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安城破了

　　
　　商历548年，秋，朝歌城。
　　商国的人都说自己的朝歌城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这点即使是正在打仗的敌国——周国，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得承认一半。毕竟每个到过朝歌城的周人都会感叹，这个城市真他妈的大呀。船在离城50多公里的海上就能看见朝歌城豆青色的城墙横亘在海天之间。
　　朝歌城不同于由砖石和石灰搅拌而成的周国镐京城，它是泥土筑成的。土是用远处运来的最纯净的黄土，放到笼屉里蒸软后，掺上糯米之类的，放进模版筑成城墙。过上一百年，那城就会变成豆青色，可以历千年而不倒。过上一千年，那城墙就会呈古铜色，可以历万年而不倒。过上一万年，那城就会变成黑色，永远不倒。
　　吕明住在城里时，城墙还是豆青色，这说明它还年轻。至于能不能变成黑色，一次去夏国於阳城做生意时，吕明碰见了个装瞎子的占卜师，他说道：“从卦象上说，不等那城墙变成古铜色，它就倒了，城里的人也荡然无存。”气得吕明不等他说完当场就掀了桌子，拆了桌脚刚作势要打他，那占卜师就跪下大喊：“好汉饶命！英雄饶命！！”又是磕头又是眼泪鼻涕一大把。看的吕明也不好意思真打。末了，那占卜师趁着吕明转身那一空档，偷偷取了褡裢，猫腰跑的比兔子都快。也就是这，吕明才知道他是假瞎，气也消了大半。其实吕明是误会那占卜师了，依照那个行当的传统，都是先说坏事吓到你，然后再与你慢慢细说破解方法。当然了，这期间自然免不了要收点泄露天机导致体虚的营养费。坏就坏在吕明是急性子，再加上他本来也不信，所以没等他说完就翻脸了。
　　但如果是现在，那占卜师再跟他说这话，吕明多半是要信的了，因为今天得到消息，凌安城破了！也许用不了几天，周国的海军就会打到朝歌城！
　　凌安城是商国仅次于朝歌城和元朗城的第三大城市，是商国现在第一大造船厂所在地。为什么说是现在呢，因为在这之前最大造船厂一直都在朝歌城，搬过去也就才不到50年光景。一直以来，商国与夏国一起主宰了整个洛海的海上贸易。但百年前，自太甲大帝东征猝死后，夏国盛极而衰，远东征服的百万国土被手下将领们裂土为王，分裂势力甚至席卷了夏国本土，各城邦虽然没有明着宣布独立，但政令不出於阳城已是不争的事实。关于夏国为何会从最鼎盛的时期突然落的个四分五裂的下场，各国朝堂和各学宫书院的教授夫子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崇尚独裁的就说是因为民心不古，世家大阀重私利轻国家。崇尚共和的就说是太甲背弃共和，穷兵黩武，以武力强迫国民推举自己，埋下了亡国的种子。崇尚世家寡头的，就说是因为不尊世家不养士，致使世家寒心……总之，屁股决定脑袋的言论听多了也没什么营养。
　　但不管怎样，自此之后，洛海海上贸易形成了商国一家独大的局面，以海温侯为代表的海商们自然赚的盆满钵满。只是在商国君主制下，是不允许有一方势力拥有挑战王权的能力的，所以近百年来历代商君联合农业派对海商派进行了或明或暗的各种打击。
　　海商派也是各种委屈，人家本来就是只想闷声大发财，哪知祸从天降，商国居然颁布了禁海令。就像大户人家的漂亮小妾即使从没有想过转正去挑战正妻的地位，但还是会被拥有庞大势力的正妻以各种理由沉井一样。这在一向以不浪费为美名的吕明看来，真的是人才的浪费呀。这毕竟是花花小娘子呀……想到这，吕明咽了下一口水，恨恨地说道：“真他娘地暴殄天物！”
　　很难想象在一个以商立国的沿海国家，颁布禁海令会意味着什么。但商君即法律，他的意志就是全民的意志，没有人敢有丝毫反抗。不过，在大批海商们倒闭破产后，商君放松了禁海令，改成了办理出海证，但是大幅提升了商税。这一切都是因为商国和周国之间爆发了国战，这两个洛海霸主国家从海上打到了岛上，又从岛上打到了海上，打打停停持续了20多年。
　　虽然商船出海的利润较之以前有大幅上升，但中小海商们因不能调动海军护航，面临着被劫持的风险敞口，不得不卖掉船只另谋生路。恰好这十几年新君即位，乔玄为相，商国开始改弦更张，重心逐步往西部内陆发展，掀起了农业建设的小高潮。加上这几年在崇吾岛上打了大胜仗，一船一船的奴隶运来朝歌城，直接将奴隶的市场价格砸到了近百年最低点，50两银子，也就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就可以买一个奴隶，买个扔在农场里干活，真是物美价廉。奴隶价格下降，农业生产利润就上去，农场的价格自然也不断上涨，很多之前跟风农业派买农场买奴隶的都发了财。而有些足够聪明、胆子足够大的人，干脆去朝歌城买地皮，搞不动产生意。几年下来，朝歌城的地皮被他们翻来覆去抄的水涨船高。
　　吕明以前也是小海商，但幸运的是他是最早在朝歌城买地的那批人。他一口气买了十几亩地，还盖了酒楼，那时朝歌的房价还没涨。
　　凡是认识吕明的人都不认为他是一个聪明人，胆子大不大那倒要看他喝的够不够多。所以，人们就说他运气好，合该发达。吕明也笑嘻嘻地承认了，但其实他在这件事情上是撒了谎的，或者说他并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因为他在这个过程中隐去了一个人名——夏季礼。
　　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那天夏季礼来到了西陵，对李承峰说道：“我要将文明带给西陵！”
　　得月楼的地理位置可是极好的，它位于平遥南大街和昭徳古街交叉口，左临国子监，右边距离码头的卸货区仅3、4公里。
　　国子监是最近十几年的新生事物，最初是当今宰相乔玄搞出来的，说是要开科取士，打破门阀世家们对官僚系统的垄断，不拘一格取人才。城中一些地痞无赖们还很高兴，觉得这是人人都要有官做了。他们之所以敢斗胆这么想是因为吕明告诉他们，在夏国，曾经有过一个叫做500人会议的制度，就是将管理国家的500个职位拿出来由所有竞选者进行抽签，决定职位归属。宰相要搞的开科取士，大体上就是效仿那个制度。
　　这些泼皮们听了后很高兴，可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自己和身边的人，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还是要考试，先考上国子监，学习先进的理论知识，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才有官做。他们顿时泄气了，但不明白什么叫价值观，就又跑去问吕明，吕明正在喝酒，喝大了就胡诌道：“这是说，价值官，就是说要当官，首先得有价值呀！”这些地痞流氓们听了后第三次从心里佩服吕明了。有好事者肯定要问了，那前两次从心里佩服他是什么时候？嘿，这还要问，第一次当然是被吕明打趴下的时候，第二次是被喝的像坐滑梯一样溜到了桌底下。加上这次，吕明是完全的以德服人收服了这些小流氓们。从此这些地痞流氓们天天来得月楼拜会吕明，说要认他做大哥，说白了就是蹭吃蹭喝。吕明也不以为意，因为得月楼的生意真心不错。
　　得月楼的生意一向都很不错，这得益于吕家的独特陈酿。这陈酿要用一斗高粱，一斗黍，一斗玉米，一斗糯。又要有上等的豌豆。大麦制的曲，按一半粮一半曲掺合发酵，制醅不用水，完全用酒，起码要发酵三年，才能开榨下坛。每次老酒开坛，得月楼必定置一坛酒与街口闹市，免费供人品尝，只不过是限量的，就一小口，刚刚够勾起你的酒虫。无论是清贵的国子监监生们，还是豪横的海商们，抑或是江湖气十足的雇佣军，还是流里流气的地痞们，都喜欢来这里。
　　来的人多了，大家喝开心了难免什么话都掏心窝子说，国子监的监生们喜欢谈些朝堂正事，谁要升官谁要贬职，谁家老婆打老公。海商们讲讲哲学问题，大流国的黄金和女人，到底哪个更值钱？佣兵们吹吹自己的远游奇闻，比比谁睡过的女人多，谁砍下的头颅多，但后来他们总结道没有人砍过的脑袋能比睡过的女人多，并以此为真理，直到吕明轻轻地吐出了五个字“西陵李承峰”。李承峰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就像吕明一样，同名同姓者何其多也。但是一个再普通的名字，只要在其前面加上一个地点限定词就能表示唯一的话，说明了这个人多少有些过人之处。就比如得月楼吕明一样，总显示出吕明在得月楼是一个人物。而西陵李承峰却又有所不同，他的出名并不是因为得益于他在西陵有一定的地位，而恰恰相反，是西陵因为李承峰这个人而开始进入了朝歌普通人的眼界。在他被称为西陵李承峰前，还有很多称号，比如西陵蛮子，比如西陵之虎，当然还有这两年比较出名的“大商战神”！
　　每当一群人在谈论“大商战神”或者西陵李承峰的时候，在三楼一处屏风的阴影里，吕明总喜欢坐在一把三条腿的椅子上扇着一把四面开花的旧蒲扇，怀抱着那把花了500两银子买来的大流国弯刀，细细的回想着自己的过去。
　　吕明的过去除了他自己真正了解的人真不多，即使是他爸妈也就知道他十六岁前到底不是读书、经商的料，其他的就连有没有偷看过女人洗澡这种事都未必清楚。
　　十六岁之后，吕明先是跟着是叔叔学着怎么下海经商，主要是跑夏国和大流国。至于暗地里干过哪些勾当就更没人知道了，据说曾经有人曾经看到他在大流国做过几年雇佣军，后来勾引了一个将军的小妾，被将军带着几百人一直追杀到沙漠的深处，因为突然起了一阵狂沙才恨恨作罢。当然，吕明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事的。但人们偏偏愿意相信。
　　没办法，谁叫世人都是流言的奴隶呢！
　　据说凌安城破的那天，整个城市都仿佛变成了人间炼狱，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房子在燃烧，船厂在燃烧，城墙在燃烧，水面在燃烧，死猫死狗在燃烧，死人活人也在燃烧……
　　那天凌安城上空卷起的黑烟，也许在200公里外的朝歌城也能看的分明，只是没人愿意相信。几天之后，朝歌城里的一些醉汉赌咒发誓的说自己闻到了一股肉香，“什么肉呀？烤的真香呀”，他们吧唧着嘴巴说：“可能是加了胡人的胡椒吧。”
　　后来，又过了好多天，周国的使臣堂而皇之的进入了朝歌城。各种流言也开始也被他带入了朝歌城。
　　使臣的车撵恰好从得月楼经过。得月楼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滋生各种流言，然后这些流言又会因为被加上了一些名人或者高官作保，而畅行其道。那是后话，现在还都是流言最开始的纯真模样。
　　看到这支车队，人们先是沉默，待它走远后，有的开始叫骂：“妈的这帮猪狗不如的周人，还敢来朝歌，乖乖洗净脖子，就跟之前那个摄政一样，等着被宰吧。”
　　有的开始冷静判断：“看来乔相的相位可能会被动摇了。”“哎，凌安城的城守是乔相开科取士得第一位状元，跟着乔相学了好些年，不想还是绣花枕头，枉费了乔相对他十几年的栽培呀！”“这件事的余波肯定不得了。说不定，连国子监都可能被废除了……”此话说的一众监生们脸如被羊水泡过一样渗白渗白。
　　有的开始预估之后的物价走势：“看来朝歌城的房价要跌了。”“不错，金银都会以战败赔款的形式流入周国，国内银价将会飙升。”“这也不好说，按照周国以往的条约形式，更可能是分期付款。”“我倒觉得这次战败也不是什么坏事，能让上面的头头们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别老是干啥啥不行，对内收税第一名。”“我倒觉得这次以后，海禁很可能会放开了。”“哎，就算放开了又能怎样？商君和乔相一门心思想往内陆发展，再加上现在新败，海商最后的黄金时代看来也要过去了。”“艺术品和奢侈品的价格会下降不，我想不如趁现在卖了吧。”“切，这时候有钱买那些东西的主，谁有心情买！”“可不是嘛，还不如多囤点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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