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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时期,北魏刘宋南北对峙。
刘宋天顺元年四月二十八,正值皇帝刘义兴继位满半年。这天午后,建康城太子府内,太子刘建安正在读书。太子十四五岁年纪,容貌甚是清秀,肤色较常人白些。这日是太子太傅吴岭溪讲解周易,周易开讲已经有一段时间,今日讲到复卦,太子甚是痴迷,正在认真聆听,这吴岭溪六十岁上下年纪,身材矮胖,肚子甚大,脸上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感觉颇为随性洒脱。
他在纸上由上自下依次画了五条断线,最后画了一条直线,说道:“雷在地下,一阳来复,万物周而复始,万事成败相接。”听到万事成败相接,太子突然想到皇帝欲大举北伐之事。问道:“发动战事,便也是成败相接吗?”吴岭溪说道:“万事当然包括战事,只不过战争来的更直接一些,胜仗之后总要有败仗,进攻后总要有撤退,即便功成建国,也总有覆灭的一天。”太子追问道:“既然知道成功后要失败,那人为什么还要追求功名?”吴岭溪拍了拍肚子,笑道:“既然吃了要饿,为什么,“复”好比在河的两岸折返。如果真正了悟,也就不是凡人,那么此岸既是彼岸,便无需“复”了。”太子听闻此言,痴痴不动,楞在那里。吴岭溪不再言语,容他思索。
还吃?”太子神色一亮,说道:“吃东西为活命,功名利禄是为活人,凡人无法逃脱。”吴岭溪甚为高兴,继续说道:“凡人一生逃不开这个“复”字其时尊儒重佛,少有人学习周易,周易被当做占卜用的卦书,吴岭溪家学渊源,自幼研习,五十岁后有融会贯通之感,但也只是自学自得。只是太子听说周易后倍感兴趣,吴岭溪也乐得有个传承。自讲授周易以来,太子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的成熟,仿佛历尽沧桑,好多易理成人也未必懂得,太子却一点就透。因此这师徒二人,一个教的起劲,一个学得通透,均是乐在其中。
一片寂静中,突然远远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片刻,有人走近,房门外有声音说道:“启禀太子。”太子微微侧头,神色镇定道:“进来说!”太子府侍卫统领连峻进来跪下,双手作揖,说道:“护城军将太子府团团围住,只说是奉领军将军惠达之命,保护太子,禁止任何人进出。”这连峻身材瘦削,脸上一道深疤,神态刚毅狠辣,自他嘴里说出这惊天讯息仿佛寻常小事,语气极其平静。
吴岭溪暗暗称奇,挺着肚子缓缓站起,问道:“领军何人?有多少兵力?”连峻回道:“领军惠成,兵力近八千。”吴岭溪向太子说道:“惠达派他弟弟亲自围太子府,他自己应该已经在皇宫了。”太子双眉微皱,问道:“惠达敢弑君?”吴岭溪沉吟道:“情况晦暗难明,需要早做打算,如若惠达弑君,惠成必进府戕害太子,如果逼宫失败,惠成会进府挟持太子,如若逼迫皇帝退位,则会有旨意到来,惠成会随旨进府监管太子。惠成围而不动,应该再等消息。”
太子听闻惠达谋反,父皇遇险,他一生从未遇到如此凶险之事,不由得心脏砰砰乱跳,思索片刻,声音微微颤抖,说道:“此刻无论如何,我不能落入惠成手里,成为父皇平定叛乱的阻碍。”他不敢多想皇帝遇难的景象,转头凝视连峻吩咐道:“从东门走。”连峻一脸冷峻,简短回道:“是!”转身出去准备。
太子转向吴岭溪,双手作揖,深施一礼,说道:“此番连累太傅了!”吴岭溪听太子说“从东门走”,知道太子并非硬闯出府,如要硬闯靠近河边的西门是最佳选择,相处半年,他深知这位小徒弟满腹韬略,深藏不露,他要走东门,必有机关密道辅助出府。他看着向自己作揖的太子,一张稚气未脱、白皙俊秀的脸,本应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承载着国恨家仇。此去要经历多少血雨腥风,再见这张脸也将是沧桑密布、满面磨砺了吧。饶是他清静无为,洒脱随性,也不免鼻子一酸,泪水上涌。
吴岭溪眼眶湿红,从袖中拿出一本古书,扶住太子的胳膊说道:“太子殿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这本周易还没有讲完,就送给殿下,上面有详细的注解。太子天资聪颖,只要潜心研读,必将受用无穷。”太子接过周易,想到师徒缘尽,心情激荡,不知如何说起。吴岭溪顿了一顿,说道:“太子此去,筹谋天下大事,一定记住“进用坤,守用乾”六字。”太子微微错愕:“乾主动,坤主静,如何反着用?”只觉乾坤轮转、奥妙无穷,此刻无暇细想,回道:“学生记下了。”
门外脚步声细碎传来,只听连峻在门口说道:“殿下,请动身。”太子冲着吴岭溪微微颔首,转身出门,门外十余名侍卫劲装结束,身上背着包裹,想是路上用度之物。十余人奔东门而去。
吴岭溪看着太子远去,怔怔出神。这吴岭溪出身于江南名门士族,长兄吴岭峰为当朝司徒,他不像兄长一样醉心功名,自小清心寡欲,如闲云野鹤一般,走到一处,便设馆收徒,数十年间盛名播于天下。皇帝早就听闻他的大名,即位后便要吴岭峰代为相邀,希望吴岭溪出任太子太师一职,吴岭溪碍于兄长颜面,勉强赴任,但是坚决不任太子太师。太子的老师地位尊崇,分别称为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师最尊,身担训护人主,导以德义之责,太傅主文,太保主武。吴岭溪深明易理,坚决不抢这个风头。
吴岭溪桃李满天下,但遇到这个太子,犹如伯乐遇到旷世良驹,相处短短半年,已经建立深厚复杂的情感。这也是为什么最近一月以来,吴岭溪没有按照吴岭峰的要求称病闭课。吴岭溪虽不问政事,但是灵台清明,近半年的风起云涌的动荡政局,他早已洞若观火,了然于胸,深知祸起萧墙也只是时间问题。
自曹魏至今,门阀士族制度绵延百余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社会、政治格局根深蒂固,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出身寒门,本无机会出头,全赖东晋千疮百孔,祸乱丛生,刘裕历尽艰难险阻,战功堆积成山,终于掌握政权。开朝后为防止士族权重,想要启用寒门平衡,无奈举步维艰,刘裕深知稍有不慎就会祸起萧墙,只能徐缓图之,十余年间,朝中格局未有大变,收效甚微。
当朝皇帝宋皇帝刘子祥,乃刘裕中年得子,因宠溺太过,皇帝未经稍许磨难,在成人后凸显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性情,刘裕又反手压制,这一宠一压,犹如熊熊烈火,团在胸中,皇帝有志难伸之感愈加强烈,在三十一岁即位后,由于目睹父皇终其一生北伐、土断、科举三件大事无一完成,便将此三事立为国策,想迅速超越父亲功绩,让世人评说。他不想父亲立国之难,只道其老迈昏聩,优柔寡断。
皇帝即位之初便急功近利,全面施行土断之政,一时间政令蜂拥而出。东晋开始连年战乱,各地流民不绝,个体农业不断散灭,取而代之是不断壮大的士族庄园,士族收揽流民充斥军力,耕种农田,流民没有户籍,不缴纳税赋,此为国家动荡之源。土断是为清查流民,按其所在地登记户口,缴纳税赋,这样一来,此消彼长。土断之策切中士族要害,但朝中官员“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机要位置的都是士族阶层世代世袭而来,势必事事掣肘,寸步难行。
皇帝一怒之下,大规模启用寒门人才。或孝廉策试或举荐或闻名招揽,半年之内,不但充斥中枢三省,就连中书仆射、吏部尚书、门下侍中这样的机要三品大员都破格调用。这期间司徒吴岭峰、太尉王甲等刘裕重臣恐酿成巨变,不断苦谏。那皇帝生平在刘裕庇护之下,所见尽是阿谀奉承,恭敬顺从,此时大权在握,兵甲在侧,哪有半分惶惶之意。
眼见朝野沸腾,皇帝密调亲信襄阳太守吕一齐执掌皇城防卫,试图强压推进。吕一齐还在途中,领军将军惠达、重臣司空于慕明、中书令侯兴不知如何得知消息,串联半个朝堂,突然发难。
这期间于慕明曾对吴岭峰有过试探,吴岭峰察觉有异,曾与兄弟吴岭溪提及。兄弟二人研判当前形式,均觉难以左右,吴岭峰告诫吴岭溪明哲保身,称病闭课。吴岭溪却不以为意,告诉兄长持守端正,祸不及身之理。
此刻吴岭溪端坐在太子府中,府中一片寂静,门兀自开着,他望向门外的一株桃树,桃花开得正盛,一片盎然奋进的姿态,全不知过了四月,它们就要逐渐衰败掉落了。阳极成阴,阴极化阳,世上的事情莫不如是,这门阀士族的强权制度又能持续多久呢?他想象着太子那张白皙坚毅的脸,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少年会强力改变这个格局。那作为这滚滚变革洪流中的吴氏家族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呢?他这个老师又该做些什么呢?
过了良久,府中喧闹声再起,府外带领护城军冲了进来,太子府兵并没有进行抵抗,府中四处响起搜索盘问之声,片刻间,吴岭溪就见惠成带着数十兵士闯进园中。惠成尖脸削腮,唇上稀稀拉拉一撮黄须,脸色蜡黄,一双三角眼盯住吴岭溪,双手一揖,大喇喇问道:“吴太傅,请问太子殿下何在?”
吴岭溪站起身来,说道:“太子是往东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