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1

　　谈素娟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这间灯光略微昏暗的小酒吧，迎着门的就是一排吧台，吧台上放着一盆艳红的小花，边上是两只相依相偎的乌龟摆件，悠悠的轻音乐衬着整个空间静谧祥和，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定了下来。
　　吧台里边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哥哥冲着她笑意盈盈，招呼道：“欢迎光临。”
　　谈素娟礼貌性地回以微笑，环视酒吧，生意十分冷清，她居然是第一个客人，这让她想要迈向前的步子又往后缩了下。很不习惯，这种“当第一”的感觉。
　　然而小哥哥热情地招呼她在吧台坐下，谈素娟拒绝不了，就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吧台上烛光悠悠，让她的意识一下子有些朦胧，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间酒吧，怎么就推开了这扇门。
　　小哥哥给她递了一碟花生果，问道：“点什么？”
　　“橙汁吧。”谈素娟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抱歉，我们这儿只提供酒精饮料。”
　　谈素娟愣了下，瞬间尴尬起来。这好歹也是一间酒吧，来酒吧点“橙汁”确实有点KY了。
　　她问：“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小哥哥答道：“您可以随便点，我们这儿什么都有。”
　　这个回答让谈素娟有些不知所措，她平时几乎不怎么喝酒，和朋友们去过一次酒吧，也是跟着大家点了一杯连名字都叫不上的鸡尾酒，结果那味道太奇葩，她只喝了两三口就没再喝了。
　　小哥哥注意到她为难的神情，提示她道：“比方说，您现在的感受？”
　　“感受”，这两个字似乎是触动到了谈素娟心中的某根弦，她讷讷地吐出了两个字：“空心。”
　　“好嘞，一杯空心，请您稍等。”小哥哥接了单，回头对吧台角落招呼了一声，“空心。”
　　这时候，谈素娟才注意到吧台里除了这位清秀的小哥哥外还有一个人，他一身黑色的西服，衬出无比标准的好身材。那人面容冷峻，五官如同镌刻在面庞上一般的精致完美。他之前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到接到单后，才开始起身，拿了两个杯子，又从酒架上拿了两瓶洋酒，默默地开始了自己的调酒工作。
　　原来是个调酒师，谈素娟心里默默想，注视着调酒师动作娴熟连贯地替她调酒，一会儿又把目光转移回了最开始接待她的小哥哥身上。
　　让她讶异的是，那位小哥哥也正在看着她，目含笑意，不由让人亲近。
　　小哥哥开口道：“我叫曲琪，你呢？”
　　“谈……素娟。”这样被人搭讪，谈素娟有些不太自在，毕竟以往她一个人外出时都是静静的一个人吃、一个人走、一个人路过很多地方不留一点痕迹，更不用说被人搭讪了。
　　然而这位帅帅的小哥哥却似乎对她很感兴趣，这让谈素娟的脸有点发烫。
　　“谈小姐，请问您是怎么来我们店的呢？”小哥哥问道，双目真挚地望着谈素娟。
　　“老林说了，咱女儿面试落了。”
　　“又落了？这都第十次了吧？”
　　“这年头找工作哪有那么简单？不光是看学历、看成绩，还更看重谈吐和一技之长。我就说那时候让她去少年宫，你非得说要报补习班，都念成书呆子了吧。”
　　“我说不如找机会送她出国留学吧。”
　　“你有门路吗？美国或者英国，给报一个MBA读读，海归学历回来也不愁找不到工作。”
　　“我托人问问啊。”
　　这是谈素娟印象中最后听到的她父母的对话，然后她记得她就跑出门了，在街上逛了好久好久，然后走到了一栋烂尾楼前，她进去了，接着好像迷路了。她左转右绕一层一层往上爬……后来，后来不知怎的就来到了一条石子路上，石子路的尽头就是这间酒吧。店门口矗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用小篆刻着红色的“望乡台”三个字，想必就是这间酒吧的名字。
　　“这里是紫门街道？”谈素娟问道，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曲琪只是微笑着，没做任何回答。
　　微弱烛光下的这个微笑让谈素娟莫名的紧张起来，她提高了嗓门再次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望乡台，谈小姐。”曲琪笑眯眯地回答她。
　　谈素娟慌张地把手摸进口袋想要去找手机，却发现自己出来什么都没带！
　　这不可能，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有带手机出门的！
　　她嚯的站起身，冲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石子路还安静地躺在那边，路两旁是淡淡的黄色烛光一直伸向远方，望不到尽头，仿佛这是一条永无止尽的道路。
　　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谈小姐，我不推荐你出去，黑夜中潜伏着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似乎是为了应证这句话，谈素娟仿佛听到黑暗的远方传来一声又一声猛兽低吼的声音，阵阵冷风扑面而来，钻入她的衣服里面，寒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她赶紧把门关上，眼前的情况让她惊慌失措，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吼道：“你们到底想怎样？我想回家！放我回家！”
　　“你真的想回家吗，谈小姐？”
　　谈素娟跪在了门口，嘤嘤抽泣起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内心十分的害怕，害怕得身体不自制地颤抖个不停。
　　忽然，她感觉到了手臂上的温暖，抬头看见曲琪那张清秀的面庞就在眼前冲自己温柔地微笑，那能掐出水的笑容仿佛有一种特别的疗效，不知不觉就化解了她心中的不安与惶恐。
　　又听他清雅的声音幽幽道：“望乡台，望尽前生事，待饮孟婆汤。”
　　“娟娟，你要去哪里？都已经那么晚了！娟娟，外套穿好！”
　　背后是母亲大声的叮嘱，在谈素娟的耳边却如两道清风，丝毫阻止不了她跨出家门的决心。
　　她慢慢地在这个见证她成长的小区里面踱着步，夜已深，路上行人很少，她记得拐角的小树林里是野猫们休息的地方，绕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母猫刚生了一窝小崽子，四个猫宝宝在妈妈的肚子底下蠕动，实在是和“可爱”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但是谈素娟的眼睛却湿了。
　　她抹了把眼泪，走出小区。
　　目的地是主道上的一栋烂尾楼，那里可以自由进出，而且高度也足够，更关键的是，在那里打扰不到任何人的安睡。
　　很快，谈素娟便走到了烂尾楼前，她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直到双腿发酸、直到呼吸困难，但心中的解脱感却随着每爬一层而扩大一分。
　　到后来，她的脚步竟然轻盈起来，感觉自己像在飞似的，喘气却越来越急，终于，她停在某一层楼。往下望去，目测有十层楼高，这里应该没问题。
　　谈素娟又给自己打了个气。
　　她走到窗边，望向外头，主道上路灯明亮，依然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载着夜归人在这座城市奔波。
　　人生便好像就是这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停地从一个点驶向另一个点，只要呼吸还在，便永不会停止。
　　何必呢？
　　忙来忙去、行来走去，哪里又是真正的归宿？哪里又是心之所往？
　　累了，倦了，弃了便罢。
　　谈素娟勾起唇角，轻声道了“拜拜”，从窗口一跃而下。
　　“空心。”
　　冷淡的调酒师把调好的鸡尾酒往谈素娟的桌上一搁，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谈素娟看着眼前这杯饮料，透明如水，无色无味，若不是亲眼看到调酒师在那儿倒腾，她真会以为对方只是拿了杯水来糊弄她。
　　她正想要拿起酒杯小酌一口，曲琪对她摇了摇手，然后从调酒师手中接过一颗七彩的果子，轻轻投入了酒杯中。
　　七彩的果子在白水中上下扑腾，左右摇晃，几番挣扎后终于悬在水中放弃了抵抗。
　　曲琪做了个敬请品尝的手势，道：“这才是空心。”
　　谈素娟笑得十分苦涩，她并不急着喝酒了，而是望着曲琪清彻的眼睛，轻轻说出了那个事实：“原来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