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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街角小店。
王军平奇怪地看着一个个走进店里的客人。
他们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是无一例外，都是沉默着的。
宛如操线木偶一般走进来，从货柜上拿了东西，然后直径走出小店。整个过程，他们一言不发，冰冷冷的模样，让人感觉心悸难平。
林平事先说过，只要是进来的，不管拿了什么东西，除非他们主动问价，不然都不收钱。
王军平自然觉得奇怪，但本着毕竟林平才是这家小店主人的想法，便没有去管。
而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有一条毛色鲜艳的黄鼠狼，公然走进小店，犹如猛虎巡山一般慢腾腾走进，在一个货柜下叼起一根火腿肠。
“咦？”
王军平惊奇不已，放下手中保温杯，看了去。
却见这黄鼠狼没一点搭理他的模样，几个货柜下面转悠一圈，又咬起两个卤蛋，同样叼在嘴里。
小小的嘴巴容量却挺足，这黄鼠狼叼着这两样东西，又转悠一会儿，然后竟来到售卖饮料酒水的冰柜下面，大有蠢蠢欲动之势。
王军平没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手里的保温杯砸了出去。
砰！
黄鼠狼被保温杯砸得翻了个跟头，嘴里叼的东西也散了一地。
“王——”
黄鼠狼翻身，口中立即发出一声厉啸。
砰！
声音戛然而止。
林平不知何时走到店里，一脚踢出，黄鼠狼像一个皮球一样飞入夜幕之中，瞬间没了踪影。
“刚刚这黄鼠狼，说了人话？”王军平莫名胆颤。
刚刚那一声叫喊，差点粉碎了王军平几十年时间养成的三观。
林平轻声道：“你听错了。”
王军平迅速摇头，道：“我绝对没听错，那黄鼠狼叫了‘王’什么的，只是被你给打断。”
林平耐心解释：“黄鼠狼带了一个‘狼’字，而狗又是从狼被驯化来的，受惊时发出一两声狗叫并不稀奇。”
王军平狐疑道：“真是这样？”
他总感觉那黄鼠狼刚刚似乎是要骂他王八蛋。
林平反问道：“不然？”
王军平点点头，也觉得一只黄鼠狼说人话未免科幻了些。
他起身让了座位，走到门口那儿。
“你真打算一定盯我到天亮？”林平问道。
王军平笑了笑，道：“我这人一直言而有信。”
林平道：“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去我后面的房间里休息。”
王军平摇头道：“那里面黑乎乎的不说，不过几平方米的房间里还有阵阵阴风。我待在这里就好，至少如果我出事，他们能看见我事发前最后的模样。”
他指了指门外，在路对面临时加装了一排监控，摄像头无一例外，都对准了这家店。
顿了顿，王军平扭过头来，上下打量林平道：“我其实很难相信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是一个杀人狂魔。”
林平淡淡道：“我没有杀人。”
王军平目光锐利，沉声道：“谎言不会因为说了一千遍就变成真话。”
林平摇头道：“但真话往往会因为说了太多次，被人称之为看不出破绽的谎言。”
王军平还想继续说话，这时，马路上驶过几辆车，暴雨中有人从车里探出了脑袋，大笑着，狂欢着，有人在大喊——
“明天老子就要结婚了！”
王军平目光随着车辆远去，脸上逐渐有了羡慕。
他的年龄有三十过八，但是他至今依然是孤身一人。
爱情两个字，对经手过无数案子的他来说就是虚假的近义词；但是如果爱情都是假的，那么他孤身一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是王军平常用来安慰自己的句子，只有半夜三更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才会怀疑这句话对还是错，但往往来不及自己与自己辩论出个对错，就被又一个案子占据了思考的时间。
“我看过人间最冷清，但也最真挚的爱情。”
林平在柜台里面说话，当王军平扭头看去，看见林平手里捧着一本书，面色平静，一点也没有杀人狂魔的气质，反而有一种类似古时大儒般的儒雅。
“说说？”王军平来了兴趣。
林平缓声道：“一对夫妻，他们结合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砖房里面，手牵手约定相伴终身，至死不渝。”
“最终他们如他们结合时所发下的誓言那样，暮暮老矣的男人喘着气将女人放进棺椁中，自己也躺了进去，轻轻踢了一脚上方的棺材板。”
“然后，数千斤的黄土瞬间落了下去。”
“死的时候，男人紧紧将女人拥入怀中，力度很大，好像他回到了他的壮年时期……”
随着故事的深入，王军平眼中逐渐有了憧憬。
忽然，林平话风一转，道：“但是，我也看过人世间最热闹，但最丑陋的婚礼。”
“男人在数百名客人的目光注视下宣誓这辈子呵护自己的爱人，疼她、宠她、只喜欢她；女人流着眼泪点头，哽咽道我愿意，并宣誓与男人一同用生命守护这段爱情。”
“然而过不久，男人就有了新欢无数；女人放荡形骸，不知检点。”
“当他们在一日都想起自己曾发下的誓言，纷纷不屑一笑，称对方背叛在先，自己何须为对方苦苦守候？”
王军平默然，他知道世间婚姻大多如此，相爱者在结合之前相爱，在结合之后结仇。
“结果呢？”
王军平问了一声，他想得到一个看似完美的结局。
林平将书放下来，轻声道：“誓言，终归是要有用的，是要去遵守的。”
“老天不曾发怒，因为它关注的对象太多了，忘恩负义的人也太多了，管不过来。
但不能让老天太过辛苦，这样它会没了心思去给好人应有的回报。”
“我把他们两个都抓了起来——”
“嗯？！”
王军平目光一凝，一只手悄悄按住了兜里手机上的一个按键。
林平像是什么都没察觉，淡淡道：“我把他们抓住了，放进一间关着一头饿了十天的饿虎的屋子里。我告诉他们，要他们相互问对方一个问题，问题的答案必须是自己认为对方清楚知道的。
答对的人，不用死；答不对的人，会被老虎吃掉。”
“然后呢？”王军平催促着林平。
林平脑袋微微抬起，眼睛眯了起来，似在回忆。
“然后——女人似乎问的是：我的年龄多大？”
林平想起来了。
“那个男人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疑惑了，最终，他也答错了答案。
看着表情无限快意的女人，男人是愤怒的，但他的心忽然软了，知道自己活不了之后，他想让女人活下去。
于是他问道：我们有几个孩子？”
林平忽然顿住，他的眼睛像两根尖刺，直直地刺着王军平。
“你知道，他们有几个孩子吗？”
王军平一怔，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是不知道的，因为你只是个听故事的人，连外人都算不上；但是可笑的，那个女的也不知道。”
林平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轻声道：“然后，那两个人都死了，死状很凄惨，尸体被老虎撕咬地四分五裂。”
“但他们残破的尸体分别堆在一边，自己的尸体里流着自己的血，尸体上不曾沾染对方哪怕一滴血液。”
王军平苦思冥想许久，道：“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孩子？”
林平重新拿起书，淡淡道：“假如你有老婆，你老婆会知道她有几个孩子，但是她并不一定知道你们，你跟她，两个人有几个孩子——她不会知道哪个孩子是你跟她的结晶，哪个不是。”
王军平动怒道：“我没有老婆！”
林平道：“那你知道自己没有老婆的原因吗？”
王军平道：“因为我不想！”
林平摇了摇头，道：“扔掉你兜里的手机，我告诉你答案。”
王军平怔了怔，然后，拿出手机，用力地扔进大雨之中。
林平轻声道：“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
王军平立即反驳道：“不可能，我——”
林平将书翻了一页，头也不抬，淡淡道：“收起你那些无聊的小心思，答应以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帮你找一个貌美如花又能勤俭持家的好老婆。”
王军平闻言，立即笑了。
“原来，你只是想说这个……”
他面带笑容，看着林平，笑容里面有着一些嘲讽和轻视。
林平缓声道：“为了工作，你可以自己断送自己的姻缘，因为你觉得自己不需要另一半；但你从未想过这是不是年少时你脑海中幼稚的念头，宛如儿时发誓要成为科学家那样可笑的想法。”
“小时候的我们能够为了一团臭不可闻的泥巴跟人打得不可开交，长大后会为区区几百块钱在深夜时分蹲在街头暗自流泪，年老后又会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林平轻声道：“你从来没想象过，自己孤独地躺在摇椅上，那后悔的模样。”
王军平身躯一震，张嘴欲言。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脚步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扭过头，他看见了一名路都走不稳的老妪，从大雨中走来。
老妪背部佝偻，身上披着一张散发恶臭味的毯子，稀疏的白发凌乱地扎在她崎岖的头顶上，眼睛大抵是看不清了，白乎乎的眼球在大雨下就那样用力睁着。
一只鸡爪一样的手里，拄着一根满是黄泥巴的白色塑料管，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胡乱挥动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一步步，颤巍巍地走进了小店。
“老人家，您出门怎么不打一把伞呢？快进来！”
王军平立即站起来，去扶老妪。
老妪却没理会他，而是看向坐在柜台里的林平。
“我，我想买药……”
沙哑刺耳，却又带着哀求的声音从她口中冒了出来。
王军平一怔，道：“老人家，这里不是药店！您是想买药吗？您说您想买什么，先在这儿坐着，我去找药店帮您买过来。”
老妪却没有说话，一双白得渗人的眸子像恢复了光明，直勾勾地看着林平。
“你——”
林平抬头，才说了一个字，眼泪忽然从他眼眶中涌了出来。
他颤声道：“你，你已经没余额了……”
林平哭得很奇怪，也很突兀。
却哭得很伤心，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呛。
砰！
老妪猛地朝林平跪了下来，眼眶中同样涌出浑浊的泪水，哀求道：“我知道我没有余额，但是我想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孙女，她今年才八岁，不应该就这样死掉！”
林平挣扎地摇了摇头，每一次摆动脑袋，都像生生扯断自己的一根神经，神情显得无比痛苦。
“我，没办法……”
“她要什么，你给她，我来付钱！”王军平走到林平身前，大喊道。
林平木然道：“钱，买不到她要的东西。”
王军平立即道：“那你要什么？”
林平轻声道：“寿命、智慧、梦想、见识、情欲、勇气……”
王军平发怒道：“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我说了，老人家要什么，你先给她，需要多少报酬我都给！”
林平立即将一块长宽不过二三十公分的黑色平板推至王军平身前。
“把手放上去，交易就算完成。”
王军平二话不说，就要把手按在黑色平板上。
“嗯？”
忽然，心中一阵悸动，让王军平身躯一震，瞬间把手缩了回来。
这是一个陷阱！
王军平心头狂跳，多年的执法生涯让他心中在瞬间生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感与警惕感。
他同时抬起了头——
他看见，林平眼中浮现一抹错愕。
而后，逐渐变成了怨毒之色。
“这东西，我不按！”
王军平抓起平板，用力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