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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秋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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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前,范府书房。
  行云若流水,落笔如云烟,墨香氤氲桌案间,一个遒劲峥嵘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爹,这个是什么字啊?”
  “这个字是侠。”
  “侠是什么啊?”
  “侠,就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别人。”
  小孩嘟起了嘴,问:“为什么要有侠呢?”
  ”因为总会有坏人欺负好人,大侠们就是保护好人,惩罚坏人的。”
  “还有呢?”
  “侠道是替天行道,追求正义,向往自由,不拘于身外之物,为了帮扶他人以及自己的信念,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
  小孩瞪大眼睛,问:“怎么能有不怕死的人呢?”
  “为了信念啊……呃……”儒雅的中年人挠了挠头,支支吾吾,“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大明白。”
  “啊,爹都不知道?”小孩转过头,看向娘亲问:“娘,你知道吗?”
  女人捂着嘴,看着难得吃瘪的丈夫,笑着摇摇头:“你爹他都不知道,娘怎么会知道?”
  “噢,这样啊。”小孩失望的叹气。
  女人有些生气拍了下丈夫,埋怨道:“让你教秋声写字,怎么教他这些,你看他难过的。”
  母亲宽慰他说:“没有事的,等咱们的秋声长大了,遇到真正的大侠,那时你就能什么都明白了。”
  孩子的眼睛中闪烁着憧憬的光,欣喜雀跃:“真的吗?”
  父亲欣慰的看着他,说:“会有那一天的。”
  ……
  孩子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就迎来了人生的噩梦,山贼趁夜劫了小镇,杀死了他的父母。当捭云宗的侠客们赶到时,只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坐在断壁残垣中,早已哭干了泪。
  “山贼们已经跑了,范家就只有这个孩子还活着。”师弟们禀告陌生寒。
  陌生寒看着这个孩子,攥紧手中的刀,又松开。他怅然若失的说:“带他回山门吧。”
  ……
  孩子拜入了捭云山门,陌生寒将他收为弟子,视如己出,异常关照,希望他能早些忘记伤痛,融入这里的生活。可是性格孤僻的孩子越来越沉默寡言,越发的不合群,他时常在深夜里一个人偷偷溜出房间,环着膝盖呆坐在大殿前的阶梯上,抬头仰望着夜空。
  陌生寒有的时候会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孩子沉默很久,才回答道:“在看星星。”
  “看星星?”
  “妈妈说过,人死后会飞上天,变作星星。”
  陌生寒静立了半刻,悄悄的,走到孩子身边坐下,也抬起头看向夜空,那里正星星点点。
  ……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个男人上山。
  孩子很怕那个人,因为他的剑上好像总带有血腥味,让靠近他的人都不寒而栗。矮矮的孩子攥住师父的手,躲在师父的身后。
  那个男人看了孩子一眼,就说:“范家夫妇乐善好施,布济平民,他们不该死的。”
  陌生寒说:“嗯,我知道的。”
  “为什么不杀了那些混蛋?”
  “他们寨子里有上百号人,几十个好手,捭云宗这些老弱病儒去了,指不定会死多少,打不赢的。”
  “陌生寒,鼎鼎大名的陌生寒,他们做不到,可你的捭云刀一定能做到。”
  陌生寒摇摇头:“我和你不一样,宗门上下都指着我的,我不能冒险。”
  “好,那你就等我回来,我去。”
  男人大踏步离开了。听着大人们的交谈,孩子隐隐约约懂了什么,他问陌生寒:“师父,那个人是谁啊?”
  “你说他啊?他是个傻瓜,最大的傻瓜。”陌生寒笑着轻声说道。
  那人是个傻瓜吗?孩子可不相信。
  ……
  三天后,淅淅沥沥的春雨,染绿了石板小路,男人回来了。
  范秋声至今也揣摩不出当时师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凝重?担忧?不可思议,还是暗暗庆幸呢?
  范秋声沿着师父的目光,看见男人脚下的青石地板上,氤染着的红色,正缓缓流荡开。
  “师父,他流血了!”范秋声喊道。
  受伤的男人却笑了,向他咧出一嘴白牙,竖起一个大拇指,就仰面栽倒在地。
  师父携着他冲进雨中,抱起受伤的男人,男人睁开明亮的眼睛,在昏迷之前告诉孩子:
  “小孩儿,山贼们一个也没逃掉,我……替你报仇了。”
  范秋声愣在雨中,他看着这个狼狈的男子,恍然间想起妈妈说过的话:
  等你遇到真正的大侠,那时你就能明白了。
  他想,自己,应该已经明白了。
  ……
  男人中了十三刀。腹部两道伤口,背上四道,左右肩各三道,左腿上还有一道,一共是十三刀。照顾男人的那段日子里,范秋声每天都要数一遍伤口,以至于这个数字刻骨铭心。渐渐的,他觉得这个男人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男人问他,几岁了?
  他不说话,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圈圈。
  男人又问他,你喜欢什么啊?
  他又不说话,只是蹲在地上画圈圈。
  男人说,看来你喜欢画画啊。
  孩子突然不画了,不一会儿就哭了。
  男人这下手足无措了,他小心翼翼问,我帮你报了仇,你怎么还不开心呢?
  孩子哭着说,你替我杀了仇人,那我以后找谁报仇呢?我该做什么呢?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男人怏怏的看着孩子,木讷的不知所措。
  ……
  男人的伤差不多好了,再不用孩子照顾,于是男人把自己锁在屋里,不知道鼓弄着什么。
  很快,又是一个月过去了,男人终于要离开了。
  他找到陌生寒,还有那个小孩儿。
  小孩儿生气的撅着嘴,别过头不去看男人,男人尴尬的挠挠头,突然,他犹如一阵清风般的出现在孩子眼前,冲着小孩做鬼脸。
  “滴滴滴,你还在生闷气吗?”男人眨眨眼,调皮的吐着舌头,手舞足蹈逗孩子乐。这副模样,不仅把孩子看呆,更是让陌生寒彻底看傻了眼。
  陌生寒噗嗤大笑,心里想着,唉,没想到你也还有这么一天,不行,我可得给你好好宣扬一番。
  男人把一块木牌挂在了孩子胸前,正面刻的是两个人,一大一小,歪歪扭扭的,走在青山间,身后的浮云缕缕,遮住了骄阳。小孩翻过它,木牌的背后是一个侠字,一个刻得有点惨不忍睹的侠字。
  陌生寒却不再笑了。
  男人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本来想给你雕个木偶的,但我实在雕的太难看了。捭云宗的每个人都有个这样的身份铭牌,所以我照他们的改了改样式,你还喜欢吗?”
  孩子抱着木牌,突然哭了。
  “喜欢,喜欢……”孩子哽咽着说。
  “替你杀了仇人,我很抱歉。你问我你以后能做什么,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男人犹豫着说。
  孩子哭着鼻子,抽抽涕涕的说:“我要像你一样……像你一样……做个大侠。”
  大侠?什么是大侠呢?
  男人说:“所谓大侠,就是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你不怕死吗?”
  “不怕!”
  男人惊讶的看着孩子,嘴角流露出微笑,“好,好,那就做大侠,”他蹲身,摸了摸孩子的头,“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做大侠,好不好?”
  孩子擦擦鼻子,伸出了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
  男人大笑,也伸出小拇指,勾上孩子的小手,说:“好,拉钩上吊,一百年都不变。”
  “跟你师父好好学武功,等你长大,我们一起行侠仗义。”
  男人还是离开了,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小孩抱住师父,痛哭流涕。
  陌生寒轻拍他的肩膀,问:“你这么害怕他、讨厌他,可为什么当他离开的时候,却又要这么难过?”
  小孩问:“他到底是谁啊?”
  陌生寒说:“他就是梁笑晓,一个爱管闲事的傻瓜。”
  梁笑晓,梁笑晓,小孩默默念叨了两句,眼睛中又有光了。陌生寒平静的看向远方,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泪花,他轻声道:
  “不,也许……这,就是大侠吧。”
  十二年前的范秋声,见到了真正的大侠。
  ……
  分水岭间,夜已深沉,范秋声心情凝重的看看疲倦的沈月,心底的不安情绪又加重了。
  静,太静了,绝不应该这么静的。
  高手们都有着一种奇怪的第六感,他们往往相信这种玄幻莫测的感觉,做出常人难以预料的事,然而事实却总能证明,他们的预感是对的。
  “吁。”范秋声拉住了马,悄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他俯在马车上,潜没在黑夜中。
  他听见了一些特殊的声音,很多很杂,就在前方,如同深渊中凶残的野兽,正缓缓张开了獠牙。
  范秋声突然拉开马车的帷幕,抱住沈月,几个跳跃间,就钻入了树丛。
  “你?……”沈月刚想开口质询,目光触及范秋声,瞳孔猛然收缩。她又看见了范秋声那双噬人的眼睛,就像一头被侵犯的狮子。可这次不同于上次,这一次,他更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狮子,穷途末路却疯狂撕咬,竭力捍卫最后的尊严。
  范秋声最终还是停下了,前面是一个个黑黢黢的山洞口,里面恰好能藏住一个人,范秋声把她藏在了洞里,盖好了草丛。
  沈月哭了,挣扎着说:“不要。”
  范秋声摸摸了她柔顺的头发,安慰她说:“没事的,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梁七在跑,他从来没有这样跑过,当初铁叶道人何疯子抡着铁链子追他时,他都未曾这样跑过。他几乎要跑疯了,跑得根本看不清方向。可是他还在跑,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头儿,马车是空的,他们跑了。”
  “闭嘴,都给我搜,去追!他们受伤了,跑不远的。”
  数不尽的声音从林间传来。
  沈月被他点了穴道,瞪着死灰一样的眼睛惊恐的看他。范秋声捋着沈月的细发,强笑道:“别害怕,梁大侠很快就会回来的。”
  梁七吗?还是梁笑晓?范秋声惨笑着,心里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没死啊,只是他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男人了。可谁管它呢,范秋声心里想。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又近了,范秋声已经懒得去判断有多少心跳声,脚步声,呼吸声……太乱太多了,很耗神。
  他起身,最后看一眼沈月娘,告诉她,如果梁七来了,请梁七帮自己找到梁笑晓,能找到梁笑晓的话,就和他说,那个傻小孩儿,没有食言。范秋声把能找到所有的树枝和草丛都盖到了沈月头上。
  范秋声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牌,挂到了自己胸前,那个丑陋的侠字磨得几乎快看不清了。他摆弄正牌子,像孩子一样满意的笑了,然后他飞快的蹿出了林子,聚起全身的力量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一团黑影一下子就不见了,山贼的头目吓了一跳,再看时,已经有两个人倒在了血泊中。
  “果然是在这里,”头目笑了,笑得很阴沉,“追,杀了他。”
  “他一下子就打倒我们两个,这么厉害我们恐怕……”有个小贼支支吾吾的说。
  “你给我闭嘴!他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跑!追,杀了他的人,赏一百两银子。”
  当梁七赶到分水岭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林间的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时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夜色浓重,无数的尸体斜躺在山野上,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液,蜿蜒覆盖了天与地。潮湿的空气像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啜泣声,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远远望去,有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跪在中央。
  梁七愣在那里,看着嚎啕哭泣的沈月,忽然,他发疯般冲了过去。
  脏污的黑血沾在梁七身上,可是梁七不在乎,因为泥泞的土地上,十七岁的少年就跪在那里,跪在一滩血泊中。一柄青玄黑色的长刀贯穿了他胸膛,苍凉的血正从那里缓缓渗出,渗过木牌上的侠字,滴答滴答,正落在滚烫的花瓣上。
  小孩,大侠,捭云宗,木牌子。故去的潮水涌上脑海,遥远的记忆开始苏醒。
  梁七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孩子啊。
  痛苦的沈月勉强支起身,哇的哭出声来。
  梁七扑到范秋声的身前,右手抚住他的后心,一边径直朝那冰冷的身子里输送真气,一边傻傻的听着少年的低语。
  “你回来了啊。”
  梁七木然的点头。
  “沈月她没事吧?”少年很困,困得眼皮不停地向下掉。
  “她没事。”
  “我没有食言。”
  “嗯,我知道的,你是大侠。”
  “我也一直都知道的。”少年说。
  他是从什么时候就认出他了呢?应该是第一次在酒楼的时候,少年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梁笑晓的,后来在擂台上看见他的背影后,他就更加确信了,可是……
  “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梁七哽咽着问。
  “你说过的,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我做到了,只是我不能再和你一起做大侠,一起行侠仗义了。”
  梁七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已被噎住了。
  眼泪落下来,范秋声却没有力气哭了,他倒在梁七的怀中,死死握住血色的木牌,那个侠字正狰狞的扭曲着:“你送给我的,梁笑晓,你答应我的,答应等我长大了……”
  “是,是,我们要一起做大侠……一起行侠仗义。”梁七接过木牌,压抑住胸口沉淤的一股气流,轻声说道。
  “你骗我的,我就要死了。”少年还在哭。
  “别吓唬自己,你死不了的,死不了的……”
  夜又重新明朗,皎洁的月光倾洒在范秋声的脸上,两道泪痕划过血肉模糊的脸颊。
  “我死不了的,死不了的,我还要和你一起做大侠,一起行侠仗义呢……”范秋声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梁七再也听不到了,他抱紧了少年冰冷的身躯。
  十二年前,青山之上,弱冠的梁笑晓拉起小孩的手,答应他说,等你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做大侠,一起去行侠仗义。
  少年英雄的大侠之梦、满腔豪情,已经慢慢地消逝了。自己说过死也不让好人被欺负的,可是他最终却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自己是个懦夫吗?
  梁七失神的喃喃自语着,死也不让好人被欺负。
  十七岁的范秋声,那个行侠仗义的梦是不是还没有醒来?
  三十二岁的梁笑晓,那少年的一腔热血是不是早已凉彻?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十七岁。
  唉,十七岁,十七岁。
  沈月吃惊的看着他:“你,你是……梁笑晓?”
  梁笑晓撕下衣服的布条,把沈月绑系在马背上:“沿着这条小路走,避开山贼,找一个地方养伤,明天就可以渡过淮水,然后赶快回闽南,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檀空流。”
  “梁大侠,”沈月拼命拉住了他的衣袖,“山贼和雷家勾结,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梁笑晓笑着拂开她的手:“那又怎么样呢?樱咛还留在城里等我。”
  “梁大侠,你和樱咛姑娘都不能留在这里……”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们分开,还可能会有活路。”梁笑晓微微一笑,“我可是老江湖了,不会有事的。”
  梁笑晓一掌拍在马臀上,马儿撒开碎步,一路小跑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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