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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沉沉黑暗里，似有猛虎蛰伏，正待则人而噬。
高坡下的一个帐篷里，少年已然睡去。帐篷掀开，林煮雨钻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林寄奴自梦中惊醒，见到老人正收拾着衣物。
“林爷爷，你这是？”少年惊问道。
“咱们连夜启程，有件大事要做。”老人语态轻松，好像所谓的大事不过是去河中捡条鱼罢了。
少年却知道定然是大事，他默默起身，开始收拾起行装。
两人步行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
大帐中，只剩苏然与刘放两人。
两人依旧在下那盘残局。
“林先生想来已经走了。”苏然笑道。
“只怕林先生也已被发现了。”刘放执黑落子。
“所以我才会说九死一生。”苏然执棋。
“原来我们是九。”刘放挑了挑眉，却是笑起来。
“只是不知林先生能否成为那个一。”苏然皱眉。
“他还带走了那个孩子。”刘放看向他。
“他终归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苏然伸手拿起桌旁的白布，轻轻覆盖在残局之上。
此时营帐之外，有无数身披雪白甲胄的辽军伏在四周。
一位同样身穿雪白甲胄的高大将领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看向苏然等人的营地。
“耶律将军如何？我便料定他们必会走此路。”在他身侧站着一个身着儒衫，外套厚重狐裘的中年书生。
“先生神算，此次他们插翅难逃了。”耶律重光笑道。
若是能够活捉大秦细作，必定能巩固他在大辽的地位。如今朝中主张与大秦议和之人太多，此事也能给他们个小小的震慑。
“只怕此事没那么顺利。”中年儒生摇了摇头。
“方才我好像见到了一个故人。”他看着林煮雨方才离去的方向有些出神。
“先生若说方才离去的老者，我已然派了拓跋浚率重军追击。”耶律重光不以为意。
“老者？若他真是我那故友，派去的人便远远不够。”书生失笑道。
“我当亲自前去，送我故友一程。”中年书生抖了抖衣袖，转身而去。
“林先生，可还记得耶律鸿。”他在心中默念。
耶律重光看着儒生远去，转过身来看向前方的营地，如同饿狼盯着眼前的肥肉。
虎视眈眈。
“准备进攻。”他发令给身侧的军校。
于是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四周的士卒不再隐藏身形，向着营帐合围而去，厚重的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大辽白虎军，六年之前与秦精锐之一阳城军大战不分胜负，三年前与楚一战，更是连破南楚数军，直至楚人不敢登岸。
营帐中苏然与刘放已然起身。
“如何？我便说他们等不过今晚了。”苏然笑道。
“不错，若能捉到你，也算大功一件。”刘放道。
“我只怕他耶律重光想要以我激起秦辽之战。”苏然皱了皱眉。
“大秦何曾惧战？”刘放提高了声音。
“秦不惧战，只是战场之上死的总归是我大秦儿郎。”这些年潜于辽国，早已让苏然明白，大秦纵然再强，终是会有大秦儿郎战死疆场，沙场之上，谁不能死？
“儒生之见。”刘放拂袖起身。
“我本就是读书人。”苏然低头看了看手上这些年刻意磨出的老茧。
“只是而今有些不像了。”
营帐之外，耶律重光纵马而出。
“耶律重光请苏先生一叙。”他朝着营中喊道。
“耶律将军别来无恙。”苏然与刘放出现在营地门外。
“苏先生意欲何往？”耶律重光面带笑意问道。
“明人不说暗话，苏某自然是要归秦。”苏然也是笑道。
“那本将就要得罪了。”耶律重光朝身后挥了挥手。
“进攻。”
数千白虎军士合围上来。
“咱们只有数十人，该当如何？”刘放向着身后众人大声喊道。
“死战。”身后诸人慨然应诺。
“那便死战。”刘放随手拿起弓弩。
四周秦人拿出强弩，搭在营帐四周。
秦以弓马甲天下。
强弓硬弩，竟是压的辽人一时不可近身。
苏然抽出腰间玉箫。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一人奏乐，众人相和。
“秦人皆是如此。”耶律重光重重吐了口气。
此时营帐之中箭矢已然用尽，不少白虎军士涌入营地之中。
刘放抽刀在手。
“点火。”他大声喝道。
众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扔向帐篷，一时之间营地之中四面火起，整座营地如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深红色牢笼。
人间炼狱。
耶律重光皱着眉，他本想留几个活口，可惜了。
此时营帐中的厮杀还在继续，刘放将长刀刺入一个白虎军士的胸膛，还狠狠地搅动了几下。接着他一脚踢走这个军士，杀向下一个敌人。
双目猩红，却如鱼得水。
这便是秦人，自小便在厮杀中长大，哪怕明知必死，却仍要燃尽胸中最后一丝热血。
苏然站在极远处，看到有秦人身中数刀，依旧挣扎着起身抽刀再战；他看到有秦人抱着敌人狠狠砸进火堆里；刘放已然身中数刀，血流满背。
他缓缓闭上眼，只恨苦读圣贤书。
“澹台，这个秦人交给我。”一个身着黑甲，背着双枪的辽人道。
“子明，他已重伤，何必如此？”他一旁一个腰悬长刀的男子道。
“战场之上皆是军功，没有其他。”男子紧紧盯着刘放。
“军功在此，只怕你拿不得。”刘放看着对面的将领讥讽道。
独孤子明取下背后双枪，却是并不进攻。
刘放四周依旧不断有白虎军士卒杀来，他浑身浴血，嘲讽的看向独孤子明。
独孤子明不以为意。
突然刘放一个踉跄，似乎是失血过多，再也稳不住身形。
独孤子明猛然向前，一枪穿透刘放胸膛。
刘放猛然抬头与他对视，露出一个诡异笑容。
他猛然挥刀，长刀以刁钻角度划在独孤子明黑甲之上，竟是溅起无数火花，折断了长刀。
刘放再次反手挥刀，长刀划过独孤子明喉头少许，可惜刀断，难再寸近。
此时独孤子明已然回过神来，以右手长枪再次扎进刘放胸膛。
刘放嘲讽的看着他，接着他转头看向苏然。
“我先走一步。”他笑道。
长枪透体而出。
手中断刀颓然落地。
独孤子明面色苍白，刚刚生死不过一线间。
苏然笑着点了点头。
他抬头望去，整座营地之中除他之外，再无活人。
他看向远处，耶律重光正与他远远对视。
“苏先生，莫要执迷不悟。”耶律重光犹不死心。
“何谓执迷不悟？可惜苏某此生无法再看一眼我大秦河山。”他笑着放下右手。
心口出，扎着一支匕首。
“我大秦在西，岂可东向而死。”他艰难转身，最后跌坐在地上。
手臂垂下。
“将军，他们的尸身如何处置？”独孤子明面色阴沉的问道。
“皆是义士，任由这场大火埋葬了便是。”耶律重光望向死去的秦人。
秦人已死，只是营地之中似乎还有秦人正大声吟诵无衣。
他也望向西方，喃喃自语。
“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