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盈之

　　葛覃的家住在修文坊，距离千城车马行所在的泰升街大约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木门红墙，青瓦碧阶，炊烟半升，老鸦孤鸣，这就是葛覃居住的地方。
　　葛覃的爷爷是一名丝绸商人，多年在北周西域之间来回奔走，人到中年的时候已是挣下了好大一副家业。
　　所以葛覃的父亲葛春秋在年轻的时候并没有为银两而发过愁。
　　少年得意，鲜衣怒马这些对葛春秋来说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可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普通人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葛春秋也是人，不如意之事总得占个一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每个读书人都幻想的事情，科举也是每一个读书人都要过的坎儿。
　　葛春秋也不例外，他天资聪颖，从小便是先生口中的神童，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文章诗词更是信手拈来，十三岁的时候更是不顾老父亲的反对给自己改名为春秋，由此可见少年的心气之高。
　　尽管如此，少年还是在科举上栽了跟斗，一年又一年，屡次落第将葛春秋的心气一点点的磨灭殆尽，从此少年便流连于酒肆灯楼，醉卧于温柔乡冢。
　　就在他人生最低落的阶段，他遇到了一生中第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尽管她是一名歌妓，可少年还是与她订下终生。
　　这门婚事没有任何意外的遭到了老父亲的反对，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就算与家人决裂，也将这段感情维持了下来。
　　少年虽然如意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可失去了老父亲的金钱支持，小两口的生活受到了极大影响，他们的感情也面临着成亲以后的第一道考验。
　　亲人陌路，好友翻脸，离开了老父亲的葛春秋只觉以前所有认识的人都换了一副面孔。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妻子的陪嫁帮助他们渡过了第一道难关，至少，小两口用不着露宿街头。
　　有了家的葛春秋成熟了不少，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教书先生的事情做。虽然每个月的工钱不多，但也足以维持生活。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在葛覃十岁那年，葛春秋因为受不了老父亲离世的打击而郁郁病逝，葛母因此心生郁结，也在第二年随他而去，从此，这三间小屋便只剩下葛覃和他的妹妹。
　　葛覃推开自家的木门，院子里放着一口不大的水缸，旁边不远处便是一棵老槐，妹妹正从西厢出来，手中抱着一堆衣服。
　　“哥，你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你要是饿了的话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妹妹叫葛盈之，只比葛覃小两岁。
　　兄妹俩都随自己的母亲，长相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绝对称得上标致，妹妹因此被西城李府的管事看上，进了府邸当丫鬟。
　　盈之平日里都住在李府，十天半月才回来一趟，所以葛覃有些意外的问道，“小盈啊，今天怎么回来了，难不成在李府里受气了？”
　　“没有，李家的老爷夫人都是极好的人儿，哪里会给我这么一个小丫头气受，再说了，老爷夫人都是大忙人，哪里有空来管我这个小丫头。”妹妹的声音自西厢里传来。
　　“今天夫人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可能要待上十天半月，府里要不了那么多人手，所以管事就让我先回来，等过几天再回去。”
　　葛覃知道妹妹没有骗他，李府的老爷名叫李玉林，是朝廷的礼部侍郎，夫人是谁不太清楚，不过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涵养胸襟非是一般人可比，所以他们犯不着和一个丫鬟过意不去。
　　再者就像妹妹所说的那样，似他们那般身份的人每天忙着交际应酬，各种杂事一大堆，哪里有空去理会一个小丫鬟。
　　不过，虽然知道妹妹说的是实话，可葛覃还是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那府里的管事和其他的下人呢，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葛覃打小便在市井厮混，知道底层民众并不像书上所描写的那么淳朴实在，其中的勾心斗角，花花肠子比之朝堂之争也不逞多让，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市井之争不会有性命之忧。
　　妹妹从西厢里出来，看了葛覃一眼，而后柔声说道，“没有，虽然管事说话刻薄了些，其他的丫鬟仆人喜欢在背后说三道四，搬弄是非，但终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哦，管事说话刻薄是吧？”
　　葛覃的嘴里含着一块米糕，那是他在厨房里发现的，不问可知是妹妹带回来的。
　　他嘴里嚼着米糕，继续含糊的说道，“还有谁在背后搬弄是非，你告诉哥哥，哥哥非打落他们的牙齿不可。”
　　妹妹听了苦笑一声，心里泛起些许感动，然后对着葛覃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就算把他们拉去揍一顿又如何，等他们伤好之后只怕说的更加厉害。”
　　葛覃听了双眉倒竖，三两下将口中的米糕咽下，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糕点残渣，而后朝着西厢说道：
　　“小盈你只管说出来，人性本贱，你要不揍他一顿，他就会以为你软弱可欺，越发的肆无忌惮。”
　　妹妹哪能让葛覃胡来，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算了吧，就算他们不说也还有其他人会说，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完全杜绝？清者自清，由他们去吧！”
　　葛覃听了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问题不是出在搬弄是非的人身上，而是出在自己妹妹的身上。
　　他三两步走到妹妹身边，将她手中的衣物抢过来放在地上，然后一脸郑重的对着妹妹说道：
　　“小盈啊，你这么想就错了。古人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要是现在不重视起来，以后便只能由着他们欺负了。”
　　妹妹虽然觉着葛覃说的有理，可自己实在不知究竟该怎么做。
　　她不像葛覃，处理这种问题对她来说很是棘手，于是便听她开口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把他们揍一顿吧？”
　　葛覃对妹妹的反应很是满意，他轻笑一声，而后开口道：
　　“其实揍他们一顿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只有让他们感觉到疼，他们才不会冒犯你。但是呢，这种方法有很大的后患不说还不文明，容易让人抓小辫子。”
　　妹妹的眸子一闪一闪，“那应该怎么办？”
　　“你这样，那些仆人不是喜欢搬弄是非么，你找个借口和他们吵一架，要吵的人尽皆知，这样他们以后说的话便没什么可信力了。”
　　葛覃说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继续对着妹妹说道，“至于你口中的那个管事么就有些麻烦了，小盈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过他？”
　　妹妹皱眉回忆片刻，半晌方才回应道，“没有吧，我见了他都毕恭毕敬的。”
　　葛覃闻言双眉紧皱，“那他对你一直是这个态度么？”
　　“之前不是的，就是最近才这样。”
　　葛覃闻言双眸一亮，“你最近有没有做过和平常不一样的事情？”
　　“不一样的事情？没有吧，以前我是负责清洗衣物的，最近调到了书房清扫卫生。”
　　“书房？”
　　葛覃闻言暗自思索一阵，而后继续问道，“那个管事平时是伺候谁的？”
　　妹妹疑惑的看着葛覃，不明白他问这些做什么，“嗯，他平时没什么事做，一般就在少爷的身边伺候着。”
　　“少爷？对了，就是少爷。”葛覃兴奋的拍了拍双手。
　　妹妹看着葛覃的样子疑惑更甚，伸出自己的右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嗯，没发烧呀？
　　“少爷怎么了？”
　　葛覃呵呵傻笑，“问题出在少爷身上，李家少爷是不是对你很好呀？”
　　妹妹完全跟不上葛覃的思路，“哦，少爷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书房念书，有空的时候也会和我说会儿话，这算不算对我好？”
　　葛覃傻笑不停，“我知道那个管事什么毛病了？”
　　“什么毛病？”
　　“摇尾乞怜龇牙咧嘴病。”
　　“噗呲”妹妹听了葛覃的话语笑出声了，她虽然单纯可并不傻，自然能够听懂葛覃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那该怎么治呢？”
　　“这病可不好治，得用两味药。”
　　妹妹闻言忍俊不禁，“哪两位药？”
　　“一味金银花，一味温柔语。”葛覃拿捏腔调的说道。
　　妹妹开口大笑起来，葛覃的动作声调让她憋不住了，半晌后方对着葛覃说道，“那究竟该怎么做呢？”
　　“你呀，回去的时候准备一封红包，二十钱左右，不可多不可少，找个适当的时候交给那个管事，就说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请他喝酒聊表心意。”
　　妹妹歪头看了葛覃一眼，“那温柔语呢？你不会把你妹妹往火坑里推吧？”
　　“呸，你哥我是那种人么，李家少爷不是喜欢找你说话么，你没事的时候就多说说那位管事的好，日子一久，他准把你当姑奶奶供着。”
　　妹妹闻言眸子瞪得老大，她不是个蠢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葛覃的意思，正当葛覃还要再说下去的时候，他们家的木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葛覃和妹妹同时看向大门方向，“谁呀？”
　　门外无有回应。
　　葛覃三两步走了过去，开门一看，门外空荡荡一片，哪有半个人影，他的眸子四下打量一圈，发现左边的墙上刻着一个奇异符号，圆面如镜，利剑当空。
　　葛覃见了面色发白，他小心翼翼的将奇异符号抹去，此时妹妹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哥，谁呀？”
　　“没人，是野猫。”葛覃力求自己的声音与平时一般无二。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墙根处，抽出一块砖来，里面放着一张字条，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林千城，鱼龙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