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夜梦

　　云台山下清河郡，黄叶村。
　　天快黑了，一个瘦小的身形在赶回村子的山路上快步走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山歌，可以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少年面容黝黑，身材瘦小但却不瘦弱，挽着袖子的手臂肌肉结实，肩上斜挎着一团麻绳，腰间还盘着一根相对细的麻绳，麻绳上斜插着一把镰刀，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竹篓，这个竹篓都快要赶上他这个人大了，里面隐约可见满满一篓的药材和一些野山蘑，看来今天收获不错。他的名字叫林佑，从小在青叶村长大，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进山采药后就再也没有回家，听村里人说，全村少壮都出去帮忙找了三天三夜仍然没有找到，村长说可能是被野兽叼走了；村里以前也有过。从那以后林佑和母亲林张氏相依为命，大点了之后林佑就跟着村里的叔叔伯伯进山学习采药，一晃眼已经六年了。
　　前面再游过清河，绕过小山坡上的土地庙，就能看到村子了。少年加快脚步，到了河边后，麻利的卸下竹篓，迅速地把裤腿挽到了膝盖上，脱下草鞋放在河边，先掬了把河水洗了洗脸，然后喝了两大口。凉爽的河水仿佛瞬间洗去了他一天的疲惫，只见他直起腰，望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深呼了一口气。这一刻，落日的余晖照耀在他挂着水滴的脸上，连带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都仿佛在灼灼生光。听村里的老人说，以前河上有一座简易的木桥，后来不知道什么样原因黑雾泽洪水倒灌，冲毁了河上的木桥。从那以后人们过河要么凫水过河，要么就走很远的路走摆渡过河。所以这些年，少年练就了很好的水性。
　　他赤着脚淌入河中，又用河水仔细地洗了洗胳膊，脱掉衣服，然后转身拿起草鞋和衣服一起放入竹篓，然后背起竹篓，凫水过河。
　　这时太阳悄悄地没入到了山坡的背后，周围忽然变得一片昏暗。只剩下少年涉水过河的水声和河两岸的虫鸣。一阵微风吹过，两岸的杂草沙沙作响，风拂过少年的后背。
　　少年忽觉后背被风吹的有些阴凉，环目四顾，周围好像突然变得一片安静，就连对岸草丛里的虫鸣，也好像隔了很远的听不真切。这时候眼角的余光里河中水草密集处好似有黑色物事闪过，仔细看去，却只看到有几条小鱼在水草边游荡。少年也不以为意，很快就到了河对岸。
　　少年穿上衣服和草鞋，背上顶了两下竹篓，让竹篓更贴着背部好爬过山坡，突然好像感觉竹篓轻了一些少年迷惑的感觉了一下，摇摇头，继续赶路了。少年虽然瘦小，但是常常入山采药，爬树攀崖，所以身体还算结实，不到一刻钟，少年就到了山坡上的土地庙旁。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只余天边一片灿烂的晚霞，从这里能望见西边的村子，现在已经是炊烟袅袅。田野间有薄薄的雾霭慢慢升起，傍晚来临了。
　　山坡上的土地庙不知建于何年何月，少年只知道在他爷爷说的那些神话鬼怪的故事里，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已经有这座土地庙了。土地庙是借山坡顶部的一个凹陷以两块大石为壁，一块为顶垒成，靠着山坡的石壁上刻了土地牌位和一幅线条粗犷的土地神画像，壁前有块小方石上放了一个香炉，两个不知何时的陶制供盘。后来村民们又在顶上的石头上加盖了一个简单的重檐屋顶，又在两侧的石块上刻了一幅对联：
　　上联：佑一地平安
　　下联：保四方清吉
　　这在方圆百里，也算是小有规模的一座土地庙了。土地能生五谷，是人类的“衣食父母”，人们祭祀土地，邻近村庄里的乡民也会到这里来祭祀还愿。庙虽小，香火还算旺盛。
　　少年站在庙前，自然地对着土地公的画像拜了三拜，口中默诵土地公公保佑，他这是从小跟着乡亲叔伯进山采药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每逢经过土地庙都要拜一拜，祈求土地公公护佑。村里故老相传正是有了这座土地庙的护佑，村子这些年才没经历过什么大的灾害，多年乡民平平安安，五谷丰登，所以要执礼，要感恩。拜完后，少年便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再不快点，娘又要担心了呢。而少年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神庙内土地公的画像有不易察觉的微光闪过，一闪即逝。
　　少年推开了自家门口的栅栏，一边卸下背上的竹篓，一边对着屋里喊：“娘，我回来了。”
　　“石头回来了？快洗把脸准备吃饭了，饿坏了吧？”
　　这个年代，民间生活不易，很多时候都是看天吃饭，遇到天灾流年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养活孩子了，所以民间流行给小孩子起小名，什么狗蛋啊，虎子啊，小豹啊，草根啊，石头啊，丫蛋啊之类的，说是起个泼实的名字，命硬，好养活。
　　“娘，回来趟过小溪的时候我都洗过啦。你看我今天采了好多野山蘑呢，咱们明天炖蘑菇汤吧。”说罢，把竹篓里的蘑菇挑了出来，兜在怀里拿给他娘去了。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娘俩借着天光快速的吃完了晚饭，少年勤快的洗好了碗筷后又帮着娘亲生火烧了一锅开水，给娘亲洗过脚后，陪在娘亲身边，缠着娘亲给他说他最爱听的鬼怪故事。自从生下他后，他娘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他长大些了，能照顾自己了，他娘亲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更是靠着少年采药维持生计，家里的庄稼也是当娘的坐在地头指挥少年拾掇。好在少年懂事又肯吃苦，硬是用这副弱小的身板撑起了这个家。
　　乡野民间的鬼怪故事，靠一辈一辈口口相传。有一些可能是某个老一辈的亲身经历，有一些也是道听途说，故事里有悲剧，有喜剧，更多的则是寄托着乡民淳朴的愿望，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今天晚上，讲的是一个猎户的故事。
　　这个猎户以打猎为生，但猎户心肠仁慈，有三不打：怀孕的野兽不打、幼兽不打、老迈病残的兽不打。他不仅不打，有时候还会帮助生病的野兽治病，帮助误被捕兽夹夹住的幼兽治伤，治好了还会放还幼兽。
　　有一天猎户进山打猎，可奇怪的是一天都没有遇到一只野兽，好像整座山里都静悄悄，连一只老鼠都没遇到。猎户很沮丧，因为山里这些年连年虫灾，庄家几乎没有收成，都靠打猎维持生存。一天打不到猎，家里可能就要挨一天饿。没办法，猎户只好采了一些野果，带回家充饥。但是接连三天，猎户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到第四天的时候，猎户在山里转悠了一整天，仍然没有任何收获。于是他决定晚上也守在山里。猎户一般临近夜晚都会下山，因为夜间野兽出没让人防不胜防，很容易就会成为野兽的猎物。于是猎户寻到一个山洞，在山洞周围放下几个捕兽夹。等到快要月上中天的时候，猎户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有枯叶被踩过的声音，顿时惊醒。心想终于有野兽来了么？突听捕兽夹啪的一声，猎户连忙赶去，却发现捕兽夹虽然并起来了，但是什么也没抓住。
　　这个时候，猎户突然感觉后背发凉，汗毛直竖。猎户慢慢转头一看，当场差点吓晕过去，元，只见眼前出现一个惨白惨白的面孔，双眼无神，长长的舌头，两只有着长长指甲的手高高举起，准备插向猎户的头颅。原来是一直恶鬼，猎户吓得腿一软，普通坐倒在地，却正好躲过了恶鬼的鬼爪。
　　猎户吓得连滚带爬想要逃走，一抬头恶鬼却已飘到他面前，只觉得眼里恶鬼面孔越来越大，在被恶鬼咬中的瞬间，晕了过去。就在猎户要被恶鬼吸干阳气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只见这只巨大的白虎口出人言“恶鬼，休要伤害无辜！”随机幻做人形，随手掐诀，一道金光罩住恶鬼，恶鬼凄厉喊叫随机在金光中消散。消灭而归，白虎看了看猎户，“咦？原来你就是小辈们口中说的善良的猎户。罢了，帮你一次。”
　　第二天，猎户在脑袋剧痛中醒来，只觉得全身虚弱，稍微一动就冷汗淋漓。“我是死了么？”猎户心想。四处看了看，猎户认出这是昨天晚上他待的山洞。“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被恶鬼抓了么？我没有死？”休息了半天，猎户勉强撑起身体，都到山洞口，却发现山洞口有四五只狍子。猎户哪里还不明白是被高人相救，默默朝着天空拜了三拜，拾起狍子，拖着虚弱的身躯回到了家。
　　从那以后山里野兽又回来了，猎户活到六十多岁高寿而逝。
　　听到故事说完，石头眨了眨眼睛，问道“娘，你说真的有鬼么？”
　　“傻孩子，有没有鬼娘不知道，但是娘知道做人要多做好事，不要为恶，是有菩萨保佑的，因为好人有好报。”
　　“娘，孩儿知道了。娘，我困了，睡觉了”
　　也许是今天爬山采药太累了，也许是故事听完心情放松，他很快就睡着了，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孩子，齐张氏黯然垂泪，“都是娘不好，连累我娃儿受苦了”。就在这样的愁绪中抱着孩子昏昏沉沉地睡去。
　　今天是月中，天空中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遍这个农家小院，而那屋围的阴影里，隐约有影影绰绰，好似颇不平静。
　　“哥哥…哥哥……”
　　“你是谁啊？我认识你么？为什么要喊我啊？”少年依稀看到对面站着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小女孩，样子看不清楚，只是觉得小女孩有一双特别明亮的大眼睛。那双大眼睛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
　　“哥哥，你今天采的那个外面黑黑的叫何首乌的药材，明天还能再采一些么？”
　　“噢，你说何首乌么？我可不保证，因为不是经常能找到的，你要何首乌做什么呢？”说完少年还在奇怪呢，何首乌的块根可入药，具有安神、养血、活络，解毒等的功效，是能够卖个好价钱的一味药材。遇到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当然会采的啊。
　　“哥哥，我爷爷快死了，以前听爷爷说何首乌能延年益寿。可是我白天出不去，晚上出去我又会害怕。今天看到你采的药里面有何首乌，所以想请哥哥帮忙，可以么？”说完，小女孩低下头，眼睛里全是落寞和伤心。
　　“噢，你是说我采了何首乌之后要送给你？”少年这个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
　　“是的呢哥哥，可以么？”
　　“…好的，好的，可以的”少年本来还想要拒绝的，家里都是靠自己采药来补贴家用，哪里有把药材送人的道理。可是心里才这么想，就看到对面的那双大眼睛里好像突然就泫然欲泣，看的人心里隐隐作疼，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又想着这也是救人一命啊，结果嘴上就答应了。
　　“嘻嘻，哥哥，你真好！”然后就感觉到小女孩突然飘了过来，迅速的在他脸上如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
　　“啊！”少年一下子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捂着脸颊。他莫名其妙的回想着梦里的内容，只觉得如坠云雾，越想越记不真切。只是奇怪的是自己却清晰的记得自己答应了一个小女孩要去给她采何首乌以及脸颊上那依稀传来的凉凉的触感。可是梦里的话能当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