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下太平

　　冬至一过，成都府略带炎热暑气的初秋和秋风肃杀的晚秋就都成了过去式。
　　来自北方寒流裹挟着凛冽冷风席卷这这座城市，人们的衣装逐渐变厚，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呼出的气落在空中，便是一道显眼的白烟。
　　成都府地处蜀中川北，很少下雪，今年冬至才过不久，反而趁着夜色下了一场小如雨水般的细雪。
　　原本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成都府在雪中也显得有些萧条。人们大多行色匆匆，脚步不停，家中火炉热汤皆不缺，哪里有什么心思顶着寒风在夜里寻欢作乐。
　　龙邪本来已经躺在床上和衣睡下，睡的极沉极香，无梦，可是床头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了诡异的铃声，看过手机之后，龙邪轻轻叹口气，知道今天可能是没办法早些睡觉了。
　　他披上黑衣走出卧室门外，客厅里放着电视，声音极小，赤花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咬着嘴唇，尽管疼的呲牙咧嘴，依旧尽力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这一日下午时分，赤花只身入尸山血海，历时两个时辰，受了些轻伤，全身而退。
　　女子身影从其中踏出的那一刻。
　　山海司掌声如雷。
　　赤花正在给自己擦药，上半身半边身子都暴露在外，穿着内衣，纤细的胳膊上和胸腹间都有着不少尚未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
　　她正在向这些伤口处抹上一些纯白如雪花状的药膏，味道很好闻，有股桂花的清香，是赤花从龙宫中带出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看到龙邪推门出来，赤花惊叫一声，连忙转过身去，悄悄拉上另外半边赤裸身体的衣服。
　　龙邪也难得有些尴尬，只好暗暗埋怨少昊。
　　只要置身监察院内，无论你是修行求长生的练气士，还是登高成神的武夫，亦或是身具大神通的武者，对气机天地的感应和自身超出凡人太多的五感都会被压制到与常人等同，整座监察院，其实就是少昊以大神通隔绝出来的一座小天地，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牢笼。
　　此时已是深夜，赤花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吊带睡裙，颜色粉中带白，是元旦出门逛街时买的，很合身，完美衬托出女子前后凹凸有致，又正好匀称适中的美好身材。
　　只是这幅本来应该极为妖娆诱惑的身体上，现在有些惨不忍睹。
　　赤花裙摆之下暴露在外的一截白皙小腿上，有着一道大约一尺长的伤口，没有流血，但也没有愈合，伤口边缘刚刚结痂，还能看到里面的鲜红的血肉，看上去有些狰狞。
　　她背对龙邪交叉抱住自己胳膊的两条手臂上，更是遍布密密麻麻的细小口子，就像是被某种利器多次划伤那样。
　　刚刚出门时，赤花还没来得及转身拉上裙摆吊带时，龙邪于惊鸿一瞥间，也瞧见了一道起于她左边腋下，贯穿胸腹，甚至蔓延过内衣下的那个部位，最后终于小腹右侧处的巨大伤痕。
　　难怪非要等我们睡着了才出来擦药，怕芷沅看见害怕，怕我瞧见担心吧。
　　龙邪轻轻叹口气，坐到双臂交叉抱着胳膊，满脸绯红的赤花身边，双手按住她背对自己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轻轻转过来。
　　赤花没有反抗，还配合着龙邪转过身来，只是一双白皙的长腿交叠跪坐在沙发上，双手依旧抱着胳膊，小脸红的就像黄昏时分即将西沉地残阳，不敢抬头直视龙邪。
　　女子殊不知，她抱着胳膊这一动作，反而将身体上某处本来就分量不小的部位托起，吊带睡裙的领口本来就不高，这么一来，有处风景就显得格外妩媚动人，看得龙邪都是老脸一红。
　　龙邪连忙咳嗽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再重新抬起头来，尽力避开如一处黑洞般吸引着他的目光的那处沟壑，看着女子微微低下的头颅，严肃道：“不是让你不要逞强嘛，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受了伤还不肯说，就硬撑啊。”
　　“还瞒了我这大半天，现在知道疼了吧。”
　　女子点点头，细若蚊呐的“嗯”了一声，依旧不肯抬起那张因为满是红晕而显得分外可爱的小脸。
　　龙邪悄悄一把夺过女子捏在手中的药瓶，赤花猛然抬头，惊呼道：“君上！”
　　可惜龙邪动作还要更快，他放到鼻下闻了闻，神情逐渐怪异起来，他试探着问道：“这是，龙涎做的？”
　　赤花一张小脸，愈发殷红如血，几乎到了快要滴落在地的地步，女子眼见来不及，只好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自古以来，在诸多传说之中，一口纯正真龙之涎往往有诸多妙用，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效，包治各种疑难杂症不去说，还有强身健体，促进修行，治疗暗伤等奇妙用处。
　　这其中确实存在许多夸大成分，但这龙涎的确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外伤圣药，哪怕断手断脚，只需将断肢拼在一起，抹上一层龙涎，便可再生肌络，接续经脉，最主要是无疤无痕，还能促进气血循环运转，可谓是一味当之无愧的灵药。
　　龙邪的表情之所以如此怪异，赤花之所以会如此害羞，是因为两人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赤花拿这种以龙涎为主要的外伤药物为自己擦药，那么，对身为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龙邪而言，这就不免会产生看着赤花在向身体上涂抹自己唾沫的既视感。
　　龙邪稍稍缓过来，瞧着眼前这个因为害羞恨不得拿沙发上的抱枕挡住殷红脸颊的女子，不禁哑然失笑，一边轻轻拍了拍她攥的极紧的小拳头，一边满脸认真的打趣道：“以后可不准打我口水的主意啊。”
　　本来很是紧张羞涩的赤花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中的紧张倒是因此消减许多，一双好似能勾人心魄的眼睛眼波流转，满含妩媚诱人风情的白了龙邪一眼。
　　这一瞬，龙邪也略微失神。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龙邪伸出双手，柔声道：“把手给我。”
　　赤花又羞又急，还隐隐有点小小期待，乖乖的把自己两只白皙小手交到了龙邪手中。
　　龙邪轻轻握住赤花的小手，两者十指交缠，紧紧相扣，调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赤花眼神躲闪，只能勉强回答道：“没，没想什么。”
　　她感受着指尖和掌心传来的摩挲触感，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龙邪觉得再调戏女子调戏够了，再这么下去可能要出事儿，便拉着她的手摇了摇，笑道：“别瞎想些有的没的，我帮你疗伤，集中精神。”
　　赤花略带失望的“哦”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
　　没过多久，她便感觉到两股灼热气息自两人掌心交接处涌进她的体内，沿着经脉继续向气府中流淌。
　　女子的心神凝聚为一粒芥子，沉入自己的五脏六腑中，终于窥见那两道在自己经脉之中横冲直撞的暖洋洋气息全貌。
　　是两条张牙舞爪，长须飘荡的淡金苍龙，正在气势汹汹的在她经脉之中到处游曳，仿佛把她的窍穴经脉当做那江河湖海一般。
　　一条金色苍龙头顶，盘坐着一个黑衣小人儿，身前凭空悬浮着一卷又一卷金色竹简，面目模糊不清，只能瞧见一双宛如黄金打造般的竖瞳。
　　像是察觉到赤花的心神来到此间，黑衣小人儿抬头向上，轻轻眨了眨眼。
　　赤花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两道苍龙交互游曳赤花周身小天地一圈，最终从各自出发的另一只手掌处返回龙邪体内。赤花身上诸多大小伤口，大多已经愈合，皮肤白皙光洁如新，半点无痕，大点的伤口也只剩下一道细微红线，瞧着只要调养几天便会恢复如初。
　　龙邪收回手掌，笑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别瞒着我，本来早就可以收拾好的事儿，瞧瞧，白疼半天了吧。”
　　赤花感受着身体各处因为伤口愈合传来的瘙痒感，笑着点了点头。
　　龙邪起身，拍了拍赤花的脑袋，笑道：“行了，早点睡觉去，不然明天可就要我来做饭了，我做也不是不行，就是到时候不要嫌弃就成。”
　　赤花连忙摇了摇头，看着龙邪一副准备出门的打扮，便问道：“君上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龙邪摆摆手，一边推门而出一边说道：“工作上的事儿，走了。”
　　赤花点点头，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对着尚未出门的龙邪招了招手，算是告别。
　　后者一笑，也招了招手，算是回应。
　　深夜的成都府街头，即便下着小雪，依然时而有年轻人喝的酩酊大醉，在街上走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奇怪轨迹。
　　或许是因为在公司里受了什么委屈，又或许是因为跟恋人大吵了一架。
　　谁知道呢。
　　路灯的灯光在雪中竟然显得有些唯美，开着车灯的汽车从公路上呼啸而过，远远的传来几声鸣笛声响。
　　一处无人的公交车站，角落里坐着个穿着冬装的少女，垂落肩头的黑色长发，白色的羽绒服，紫色的围巾，黑色的百褶裙，保暖而不失好看的纯白裤袜，还踩着一双刚好遮住一半小腿的黑色短靴。
　　她整张脸都埋在宽大的围巾中，像是就此沉沉睡着，又像是醉倒于此处。
　　现在是深夜一点，而公交车早在十一点就已停运。
　　有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青年从远处走来，在车站旁停步，坐在公交车站长凳上的另一端的角落处。
　　高大青年看都没看一眼位于长凳另一端角落处的少女，而是自顾自的掏出一根烟，一声脆响，一粒明火在雪夜中燃起，提供了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光和热，也点燃了青年手中的香烟。
　　烟不贵，十六块的万宝路而已。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朦胧的烟雾在雪中袅袅升起，一时间，竟然分不清那处是香烟的烟雾，那处又是青年哈出的热气。
　　青年看着眼前如一幅画卷缓缓摊开般的城市雪景，伸出手去接住一粒雪花，任它在掌中融化为一滴清水，自顾自地笑道：“果然天下太平。”
　　青年，自然是龙邪。
　　龙邪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不再说话，似乎打定主意只欣赏眼前这幅雪景。
　　马路上，远远的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接着便有五六台机车从公交车站前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阵刮人的寒风，和年轻人们的大呼小叫。
　　啧，现在的年轻人呐。
　　龙邪有些感叹，接着便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刚刚那些才快速穿行过对面马路的机车，竟是打了个转，又从马路的另一端绕回来了，而且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正好停在车站前方。
　　几个年轻人就这么将机车停靠在公交车站，下车的人纷纷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张不出龙邪所料的过分年轻的脸。
　　这些人中，估计还有人不满十八岁。
　　年轻人们无视了长凳另一端的龙邪，而是凑到角落里身材姣好的少女身边，打头的是个金发青年，他笑着开口问道：“姑娘，没睡着吧，这晚上没车了，天冷，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周围的同伴羡慕且搞怪的哄笑起来。
　　龙邪有点想笑，这年头，深夜飙车的年轻人都能留意到路边的漂亮妹子了，这眼力，练练射箭什么的不好吗，学别人在这扮好人。
　　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他站起身来，没有挪动身体，只是轻笑道：“我劝你最好别动她。”
　　金发青年闻声审视了龙邪几眼，龙邪个头不小，一米八几，但是青年明显没放在眼里，因为他们人多。
　　所以青年只是低下头，柔声向少女问道：“你们认识？”
　　少女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埋进围巾里，没说话。
　　看清了少女容貌的青年心花怒放，不由得为自己的眼光赞叹不已，哪怕只看了短短几秒，青年也觉得这位少女的容貌清纯中有带着些许魅惑，是个没得说的美人。
　　看着不远处站起来的那个不管认不认识，反正要坏他好事的黑衣男人，他冷笑一声，刚才女孩儿也没说话，不管两人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今晚这女孩儿他是吃定了。
　　金发青年向前两步，一脸不屑的冷笑道：“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同伴也走到他身边，玩味的看着龙邪。
　　龙邪叹口气，掐灭了烟头。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就寻思，少昊一门心思地护着你们这些废物，真的有必要吗？”
　　几个年轻人听的一头雾水，但废物这个词倒是听的明明白白，当场有一个年轻人就满面不耐烦的一边伸手重重推搡龙邪，一边骂道：“老子今天弄不死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被龙邪单臂握住咽喉，提至半空中，双手用力的扳动着龙邪坚固如铁箍一般的手掌，两条腿像上岸的鱼一样来回晃动，正在拼命挣扎，想要逃出名为窒息的死亡牢笼。
　　另外几个正准备上前动手的年轻人顿时傻眼。
　　一直不曾言语，缩在角落里的少女终于开口，冷笑道：“天下太平？”
　　龙邪笑眯眯的反问道：“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