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灵蛇七煞

　　钟毅走出柴房，看四下里没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
　　此刻，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天空红彤彤的，就像铁匠铺里那口上了年纪的熔炉里的燃烧的炭火，把整个伏龙坡映照的是一片红色，好看极了。
　　钟毅几次握了握绣春刀的刀柄，才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做一个心无杂念的铁匠了。
　　这十年，他与一起脱离锦衣卫的兄弟们带着妻儿隐姓埋名，来到伏龙坡隐居，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远离了朝廷恩怨，远离了追捕暗杀，自然是十分快活。
　　只是这一切，都随着灵蛇七煞的出现戛然而止。
　　钟毅不是没想过，朝廷会派锦衣卫追查他们的下落。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以为朱棣已经称帝，朱允炆也不知下落，大将军章宗华已经伏法，朝廷也会逐渐忘记他们。
　　这一次，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灵蛇七煞，是最擅长追捕、刺杀的锦衣卫，除了标配武器绣春刀以外，最擅长使用灵蛇镖。钟承将身中灵蛇镖的柳莺摆到桌上时，钟毅就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一煞赤炼灵君洪全朔，二煞金环灵君黄一鸣，三煞银环灵君尹守风，四煞白眉灵君白不离，五煞中介灵君宗有过，六煞青环灵君庆笑春，七煞繁花灵君樊是理。
　　他们七人执行任务不分昼夜，追踪隐秘，刺杀手段残忍。只要被他们盯上，基本上插翅难逃。没被他们发现的，现在看来，只剩下了朱允炆。
　　想到这里，钟毅紧紧地皱着眉头。按道理来说，同样是将士出身，后加入锦衣卫的几人，自是不该怕这七煞。可是十年隐居，弟兄们皆是拖家带口。一旦七煞攻上门来，自己性命能否保全不说，这妇孺十几口，都可能无辜送命。
　　钟毅用力握着绣春刀刀柄，要紧牙关，面部棱角明显了起来，心里说道：“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将女人和孩子周全下来。”
　　他迈开步子，跑出门口，迎面跑过来四个人，正是义弟宋闻远、马当先、韩愈进、袁辙，四人穿着竟是一样的打扮。头戴圆边乌纱帽，身穿藏青织金斗牛服，腰系革带，上面挂着金制腰牌，脚踏织金皂靴。
　　四人见钟毅走出来，赶忙凑了过去，齐声喊了句“二哥！”
　　钟毅见四人这般打扮，心中一阵悲凉，说：“兄弟们，你们这是要...”
　　宋闻远说道：“承蒙皇上恩典，章大哥提携，我等有了这身光鲜身份。如今碰上那灵蛇七煞，必然一番恶战。”
　　马当先进前一步，接着说：“那七人是锦衣卫中朱棣钦点的追杀卫队，在朱棣称帝时打着清君侧的幌子铲除异己，十恶不赦。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等人的亲属后生，大多是遭这几人杀害的。”
　　韩愈进叹了口气，说：“一晃十年了，本以为朱棣那厮能收敛杀戮之心，做一个李世民一样的明君。如同四哥所说，没想到他只想着清除异己，贪享那权贵之位！”
　　袁辙凑近说道：“哥哥们莫要烦恼。为了大哥、嫂嫂和侄儿们，我们勠力同心，哪怕今天交代在这伏龙坡，也要多带走一个贼人。”
　　钟毅一听，伸出双手附在袁辙肩膀上，说：“好兄弟！”他看了看四人，又说：“兄弟们，快去把弟妹、侄儿们安置好。我们埋伏起来，等这些人来了，我们一起动手！”
　　钟毅刚想交代几句，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自己的方向赶来。声音越来越近，钟毅双掌撑地，耳朵伏在地面上一听，心里苦叫一声“不好！”。
　　钟毅双掌朝地面一击，腰上一用力，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就站起身来。他心里着急，加快了说话的速度：“灵蛇七煞已经来了。正如四弟探查的一样，后面还有几十人。”
　　袁辙说：“现在安排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和他们拼了！”
　　韩愈进按住袁辙的肩膀，说：“六弟不可鲁莽！既然消息是四哥探得的，听四哥怎么说！”
　　马当先说：“那几十人倒是无妨，只是这七人着实难以对付。如二哥所说，我们先埋伏起来吧。”
　　兄弟几人点点头，便飞身跃上了钟家后院的那棵柳树上。柳枝茂密，又加上天色已晚，五个人伏在树上也没有暴露一分。
　　没过多久，只听见一阵嘈杂，七匹快马走在前面，后面几十人，手里举着火把，跟在马后。一队人马，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村子。
　　为首的那人左手一抬，勒住缰绳，身后几人也都勒住缰绳，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
　　后面六人驾马走到前面，七人并成一排。七人都是一个打扮，头戴圆边乌纱帽，身披黑色斗篷，内穿黑皮漆金软甲，脚踏皂靴。
　　中间一人说道：“老四、老五，你二位各带一队人将村子围住，老六、老七，你二人各带一队挨家挨户的搜查，不要放过一个人，其他人听我吩咐！”
　　钟毅五人在树上瞧得清楚，说话那人，年纪最大，四十岁上下，声音洪亮，一听就知道是内力深厚的练家子，想必就是赤炼灵君洪全朔。
　　不一会，青环灵君庆笑春、繁花灵君樊是理便押着八个人走到洪全朔面前，四个妇人，四个男孩。
　　又过一会，白眉灵君白不离、中介灵君宗有过骑马赶来，其中一人说：“老大，我二人带人搜遍了伏龙坡，也没见到其他人！”
　　洪全朔一听，哈哈一笑，说：“我当是几个英雄好汉，原来是几个抛妻弃子的孬种！章宗华提拔这么几个废物，也是瞎了狗眼！倒不如李景隆那样卖主求荣，还能多活几年！”
　　袁辙在树上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洪全朔竟然把弃城投降的李景隆和大哥相比。提气就想飞身下去。好在一旁的钟毅将他按住。
　　洪全朔指着其中的一个妇人说：“快说，钟毅几人藏到哪里去了？竟然不管你们的性命？”
　　那妇人朝洪全朔吐了一口吐沫，说：“呸，想要知道他们的下落，除非我死了！”
　　洪全朔一听大怒，抬手挥出马鞭便要打过去，身边一人伸手拦下。洪全朔喊道：“老三，你拦我做什么？”
　　那人说道：“这么好看的脸，大哥一鞭下去，着实可惜了。倒不如先让兄弟快活快活，到时老大想打多少鞭全看老大的心情。”说着，翻身下马，便拉扯着妇人朝钟毅家的柴房走去。走近了才瞧见，那妇人正是袁氏。
　　袁氏大骂那人：“淫贼，你不得好死！”
　　袁青松哭着喊道：“放开我娘！放开我娘！”。任凭他怎么哭喊，也没有人理会。
　　袁辙在树上听到儿子的哭喊，心如刀绞，紧紧的握住绣春刀，便要跳下去。被钟毅一把揽住。钟毅低声说道：“六弟，不要冲动！机会来了！你们看着，不要动！”
　　说罢，便纵身跳到院内，摸着墙边朝柴房方向走去。
　　拖着袁氏走进柴房的，正是银环灵君尹守风。此时他正用马鞭反绑住袁氏的双手，把她推倒在地上。正当他在撕扯袁氏的衣服的时候，一个黑影冲进来，绣春刀出鞘，没等他喊出“谁”来，脖子上便多了一个口子，鲜血喷了出来，溅了袁氏一脸。
　　袁氏被吓坏了，“啊”了一声，便被捂住了嘴。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六妹，是我！”说话的正是钟毅。
　　钟毅低声说：“我们都在，不要怕！现在已经杀死了一个，再将那骑马的六人杀死，我们就能逃出去！”
　　听到钟毅的声音，袁氏终于安静下来，点了点头。
　　钟毅把马鞭解开，将钟氏扶到屋里，又嘱咐了几句，回到柴房，伸手在尹守风的鼻子上探了探，确定没了气息，便将他的尸体挪到一旁。
　　见尹守风一直没有没有动静，洪全朔说：“老六、老七，老三见到女人就迈不开腿，快去把他拉过来，别忘了正事儿！等处理完这些残党余孽，我请兄弟们去扬州的“忘返阁”好好快活快活!”
　　“得嘞！老大！有您这句话，我和老七一准把老三给拉出来，哈哈！”说话的，就是青环灵君庆笑春，一同朝钟家走来的，便是繁花灵君樊是理。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钟家院子，柳树上的宋闻远一看，伸出食指和中指指向后面的樊是理，看向韩愈进和袁辙；又指了指前面的庆笑春，看向一旁的马当先。
　　三人心领神会，只等庆笑春和樊是理二人走进柴房，便一起动手。
　　正待四人准备动手时，竟然从柴房中蹿出一直老鼠，顺着墙角跑了出去。
　　庆笑春笑道：“老三这动静闹得还真大，连睡觉的老鼠都要被他打扰的睡不成觉了。”
　　樊是理心里疑惑，说：“可是为什么没听见老三的动静？”说着，右手一提，从腰间拔出了绣春刀。
　　庆笑春说：“难不成不在这里？走，我们去屋里看看！”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对着嘴就要吹着。
　　就在这时，庆笑春感觉身后一阵冷风，右手便摸出了腰里的灵蛇镖。火折子刚刚吹着，就看着四个身影从柴房的墙上掠过。他刚想喊樊是理“老七”，一个“老”字没喊出口，只感觉喉咙一热，火折子便掉在地上，只觉的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再看后面的樊是理，同时倒在地上。只是不知是刀口不深，还是没有割中要害。只看着双腿不断的蹬着，嘴里呜呜地却说不出话来。
　　钟毅听见声音从柴房出来，看见宋闻远四人抬着两个人，心里一喜，心想“七人已除三人，真是上天垂怜我等。”
　　他伸手探了探庆笑春的鼻子，已然没了声息。再伸手探樊是理的鼻子的时候，却发现樊是理鼻息尚存，意识到不好，伸手便去锁住樊是理的喉咙。
　　樊是理突然一睁眼，抬起下垂的右胳膊，将一枚灵蛇镖狠狠地插进钟毅的太阳穴。
　　钟毅头上吃疼，“啊”了一声，手上力气一下子大了很多，直接把樊是理的喉结给掐碎了。
　　这一声，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也惊动了外面敌人。
　　洪全朔一听，嘴里喊了一声“不好”便策马冲到钟家后院门口。后面的锦衣卫一看，也赶忙跟了过来。
　　钟毅听见门外声音，心里知道天赐良机已然错失，接下来面对的才是血雨腥风，嘴里一声长叹：“哎！是我害了你们！”
　　袁辙抱着钟毅，哭出声来：“哥哥，是我害了你！如果我能准一点，也不至于给他留一口伤害你！”说着，双膝跪到地上，痛哭起来。
　　钟毅忍着疼痛，扶起袁辙，说道：“六弟，时也命也！非你我能左右，倘若你们能杀出去，务必要找到承儿和他娘。我自觉我撑不过今夜了。他娘儿俩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钟毅一咬牙，竟将那灵蛇镖从脑袋上拔了下来，鲜血顺着乌纱帽往外渗着，很快右侧脸上红了一片。他朝樊是理腰间摸去，伸手摸出两枚灵蛇镖来。便不作声地走出门去，迎头看见守在门外的洪全朔一伙。
　　洪全朔看见钟毅也是一愣，但看见那一身大红织金飞鱼服，霎时间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正是锦衣卫原左军都督钟毅。
　　洪全朔勒住缰绳，拿马鞭指着钟毅说：“原来是左军都督钟毅钟将军，别来无恙！”
　　钟毅看着洪全朔，厉声说道：“哼，杀人嗜血的赤炼煞鬼，少在这惺惺作态!”
　　洪全朔冷声说道：“我洪某知天意，尽臣事。不像你钟将军，穿着朝廷赏赐的飞鱼服，却干着忤逆皇帝的烂事。”
　　钟毅晃了晃身子，右手握住绣春刀，目光变得狰狞，吼道：“皇帝？朱棣那厮欺君犯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陷南京，难道不是忤逆！”
　　洪全朔听罢，呵呵一笑，说“钟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吾皇上顺天意，下应民心，你又何必冥顽不化，负隅顽抗。如今你若投降，我便请命朝廷，留你个全尸，否则休怪我不顾及同僚情谊，将你碎尸万段！”
　　钟毅猛喝一声：“那就来吧！”抽刀便向前跃去。
　　宋闻远四人在后面看的清楚，见钟毅已经冲上前去，四人也拔刀冲了过去。宋闻远与钟毅一起从左右夹攻洪全朔，马当先三人便分别对付金环灵君黄一鸣、白眉灵君白不离、中介灵君宗有过。
　　洪全朔见钟毅先冲了过来，心想“这厮显然受了伤，速度竟然还能如此，也算是称了左军都督的名号”，手下却一点不留情，挥起马鞭便朝钟毅抽了过去。他的力道十分巧妙，这鞭子虽说是朝钟毅打过去的，钟毅侧身闪过，便掠过马头，朝宋闻远打了过去。
　　宋闻远躲避不及，身子上挨了一鞭，往后退了几步。
　　洪全朔见状，已经看出二人功夫的高低。钟毅身上有伤，竟然还能避开自己的鞭子，而眼前这人，却避之不及，显然功夫只在钟毅之下。
　　便集中全力，和宋闻远打了起来。
　　洪全朔手里有马鞭，长约五尺，甩出去，宋闻远根本近不了身，只能来回躲避。
　　看见宋闻远只有招架的力气，却无法伤到自己，洪全朔的鞭法更加凌厉，宋闻远渐渐招架不住，挨的鞭子也越来越多。
　　钟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见洪全朔鞭子压上去，顺势就要拔刀砍向宋闻远，于是喊了一声：“三弟，暗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洪全朔一听，心里一惊，难不成小瞧了这厮。双腿一紧，腰上一发力，身子向后一仰，便收手准备躲避暗器。
　　钟毅一看，瞅准时机，将早已夹在指缝的两枚灵蛇镖甩了出去，正中洪全朔的双眼。
　　洪全朔哪里料到钟毅会甩出自己门下的暗器，情急之下，双手握住灵蛇镖，便将镖身从眼眶里拔了出来，镖头上各嵌着一只眼珠，鲜血汩汩流出。洪全朔顾不得许多，伸手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药瓶，拔开红色塞子，一股脑便将瓶子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钟毅怎会不知那黑色小瓶里装的是解药，只是眼瞎洪全朔双目失明，战斗力锐减，如果错失机会，十几口人便都会命丧于此。于是双脚蹬地，身子便平地跃了起来，趁着洪全朔仰着脑袋，一刀挥过去，洪全朔的脑袋便落了下来，手里的缰绳一紧，那坐下的马腾地一下跃了起来，没有脑袋的身子便摔在了地上。
　　钟毅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身子提不上气力，胸口一紧，嘴一张开，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来，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宋闻远赶紧走到钟毅身前，抱着钟毅的身子，只觉得钟毅双手已经冰凉，呼吸也渐渐微弱，胸口只有一口气息在游走，知道华佗在世，也已无力回天了。
　　“二哥！你醒醒！二哥...”宋闻远哭喊着，眼泪滴在钟毅脸上形成一片，映着月光，才看到此时的钟毅，整张脸，都是中毒之后的紫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