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平妖节的夜晚

　　平妖节的夜晚喜庆而又欢腾。
　　始一入夜，便有万千灯火齐齐点亮，整个河道两岸灯火通明，形同白昼。
　　喧嚣声、吵闹声此起彼伏，像是层层巨浪，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街道上空，犹如罗布了张张织网，树枝上、房檐下、街道间，悬挂了各式各样喜庆的灯笼、挂饰。
　　这些织网下，是两排连绵到街道另一头的各种小吃铺子，隔着远远的距离，便已能闻到那些吃铺里各类小吃散发出来的诱人芬芳，不禁勾起夜里人们胃中躁动的馋虫。
　　其中一家名为“北原烤羊肉串”的铺子面前，排队的人群显得有些拥簇，小半条街道都被排队的人群占去。
　　铺子都老板是一对来自元朔王朝北地的夫妻，男的面容方正，身材魁梧，脸上蓄着寸长的胡茬，女的虽是鹅蛋脸，但面容有些蜡黄，身为北地女子，其身材相较京州的女子显得要宽大些。
　　这家的羊肉串相较其他家要卖得贵些，究其原因，无非两个字——地道！金贵！
　　他们家的羊肉，乃是从北地草原里千里迢迢运来。
　　每个月京南江的码头之上，都会有一艘从北地而来的商船，每次商船靠岸，都会运来五十来头肉质肥嫩的小绵羊。每到那一天，码头上忙活的人们，基本上都会看到一副羊挤羊的混乱场景。若是每逢大型节日，例如春节、上元、中秋，运来的小绵羊还会更多些。
　　恰是这种追求原汁原味、地方特色的专精行为，为他们家赢得了都城好肉老饕的钟爱。
　　都城一年一度的“平妖节”，如此空前的热闹场景，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早早地就将推车安置在这片街道之中，如今夜色降临，老饕们齐齐聚来，铺中的北地夫妻顿时有些忙不过来。
　　烧烤架上，红柳枝穿好的羊肉串，两坨瘦肉夹着一坨肥肉的羊肉串在炭火的炙烤下泛着滋滋油光，名叫萨达木的北地汉子熟练的将羊肉串上烤焦的炭肉用剪刀剪去，然后顺势手腕一翻，给羊肉串洒上一层均匀的红色秘料，一切工序作罢，最后才将手中的一把羊肉串放入一个木盘中，向铺子后面，靠近河道的一张小桌子走去。
　　守在摊前的几名老饕已经等了两三刻种的时间，早已有些不耐烦，见萨达木拿着一个空木盘回来，其中一人嚷嚷道：“诶，萨达木，我说你这都烤了六七十串了，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们呀？”
　　萨达木对那人憨厚一笑，用一口北地的腔调说道：“后面的客人……还有二十串……羊肉串，就全部都上好了。”
　　“还有二十串呀？”那人有些幽怨自言自语。不过他也知晓，羊肉串一次性若是烤得太多，吃不完的话会影响口感，听萨达木说还有二十串就烤完，想着也就是多等一刻钟的时间，便没有再说其他。
　　河岸边，李天蜀和任小冉各自坐在小板凳上，身前是一张方形小木桌，木桌上摆了五六十支红柳细签，只不过那些红柳枝上已然空空如也，羊肉尽数入了他们的肚子。
　　任小冉一口将红柳签上最后一坨瘦肉咬入嘴中，然后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天蜀哥哥，还有二十串羊肉串，吃完咱们就走！“说完，她熟料的拿起桌上剥好的白蒜，轻轻咬了一口，细细一嚼，小脸顿时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天蜀哥哥，喏，就像我这样，先咬一口羊肉，然后再咬一小口蒜，这样味道才会更好哦，你再试试！”
　　李天蜀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按照任小冉的方法，他拿起桌上的一串羊肉串，先咬下一口羊肉，再咬下一小口蒜，细嚼之下，味道果然好了很多。方才他先将蒜咬了一口，顿时就觉得仿佛将舌头置于火上灼烧一般，疼得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按照任小冉的方法，此时口中除了羊肉本身的味道，还多了一股浓浓的蒜香味，两种味道交揉在一起，显得十分的融洽自然。
　　“嗯，味道不错！”他称赞道。
　　任小冉得意的抹了抹满是油光的小嘴，端起桌上的茶杯，骨碌碌喝了一大口用来解腻的浓茶，然后脖子微微向后一缩，将茶水咽入腹中，样子看上去有些俏皮可爱。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后说道：“哎呀，吃那么多的羊肉串，街上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呢，现在吃饱了，待会儿就吃不下了……”
　　李天蜀微笑安慰道：“没事，待会在街上遇到好吃的就打包带走，明天再吃。”
　　任小冉骤然眼睛一亮，她想了想，是那么个道理，便又放心的拿起羊肉串递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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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他们将剩下的二十串羊肉串吃完，向街道上行去，路过铺子面前时，站在铺子前的众肉食老饕这才发现，原来一口气要了八十串烤羊肉串的人居然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他们顿时就有些不淡定了。
　　羊肉串有些小贵他们是知道的，但是关键点不在银子上面，而是整整八十串羊肉串啊，每串上两瘦一肥，但也有足足八十串啊，这两个小家伙，是如何吃下肚的？
　　李天蜀和任小冉两人自然感受到了那些个注视的目光，两人一溜烟儿跑进街道上往来的人群之中，向着街道的另一头行去。
　　两人来到一座石拱桥中央，放眼看去，河道里往来的花船、两岸如织的人流、树枝下悬挂的花灯顿时尽数落入他们眼中。
　　此间美景，着实令人流连。
　　河道里的凉风吹过，楼榭歌台间的木梆子轻轻作响，摇晃的灯笼如星光般熠熠生辉，在涟漪微动的水面漾出美好的颜色。
　　阁楼上，人形绰绰，奇异打扮的戏子唱和着流传已久的戏曲，楼下围观的人们面色潮红，大声喝彩……
　　花船上，各坐一席，才子佳人们欢坐一堂，诗词歌赋屡出新意，才子们出尽风头，佳人们眉眼带笑……
　　人世间的繁华与美好，在此间竞相纷呈。
　　石拱桥上。
　　任小冉手肘撑在石栏杆上，双手捧着脸，神采奕奕道：“好热闹呀！”
　　“理当如此。”李天蜀点头。这是他离开神璧山来第一次经历俗世间的节日，此间的一切，比他在书本上看到而想象出来的场景还要好上十倍百倍。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流连，所以他想将眼前的这一切，尽可能多的刻入脑海之中。
　　他摸了摸怀中温热的黑玉。
　　明天，他将离开这里，继续向东而去。
　　“小冉，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一旁的任小冉说道。
　　石拱桥上人声嘈杂，任小冉回过头来，双手捧在耳边，大声问道：“什么？”
　　“我说……”他将双手捧在嘴边，可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见头顶的天空骤然间闪耀了起来，河岸两侧，无数白色的烟痕快速的从地面窜入高空之中，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烟花随即像花儿一般绽放开来，砰砰砰的烟火爆裂声响彻在耳边，彻底淹没了他后面说的话。
　　任小冉拉着李天蜀的手开心的叫出声来，稚嫩的小脸上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整个人从桥上蹦跳起来，身后的两条马尾辫摇来晃去，显得俏皮而又可爱。
　　随着一道道烟花飞入夜空之中，此间的人们顿时欢腾起来，如织的街道上，人们扬起头欣赏着烟火绽放的盛景，戏台阁楼下，观众的视线转向夜空，花船窗檐，佳人们凭栏而立，被遗忘的戏子和才子们，脸上露出了今晚此刻才有的无奈神情。
　　一场高潮节点的烟火盛宴，让平妖节的热闹气氛顿时又提高了几分。
　　这场烟火盛宴足足持续了几炷香的时间，整个天京城都可以看到那处烟火绽放的绮丽之景，来到此间的人想着明年再来，未来之人也纷纷开始期待着明年的今日。
　　平妖节最让人期待的烟火盛宴结束后，夜已经很深了，远远赶来此地的人们开始陆续的离开，却也有更多的人涌入这里。
　　任小冉拉着李天蜀沿着街道两侧的小吃铺子一路吃将过去，但凡是遇到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两人都会短暂驻足。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李天蜀的手中就已经提了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食盒，里面有桂花坊的糕点、徐福记的烤鸭、小柒家的米酿……
　　任小冉则蹦跳走在李天蜀前头，一手拿着旋转的风车、一手则提着刚买的小灯笼，两条小马尾在身后轻轻的晃荡……
　　又逛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两人才恋恋不舍的踏上回家的路，好在今夜月光明朗，任小冉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灯笼，倒也无须借助火把照路，李天蜀将神识外放到周围的街道建筑中去，时刻注意着夜色笼罩下的阴暗处。
　　好在一路顺遂，几刻钟后，两人回到了小院之中。
　　多福多寿听着院门响动，汪汪叫出声来，任小冉提着灯笼轻声唤了几声，多福多寿才止了声，却一直绕着两人转圈。
　　不久后，房间里的油灯被点亮，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透着丝丝的暖意。
　　李天蜀去厨房烧了热水洗漱，泡脚的时候，他还是决定将明日要离开天京城的决定说与任小冉听。
　　“小冉，我有事要和你说。”
　　任小冉将脚丫从木盆中提起，然后放在木盆两侧，鼓着腮帮子看向李天蜀。
　　李天蜀心中微微一叹，说道：“我明天，就要离开天京城了，你和我一起走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要、要走了么？”任小冉闻言呼吸一滞，良久之后，她才低声喃喃道。她感觉自己的鼻间有些酸涩，眼睛使劲眨了眨，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李天蜀看着任小冉眼中出现的变化，赶紧说道：“跟我走吧，咱们一路东去，一起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对了，我可以教你修行哦……你不是有很多的问题么？等你以后足够厉害了，你都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好么？”
　　“天蜀哥哥，我，我……”任小冉抽了抽鼻子，她轻声说道：“爹爹和娘亲都在这里，我、我若是走了，就没有亲人了……”
　　李天蜀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小冉，别怕，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照顾好你，天京城就在这里，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回来的。”
　　“天蜀哥哥，你、你什么要走？是小冉不乖惹你生气了吗？呜呜……”任小冉哭出声来，她也顾不得脚丫还是湿漉的，起身跑向屋子角落装得满满当当的两个食盒，李天蜀只听得食盒盖子移动的声音，便见任小冉捧着一大堆东西步履蹒跚的跑过来，“天蜀哥哥，我们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吧，是小冉不乖，买了这么多东西，小冉发誓，以后一定乖乖的，听天蜀哥哥的话，小冉以后……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天蜀哥哥……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呜呜……”
　　任小冉哭得撕心裂肺，她觉得时自己做错了事，陷入深深地自责中。
　　李天蜀听得于心不忍，可先生郑重交代的事，他是断然不能懈怠的。
　　东去鱼池洲州极北之地，势在必行。
　　他起身在任小冉身前蹲下，牵住她的小手，温和的说道：“小冉，你一直都很乖的，我之所以要离开这里，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必须去做，你明白么？”
　　“可是，可是……”任小冉的声音低了下去。
　　李天蜀用衣袖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小姑娘垂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轻声抽泣。
　　“好不好？”李天蜀再次轻声问道。
　　房间里，烛火轻轻摇晃，两人的身影在地面拉长。
　　良久以后，房间中那道瘦小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