第一章 江

　　江可凡看着石床上的无头尸体，身体不由的跪坐下来，腰背不受控制的往下伏，直到自己的头结结实实撞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他也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不知为何，昨日的种种场景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
　　“启玉，我们在哪？现在什么时候了？”江可凡想要睁开眼睛，但太阳实在过于耀眼，他缓缓地把手放在眼前想要遮住阳光，却感到右眼一阵刺痛。
　　好不容易适应光线的江可凡扒拉着身旁的这颗熟悉的大树缓缓起身，看到江启玉就倒趴在自己身旁。一股无奈之感涌上心头，江可凡狠狠地抽了江启玉的屁股一下。
　　“啊！怎么了？少爷？”江启玉一下子翻起身来，脸上还沾着几片落叶。
　　“咋们俩怎么睡在后院的？”江可凡疑惑的问道，他只记得昨天晚上喝酒回来的路上和人打了一架，至于之后的事儿？他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哦！咱俩啊，少爷，咋们昨天不是碰到孟全那厮嘛，他和你炫耀自己新娶的二房，你直接就上去往他脑门儿上来了一拳，你都不看看人他们有多少人的！我拦都拦不住你。只能拽着你赶紧跑，最后我背你偷偷回来的路上就感觉自己脑子越来越沉，都是你逼我喝那么多酒，我才……”江启玉越说声音越小，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
　　江可凡的回忆慢慢地开始浮现：他昨晚和江启玉偷偷跑去喝酒，两人喝的烂醉，回家路上还得两人互相搀扶，本来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却还碰上孟全那不长眼的狗东西，想来自己应该上去就是一顿拳脚伺候，只是现在看来，必是没讨到好处罢了。
　　娶二房又如何？江可凡再两年就能回中原了！这里的女人在江可凡眼里都是灰容土貌，看着都难受。
　　至于喝酒，的确是江可凡逼江启玉喝的。而且看江启玉脸上也青青紫紫的，怕也是没有少挨拳脚，能带着自己跑回来已经实属不易了。
　　“我知道了，你干的不错，本少爷向来赏罚分明，自然亏待不了你。”江可凡是不可能拉下老脸去给江启玉道歉的，虽然两人自小形影不离，不是亲友胜似亲友，但毕竟主仆就是主仆啊。
　　“嘿嘿……”江启玉一阵憨笑，仿佛受到少爷的表扬是天大的荣幸一般。
　　这江家后院已经荒废多年，没人住，墙也矮，江启玉都能翻过去。所以这里就成了只有这两个捣蛋鬼才会来的地方，江老爷就是把北城翻遍了怕是也不会找到这来。
　　江可凡看了看头顶盆大的太阳，感到有些头疼，现在午时已过。即便父亲找不到自己，也必然已经发现江可凡两人昨晚偷偷摸摸出去没有回来。
　　“少爷，咋们还是自首吧！”江启玉看出江可凡的为难，老爷一般不会刻意针对他这个小仆，但是江可凡一挣扎就不好说了，万一弄得鸡飞狗跳，把事情搞大了，最后难免会连累到自己。
　　江启玉对江可凡那种近乎自杀性的好奇心和死到临头却仍不服输的固执有着十分充足的了解。
　　江可凡思考了许久，好像是在和内心的什么东西战斗似的，最后却像打了败仗一样说道：“好吧，咋们回去。”
　　江启玉暗自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变精神了不少。
　　“你自己回院子里吧，我直接去见父亲。”江可凡既然选择了面对，他就不想再拖延，他想尽快把事情解决。说完江可凡也不再搭理江启玉，直奔主院。
　　……
　　“少爷，老爷就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江府的老管家就笑眯眯的候在房门口等着。
　　管家姓李名同生，是父亲年轻时的好友，只是后来李同生家道中落，江可凡的父亲也恰好犯下大错，两人只好一起来这极东之地另辟山河。几年下来虽然生意有成，但却逐渐偏向了李同生不太擅长的粮食买卖上。李同生没有钱，也出不上力，江大成却不愿意抛弃他，只好收他做了管家。
　　这李同生总是笑呵呵的，一副讨好别人的样子，却不知自己两颗发黄的大门牙多么瘆人。虽然这李同生是管家，行的是下人之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大成还是没有亏待过他。两人虽不能同桌而食，江大成却也算是以友视之。
　　但这李同生却不怎么招江可凡的喜欢，江可凡每次看到李同生对自己笑，总是感觉他好像别有用心似的。
　　从李同生的话来看，父亲江大成今天是没有什么要事，就等着江可凡来和他说到说道说道家规了。
　　江可凡没有搭理李同生，直直的往屋内走去。
　　江大成正在读信，做生意讲究消息灵通，江大成读信也从不遮遮掩掩，所以这种场景江可凡并不少见。
　　看见进来的江可凡，江大成也没着急，慢慢悠悠的读完手中的信才转过视线来责怪道：“跑出去鬼混也就算了，怎么还学街头乞丐去打架？”
　　江可凡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肿起来的右眼缓缓道：“不许习武也就罢了，还不许松动松动筋骨？”
　　每次说到习武，江大成就深感头疼，整个极东之地都是中原大周的附属，大大小小共有一十八国。
　　为了方便管理，这里每个国度都有不同程度的禁武令。而吕国是禁武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上至王族，下到乞丐，通通不准习武。只允许加入军队的部分人或已经退伍之人获得习武的资格。
　　江大成本是中原神都大族江氏家主之幼子，地位崇高。但他却过于轻狂，在神醉楼里冒犯了素未谋面的九皇子。被他父亲江涛得知后直接逐至极东吕国这卑贱之地，且除名于宗族。若不是江老家主受皇上喜爱，怕是整个莫大的江氏都有山倒之危。
　　本来江可凡应受诛连之罚，但当时圣上得知江可凡刚刚满月之时，竟然降旨赦免。江老家主知道这道圣旨是对自己忠心的考究，这是最常见的帝王之术，一但不明不白的接下这圣旨谢恩，就会被圣上贴下愚蠢的标签。
　　江老家主连声皇恩浩荡，直言要将此子一并逐之，待到十六，再复其宗名，准归大周。这样既没有拒绝皇上的好意，向百姓展示了皇上的仁君形象，也对江可凡做出一定的惩戒，体现了国法的威严和皇室不可侵犯的神圣。
　　这就是伴君如伴虎，江家想要在朝野上久存，就必须要去理解皇上一举一动背后真正的含义。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里。江大成当初犯错被驱逐至此，确实对江可凡的未来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也因此内疚，但这并不能成为江可凡不守家规，跳脱至此的理由。
　　“你不能习武是我的错！但是我是你爹！你身上的一切也都是我赋予的，包括生命！所以，我定的家规你就得给我守着！”江大成怒不可遏，他平时很讲道理，喜欢就事论事，很少拿自己的身份去压人，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但是这次江可凡碰到了他心中最低的那根线。
　　江可凡显然没有想到父亲会突然这么生气，他不明白那件事对江大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如果不是江可凡还有回归大周江氏的机会，江大成根本不会告诉江可凡自己和江氏的一切。会让江可凡做个土生土长的极东人。
　　江可凡的傲气被父亲的怒火压下，不像刚刚那么有恃无恐了，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多余，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也开始真正的思考自己的错误，父亲对他一直很好，也许只是江大成想要补偿自己犯下的错。但是江可凡却能从父亲哪里感受真正的关爱。
　　“去吧，不要再犯同样的错。”江大成看到儿子不知所措的样子便知道，江可凡已经开始对自己昨晚的行为感到后悔。他一向比较宠子，这次却没有压制住自己的脾气，也对独子有了些歉意。不好意思再处罚他了。
　　“是。”江可凡淡淡的回了一声便走出了房门。
　　江可凡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江启玉急得在院内来回踱步。看到自家少爷回来急忙跑上去。
　　“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老爷他……”
　　“没事，父亲没有罚我。”
　　“哦。”
　　江启玉听到消息松了口气，但看到江可凡神情有些阴沉，想必是没有免去一顿斥责。
　　“少爷，咋们快一天没吃饭了。走去郝掌柜那儿吃一顿？”江启玉小心的问道。
　　“嗯？是你小子嘴又馋了吧！”听到郝掌柜，江可凡肚子一下子就瘪了下来。
　　“那可不，自从去年那次回来，天天想去啊。而且听说，前几天郝掌柜那里来了个说书的，说的都是大周江湖的神闻异志呐。”
　　江启玉的话语十分具有诱惑力，但实际上他自己并不是特别想去，因为每次去酒楼，江可凡几乎都会会逼着他喝酒，他不喜欢喝醉之后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而说这话其实也是为了江可凡，能够投其所好，逗主子开心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郝掌柜开着北城最大的酒楼，毕竟吕国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看人不看牌儿是这儿几十年的规矩了，这里所有的店铺几乎都没有店牌儿。
　　江可凡对武道，对江湖那叫一个心驰神往。哪能经得住这双重诱惑。
　　“启玉，去把咋们上个月攒下的银两都带上。咋们今天要好好乐呵乐呵了。”江可凡一下又将父亲的话忘到了脑后，正因为他不能习武，所以才对武道如此的痴狂。
　　“好嘞！”江启玉笑嘻嘻的回房取银子去了。
　　.......
　　“哟，江公子。快快，里面请！”郝掌柜看到江可凡进来，赶紧叫店小二过来招呼。
　　小二直接领江可凡二人去了二楼，郝掌柜这也非凡所，楼上的一般都是贵客。一楼坐着的是偶尔来一两次的百姓和刚刚在堵坊赢了一笔的老赖。
　　“先来两坛桂花香，菜随便来几个就行。”江可凡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的道。摆足了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势。
　　“好嘞，这位爷您稍等！”小二热情十足，毕竟随便来几个菜这种话不是谁都敢说的。
　　“启玉，坐。”这一桌有两个座位，但是江启玉却站着，这是江老爷在家里订的规矩，主仆必须要有明确的界限，绝不可逾越。
　　“少爷，我......”
　　江启玉话还没说便被江可凡打断：“莫要破了我今儿的雅兴，况且咋们现在又不在家里，何必拘束于什么破家规呢？”
　　“嘿嘿，谢少爷。”相比老爷，江启玉毕竟是江可凡的私仆，此时老爷又不在，江启玉必然还是要听少爷话的。而且还必须要十分高兴的把家规给破了。
　　江可凡注意被一楼正在备书的书生给吸引，这书生双眼显得无神，与人对话时视线偏低，明显没有看着对方的脸，想来应该是个瞎子。
　　随着一阵清脆的快板声响起，整个酒楼徒然变得安静下来。
　　“传说武道起于神州大地，神州乃是天选之国。千万年来，英才辈出。武道已经逐渐变成一个完整的修炼体系。”说书人一上来就说到了江可凡最喜欢的点儿上。他虽然不能练武，却最喜欢关于武道的一些知识。
　　“第一个境界是凡境，咋们普通人都属于这个境界的三流之辈，也可以说是不入流。而二流只需要锻炼自己的肉体，增强力量和速度到一定境界便算是成了。”
　　“一定境界是什么境界啊？”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江湖规矩是力达千斤，十息一里。”
　　“啊？这还是人吗？我家门口那二愣子高九尺，壮的像头牛一样。打架的时候举起一人能扔五步远，可就算他也举不起五百斤啊？”
　　“就是就是！”
　　“你骗人呢吧！”
　　周围立马有人开始起哄，江可凡额头微微皱起，他最讨厌别人扰乱他的兴致，这是他十几年公子哥生活养成的高傲。
　　但是更让江可凡怀疑的是，说书人所说真假？若真的可以这样？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不习内功便不算入武道，如此练就一副好躯壳也算是变强啊？入不了武道能离武道近一些也成啊？江可凡心中想。
　　“都别给老子吵！先生自会一一道来，再让老子听到你们起哄扰了楼上各位老爷公子的雅兴。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把你们全轰出去！”郝掌柜对这些一楼的阿猫阿狗向来不怎么感冒，现在要是闹得楼上人不高兴可就算是坏了他的生意。这时候他可不会有一丝的客气。
　　而江可凡在意的却是郝掌柜对书生的称呼，能让郝掌柜叫一声先生，看来这位书生也不一般。
　　吵闹声一下子就消失了，有几个人对郝掌柜的恶劣态度感到火大却也忍住了，要是他们能惹得起郝掌柜也就不会坐在一楼了。
　　随着很有节奏感的快板声再起，说书人也不再迟疑。
　　“能入二流者自然不是凡品，但是二流之人并不算真正的走入武道。只有修炼内功并且到一定境界才算真正的踏入武道，这也算是入了一流高手。”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一些人开始讨论内功，而另一些人则对“一定境界”这个词感到不满。
　　居住在极东之地的人普遍直爽，他们很是反感那些说话拐歪磨角，遮遮掩掩的人。
　　这次书生没有因为有人说话而停顿，随着书生话音又起，这些人都识趣的闭上了嘴，郝掌柜也不指望一楼这些人能安安静静的听到最后，只要不逾越他的底线，他也懒得一直去管。
　　“当内功练至圆满，将人体的潜能全部发掘之后便可以步入武道的第二大境界，脱凡。”
　　“这个境界的高手已经可以做出种种神异之事，修仙术，习仙法。非凡人能敌。”
　　“脱凡高手虽然强大无匹，但还是有一些无法抹去的弱点，这些弱点导致脱凡境的高手仍有可能会被毫无修为的人杀死。”
　　“而更高的境界被称之为天人，到此境界之人已经可以身化天地。飞天遁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哪怕同等境界都难以相互杀死，其之下皆是蝇虫之类。哪怕亿万之数也是丝毫不惧。”
　　江可凡听的两眼放光，他最期待的江湖，他最期待的武道，他每多了解一些便会有一种自己离武道更近的感觉。
　　反观其他人，以然感到乏乏无味，把这书生的话当成了江湖骗子的酒后胡言。
　　书生也不再自找无趣，话锋一转，讲起这些粗鄙之人感兴趣的事情来。
　　“传说六十年前中原酒山有件震天撼地的大事发生，长生天现世！”
　　“当时几乎中原所有排的上号的门派全部去掺了一脚。天人都超过了一手之数！”
　　“而最重要的就是长生天……”
　　江可凡听父亲讲过长生天的事，他小时候就喜欢听中原江湖的故事。江大成虽然不会武功，但毕竟也名门之后，见识还是有的。
　　长生天现在不但是一个秘境，还是江湖公认的四大奇书之一。
　　四大奇书的起源已经遥远到无法追溯，但是即便是如此偏僻的极东之地，仍然是一件家喻户晓的事。
　　何为奇书？传说四大奇书中藏有通天之途，成仙之秘。只要得悟便可成仙，即便悟不透，从书中得个零星半点的好处也会教你终生受益。奇书实乃天下第一秘宝也。
　　这本《长生天》已经遁世数千年，但它的传说却一直延续。
　　《长生天》出世之时还带有老年，壮年，幼年三尊人形石像，就在各大门派争执不休之时，这三尊石像竟然蜕变成活人！
　　老年者自称薛长生，壮年者自称许长生，幼年者自称霍长生。
　　在众目睽睽之下，霍长生拔出与自己一同由石化物的生锈铁剑，仅仅一剑便扫退众人，斩断酒山。断天地，绝山河。
　　自此之后，酒山便少了一峰，世人称之为长生天，其自成一界。无人可侵。
　　六十年已过，现在知道长生天的人多，但知道酒山的人可就不多了。而这说书人竟然知道这件事，那他口中的这些话可信度便有了很大的提升。
　　“只见御天门的紫阳真人使出一招天星降世，对面无极道的月老人一手可僻万法的太阴术将之轻松化解……”
　　江可凡回过神来，说书人还在讲着长生天之前的天人之战。他不经端起酒杯细细的品了一口，却再也听不进去了，他的思绪再次飞出九天之外。
　　……
　　“少爷？少爷？”
　　江可凡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今天的说书已经结束了。江可凡突然起身径直往楼下走去。他的酒还没有完全醒，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江启玉赶紧从一侧扶住他往酒楼外边走，酒帐他已经结过了。小二恭敬的喊了一声“爷，您慢走！”
　　“江湖呐！”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无力的轻风拂过江可凡的脸庞。江可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这一句，只是刚刚醒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梦消失的那刻，心也一起碎了。
　　江启玉不懂什么江湖，他只是感觉江可凡喊那句“江湖”的时候就好像笼中垂死的鸟兔一样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