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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甘星坠 / 第一章 黑云压城 一

第一章 黑云压城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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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从文悲予的指尖滑落于地。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从桌子跌在地上。那一瞬,他从睡梦中跌回了现实。他惊愕地环顾四周,发现梦中的那团烈火并没有继续追赶来。
  树上慵懒的夏蝉拼了命的叫嚣,偶尔有几只鸟儿在酷暑下撕心裂肺的哀鸣,午后的太阳肆无忌惮地灼烧着大地,门外面似乎也听不见半点的人音。经历了一个深沉的午睡,他醒来时,日晷的阴影已经指向了东边。杯中的水溢出了杯子,里面的冰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文悲予慵懒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书本,又艰难地抬起了眼皮,环顾四周,却只能听见窗外滴答滴答的水声。
  “又坐在桌子上睡着了。”文悲予用左手揉揉眼。
  门开了,岳文龙站在了门口。他十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绸衣,面容清秀,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一进门看到文悲予这德行,便开口说:“大哥,你这是读书啊,还是做梦啊?”
  文悲予打了个哈欠,说道:“梦中读书。”
  “别贫嘴了。清醒一下,允文日落之前就到。”
  “哎,老三不是明天到吗?”文悲予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说道。
  “你睡糊涂了?他不是约定好了吗,初七日落之前必到南渚城。”
  文悲予拍了拍脑门:“哎,是我糊涂了,今天就是初七。”他伸了伸懒腰,慵懒的声音也随着身体的拉伸拉长了,“容我——洗漱一下。”
  岳文龙捡起了散落一地的书,责怪地说:“你瞧,你又把典籍院的书偷拿出来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读书人的事可不叫偷,”文悲予端了满满一盆水,把自己的头完全扎进水里一搅,又猛地把头提出水面,带出了一袭水花。然后把头发一拧,往后一拢,脑后的头发一扎,将后脑上的伤疤一盖。看上去乱糟糟的,不修边幅。
  “我可没见过邋遢成这样的读书人。”
  “你面前不就是吗?”文悲予擦着脸上的水。
  岳文龙细细端详着从地上捡起来的书,第一本书叫做《万星录》。文悲予凑过来说:“此书是一本星象著作,是七百年前容州名士张禄存所著,后世再有什么星象研究便往其中补录,大约每二十年就会重新修订一次。上次修正是十八年前,就是咱们兄弟三人出生那年。”
  文悲予从岳文龙手中接过所有的书,准备一一介绍:“还有,这本《鬼神册》真是奇书,这世上所有的神话传说,这本书都有讲述……”
  “你就穿成这样出门?”岳文龙没有接过他的话题,只是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大哥: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靴子,但都是脏兮兮的。头发湿漉漉地还没有干,头发十根八根地纠集成一撮,乱七八糟地排列在他的头顶上。
  “我不是每回都这样吗?”文悲予说道。
  岳文龙上下打量着文悲予,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只好叹了一口气,说;“罢了罢了,你穿成这样出门,我也习惯了。”
  “我给你讲啊,这本诗集我虽然只看了一半,但是特别有趣:里面的诗大气磅礴,前序完整无缺,后序则散轶了好几段……”文悲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岳文龙噗嗤一笑:“大哥,你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平时沉默寡言,一说起书和剑,就滔滔不绝,止都止不住。”
  “非也,非也,”文悲予纠正他,“除了书和剑,还有吃,我可以聊到死。”
  二人一齐走出屋门,一缕刺眼的阳光射了过来。文悲予用左手挡住阳光,嘴里唤了一声:“赛虎!”只听见从院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一条小狗跑了出来。它一身浅黄色的皮毛,有几处黑色的横纹,耳朵支棱着,颇像一只小老虎。它一看见文悲予,就蹦蹦跳跳地冲了过来,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文悲予蹲下来,抚摸着赛虎光滑的毛。
  “小家伙长得真快呢,”岳文龙说,“你捡来它时,它的个头还很小;才过了三四个月,它就长得这么大了。”
  “是啊,”文悲予一边抚摸着赛虎,一边说,“那天它饿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跟着我回来,甩也甩不掉。我干脆就领养了它,没想到现在它已经长得这么好看了,还很懂事。”
  赛虎吠了一声,又跑向院子里。两人的目光向院子望过去,只见从院子里面出来一个女孩。她的年纪和两人一般大,身穿着粉红的纱衣,脸上的姿色也甚是好看,只是双眼无主,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哎,浣羽,你小心。”岳文龙过去搀扶她。
  “无妨,我想出来多走动。”文浣羽的眼睛没有一点光芒,黯淡而又空洞,一双纤纤细手在四周谨慎地摸索。文悲予也赶紧过去扶着她:“我的亲妹妹,我的好妹妹,别再瞎跑,小心掉深井里!”
  文浣羽噗嗤一乐:“怕什么,掉在井里,我再让我文龙哥哥拉我出来。”
  文悲予嘴角咧出一丝坏笑说:“哎,妹妹啊,话说,你和文龙定亲后,怎么越来越像他了?现在连笑声都那么像他了。”
  “唔……”岳文龙和文浣羽齐刷刷低下了头,红晕从两人的脸上一路杀向了耳根。
  “哈哈,不跟你俩开玩笑了,”文悲予说,“浣羽你先回屋好好待着吧,我俩去城北门去接杨允文。”
  赛虎“呜”地一声,文悲予抚着它的头说道:“赛虎就不要跟去了,好好看家。”
  七月是南渚城最热的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毒辣的太阳就会无情地灼烧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北方来的风跃过南江,闯入城市,却又成了助纣为虐的热风,折磨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万幸,这座城市又有一条钟灵河自南向北穿过,注入南江,打压了炎热的恶魔。傍晚时,酷热略微消散,孩童们会跑到河边,在水中尽情的嬉戏打闹,飞扬的水花也变出一道道彩虹。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开始出来纳凉,小贩挑着摊子出来叫卖,杂耍的在空地上卖力表演,茶馆的店家高声招徕客人,酒家的小二报着菜名,瓦舍里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说着定场诗:
  大漠苍茫战火烧,
  将军纵马把贼挑,
  虎狼将士高歌进,
  乌罗胡人尽北逃。
  文悲予和岳文龙沿着钟灵河西岸,向北门悠闲地踱着步。有读书人认识岳文龙,便客气地向他施礼:“岳公子。”岳文龙也回礼,一路上竟遇上十二三个。文悲予这边,则是一群打铁匠、药铺掌柜、茶馆老板甚至杀猪的屠夫在和他打招呼:“文小子,最近长胖了!”文悲予兴奋地向他们挥手:“吃得好了,自然胖了!”忽然,文悲予与一个人撞个了满怀,再定睛一看:这人身高八尺有余,皮肤被晒得黢黑,一脸络腮胡子,披头散发,膀大腰圆,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老布小褂,脚上踏着草鞋,腰间还别着一口刀。还没等文悲予开口,这个人却发出了惊雷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文小子,岳小子,是你俩啊!”
  两兄弟面面相觑,依旧没认出他是谁。
  “你瞧你俩,没认出俺来,”这人说道,“俺是刘无伤。”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啊哈哈哈,是刘叔。两年多没见了,您这变化也太大了。”
  “哈哈,是啊,两年多没见,你俩变化也不小,个头都长了不少呢。”刘无伤又沉重又粗大的声音,几乎能让整个街道的人都听见。
  “我们变化倒是不大。只是您这,不是给商队做佣兵吗,怎么晒黑成这样了?”
  “嗨,你俩有所不知,”刘无伤顿了顿说道,“塞北那帮乌罗贼人又近几年南下骚扰,我们商队不得不改变了路线,走西边沙漠。嗬,那里的太阳嘿,是真他娘的毒辣……”
  街那头有人呼唤刘无伤,刘无伤回应了一声,转过头来说道:“得嘞,俺也不跟你俩闲聊了,还得忙活。等咱倒腾出空来,一定请你俩好好搓一顿!”
  “好咧!”
  目送走了刘无伤,两人继续向北门前进。
  文悲予扭过头来说:“老二啊,你瞧咱俩这交的朋友,你那边是读书人多,我这边都是江湖人多。”
  “说实在的,大哥,”岳文龙说道,“你的交友三教九流,我的交友不如你的广泛。”
  “没办法,咱就是出身卑贱,带着浣羽妹妹,从小跟江湖人混在一块,东奔西走,本来只想让我们兄妹俩饿不着,冻不着。”文悲予说道,“如果不是岳伯伯和你的救济,我现在恐怕是在某个地方卖着力气、为衣食发愁呢。”
  岳文龙道:“大哥,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在我之上,在南渚城入仕对你来说不成问题。只是你这左手写字,实在是太慢了。”
  文悲予摇摇头,说道:“算啦,算啦,你瞧我现在就是个残废:右手是个摆设,能看不能用;左手舞剑还行,挚笔就不行了。虽然我十分想混个一官半职,但命中该此一着,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典籍院混着吧——哎,对了,说起这典籍院,这可是个好地方,里面古书足够让我研究一阵了。”
  两人一路闲话,转过钟楼街,北门便在眼前了。往来的客商络绎不绝,从大门出入。来自西方九国的骆驼、香料、蔬果,来自乌罗草原的马匹、兽皮、精铁,来自东方邻国的药材、美酒、书籍,都在这里汇集,成就了大申帝国最繁华的城市南渚城。文悲予和岳文龙站在北门外,看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人向北望去,等待嘉宾的到来。
  “来了,”岳文龙指着北方,“没错,是他。”
  杨允文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北方的大路上飞驰而来。他一边舞着鞭,一边挥着手。顷刻间,飞驰的马已经载着他来到他的两位兄长面前。杨允文长得很结实,满面红光,一身红衣,雄姿英发,一双大耳很是显眼。见到了两位兄长,他的脸上写满了欢乐。他跳下马,拱手抱拳施礼:“两位兄长,别来无恙!”
  文悲予向岳文龙使了个眼色,岳文龙心领神会,两人直接抱拳作揖说:“见过杨大将军!”
  杨允文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脸上的欢乐瞬间换成了严肃,随后用威严的声音回道:“免礼,都起来吧!”
  话音刚落,允文的右耳就被大哥揪住了。文悲予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啊?一年不见,官威见长啊。”
  “哎呦,二哥救我!”
  “三弟莫慌,我来揪你!”说罢,岳文龙又揪住了杨允文的左耳。
  三个人打闹了一番,又各自松开手,哈哈一笑,拥抱在一块。
  “两位兄长,咱们曾约定:每年七月初七相聚南渚城。但这次,恰逢家姐来南渚城祭祖,和我一块来的。”
  “你姐姐呢?”文悲予往后望了望,却没看到踪影。
  “龙居城与南渚城相隔两千余里,我骑快马,她坐慢车,舟车劳顿。我姐姐一弱女子,不习惯路上颠簸,所以一路慢行。我着急与两位兄长见面,便先出发了;我姐姐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就能赶到南渚城了。”
  “一路上可还顺利?”
  “一路畅通,无险无阻。”
  “我们两个已经为你设下酒宴,但是你这一路劳累,需不需休息?”
  “不用,晌午天正热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栖台郡的驿馆里睡了个饱,现在精神的很。”杨允文说,“就是栖台郡的人都说,当地闹山贼。只是我走了一路,也没看见山贼。”
  文悲予笑道:“怕是山贼听说了杨大将军的神威,便吓得不敢动手了吧!”
  三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太阳将要落下西山,鲜艳的彩霞铺满了天空,走过宽敞的钟楼街,又穿过了繁华的红灯街,一路闲聊:“允文,咱兄弟认识多年,我确实听说你有一个姐姐,但从未见过;前几次你来南渚城,也从未见她前来。这次怎么忽然想起带她来了呢?”
  杨允文道:“我姐姐名叫杨育芸,现为宫中杨太后医女。平时出宫不太方便,所以不常抛头露面。最近多亏有太后说情,皇帝恩准,她才有空出来走动走动。”
  文悲予道:“杨太后?你说的是你的姑妈吗?”
  “是啊,当今太后,就是我父亲的亲生妹妹。你我兄弟出生那年,也就是咱大申帝国建国元年,我姑妈便入宫做了皇妃。家姐育芸自幼学医,五年前也就是先帝驾崩那年,姐姐就做了医女。每当我姑妈染恙患疾,便由家姐来医治。”
  “那太好了,”文悲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说道,“既然咱姐姐是在宫中为医,那医术肯定了得。待她来了,一定要她来医治一下浣羽妹妹的失明,还有我这烧伤!”
  “哎,大哥,你这烧伤,还没好转?”
  “旧恙顽疾,有时候奇痒无比,有时候疼痛难忍。情绪激动时,便如火烧一般疼痛;只有读书和练剑才能一时忘却疼痛。”
  “恐怕,还有吃吧?”岳文龙抢着说。
  三人笑成一团。
  三人转过街头。忽然,有一只竹签落在了文悲予脚下,街角的黑暗处传来一个声音:“老夫年迈,烦请那位黑衣公子,帮我把卦签捡来。”
  文悲予弯下腰,捡起那根卦签,只见上面写着“下下签”。再向黑暗中看去,是一位老者,站在卦摊前,身着皂袍,头戴道冠,左手拿着一柄拂尘,右手则拿着卦桶,里面装满了卦签。
  文悲予把卦签递给老者,说道:“老先生,我捡起来这签是‘下下签’,恐非吉兆啊。”
  老者接过签,细细地端详文悲予的面庞,拱手作揖,说道:“这位公子,我有一逆耳之言,希望公子不要见怪。”
  “老先生请讲。”
  老者道:“我看公子面容坚毅,但身体瘦削,眉头紧锁,怕是身有病疾在身,折磨已久。另外,你面容黯淡,刀字显形。近期,千万莫要惹事:惹事,就会坏事;坏事,则大祸临头啊。”
  “老者,莫要诳我们兄弟三人啊。”杨允文凑了上来,但他仔细一打量眼前这人,说道:“哎,老者,我看您这打扮,是来自容州颂天郡玄相山么?”
  “公子好眼力,贫道正是从玄相山道场来的。”
  杨允文说道:“闻听人言,玄相山的玄教:通阴阳,晓八卦,知天地,识古今。我以前在京城见了不少,但是都是假的,名不副实;今天在南渚城遇到了您,我倒是很想讨教一番。”
  老者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请问公子欲卜何事?”
  杨允文说:“嗯,要不就占卜我兄弟三人的运势吧。”
  老者道:“呵呵,实不相瞒,贫道明日便离南渚城,云游他方;临行之前偶遇三位,实为缘分。这次卜运,便免了卦钱了。”老者顿了顿,接着说道:“卜运,有手相、相面、测字、抽签等法,请问三位用何法来测?”
  “测字吧。”
  “好,”老者拿住纸笔放在桌上,“请。”
  “允文是客,允文先来。”岳文龙把杨允文推到前面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杨允文拿起笔来,思索一番,便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文”字。
  老者仔细端详这个字,又细细看着杨允文,微微一笑,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十六字谶语:
  得除丰母,
  苦御震虎。
  三八之岁,
  赤衣得属。
  杨允文拿过谶语,看了好一晌,仍然不解其意:“老先生,你写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
  老先生摇摇手,说道:“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啊。”
  杨允文只得把谶语收起来,回头对岳文龙说:“二哥,该你了。”
  老先生又将一张纸铺在桌上,岳文龙提起笔,工整地在纸上写下一个“文”字。
  老先生看了字之后,微微一笑,待仔细端详岳文龙的脸后,他的笑容消失了,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轻叹一口气,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十六字谶语:
  玉口之梁,
  祛霄之阳。
  芒锥见背,
  白星天飏。
  接过谶语,岳文龙仔细看着这十六个字,张口想问什么,却被老者直接止住:“天机不可泄露”。三人凑在一起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天色已晚,贫道就先告退了。”老者说罢便去收摊。文悲予马上拦住他,说道:“老者请留步,还有我呢。”
  老者呵呵一乐:“贫道老了,老眼昏花,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已晚。你就算把字写在纸上,老朽也难以识别了。今天就到这儿了,就此别过。”
  “老者莫急,我的字也很简单,”文悲予继续拦住他,“和我的兄弟们一样,都是‘文’字。”
  “好,既然这是贫道在南渚城的最后一卦,须有始有终。”老者停下了手中的事,手捋胡须,低头沉思,但马上地笑出声来,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十六字的谶语。但是天色昏暗,谁都看不清写的是什么。老者把纸折起来,双手递给了文悲予,说道:“这位公子,你的谶语,现在不能看;等到形势万分危急的时候,你再打开。这纸上的,便是我对你的忠告。——告辞了。”说罢,老者竟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再细看时,桌上竟然遗留了一个包裹,三人打开一瞧,竟然是一整套老旧的道袍、道冠、拂尘、道靴。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留下了茫然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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