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扔不掉的毛笔

　　“看见了吗？”中年人恍如未觉，自顾自对李昀说：“你帮我把神像找回来重新供奉上，你的事就会有着落。”
　　李昀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过就是借手机打个电话，怎么感觉要把自己卖在这里了似的？
　　他讪笑着：“我很想帮您的忙，可是我该上哪儿找去啊？”
　　“这不用你操心。”中年人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摸出来一根毛笔递给李昀：“拿着这个，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昀直挠头，眼前的事越来越诡异了。这根毛笔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拿着根毛笔去找神像？不知是这位中年人疯了，还是他疯了。
　　中年人不由分说将毛笔塞进李昀手里，很有些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记住，戒三毒，尤要戒痴。种善心、养慧心，福泽方可绵长。”
　　李昀更加莫名其妙，自己一毒都不沾，说什么戒三毒？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手机不借也都算了。庙里这个中年人看起来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
　　李昀打定主意，转头去看那中年人，想找借口告辞。谁知一看之下，浑身立时汗毛倒竖。四下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中年人？
　　一个生生的大活人，一息之间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再加上没有主神像的庙，之前他竟然没有细想，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座庙……
　　一切的一切，令李昀感到窒息。他头顶发麻、脚底发软，跌跌撞撞地往庙外面跑。
　　可只跑出三步，李昀猛地发现，手里竟然还攥着中年人塞给他的那根毛笔！他触电似的一个激灵，慌忙将毛笔扔得远远的，撒腿又跑。
　　好不容易跑出了庙门，李昀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那根毛笔不知何时竟然又重新攥在了他手里！
　　这是什么情况？！李昀只觉得想哭，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有人在他头顶种了一片草原，紧接着在高速上遇到一群酒疯子无缘无故就要他的命，现在又不知缠上了何方鬼神。这运气，简直绝了……
　　“这位大仙，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求求你不要搞我，等我回去了一定给你烧香烛大宝。”李昀闭上眼睛祈祷了一番，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毛笔扔出老远。
　　他无意中一回头，冷汗沿着后脊梁唰一下直蹿到了顶门上，那座庙消失了，四周空空旷旷，一切都似乎被黑暗所吞噬。
　　李昀只想大喊几嗓子，坐过山车时不就这样吗，喊出来就能有效缓解恐惧。可这时偏偏喉咙发紧，别说喊了，连声音也发不出。他抬手去擦额头的汗，却突然发现手里竟然又多了一根毛笔！
　　李昀大叫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闭就撅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只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四周围惨惨淡淡的，散发着不是很喜庆的气息。
　　李昀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出了会儿神，只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
　　“哥呀！你终于醒了！”李昀只听见嗷呜一声，有个人影不由分说就扑了上来。
　　“干什么？！”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冲着那扑过来的人影厉声训斥：“你哥没被车撞出个好歹，倒是要被你弄出个好歹啊？”
　　进来的人身材娇小，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护士帽，一脸班主任训小学生的神色。
　　护士……那，这里是医院？
　　被训的人瑟缩着，一脸委屈：“我这不是看我哥终于醒了，高兴吗？”
　　李昀微眯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位表弟，这是他亲舅舅的儿子，叫做潘明朗，还是个高中狗。这小子从小在一大家子的溺爱当中长大，除了李昀，谁也拿他没办法。
　　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亲人竟然是他，这让李昀有些微的感动，不过这感动并没有持续多久，潘明朗一屁股坐在李昀病床床沿上，用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唏嘘着：“哥呀，要是你死了，就再没人带我去吃去玩还偷偷给我钱花了，那我可怎么办呀！”
　　李昀的脸黑了黑，突然不想见到他：“你姑姑和姑父呢？”
　　潘明朗神色顷刻变得很微妙，一直等到那训斥他的小护士走了，这才凑近了李昀，小声说：“姑姑和姑父在这里守了你几天，现在正在你的新房子里。我爸我妈好像也在那儿，说是要跟未来嫂子谈什么事。”
　　李昀顿时警惕起来：“谈什么事？”
　　潘明朗挠了挠头，“我爸妈在家里说的时候我偷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未来嫂子的什么丑事暴露了，姑姑和姑父气得不行，要把她从你的新房子里赶出去。未来嫂子不肯，说要分一半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
　　李昀的血压一下子飚了上来，气得伸手就去扯自己的静脉注射针头。他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女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这事说起来，李昀悔得只想抽自己大嘴巴子。买那大平层的时候，未婚妻和她一家子对他软磨硬泡，要什么婚前保障。李昀也是个重视两性平权的人，征求过父母意见后，就在房产证上加上了未婚妻的名字。
　　这女人出轨的丑事一定是被他父母发现了，一撕破了脸就肆无忌惮，居然还想分他半套房子？
　　潘明朗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手忙脚乱按住李昀：“哥，哥！你伤得这么重，可不能乱来啊！”
　　李昀愣了一愣，伤？什么伤？自己不是一根毛都没掉吗？他下意识就问：“谁伤得重？”
　　潘明朗眨巴眨巴眼睛，用一种担心里又夹杂着一丝丝同情的表情看着他，支吾道：“你……你啊。你看看你这一身，包得就像个过端午的粽子，光肋骨就断了好几根呢，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李昀深吸了一口气，思维突然有些混沌。他不是，还活蹦乱跳地去了那无主庙里，遇见了那疯疯癫癫的中年人吗？这么说来，关于那座庙，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是，为什么觉得那么真实？
　　李昀认真地看着潘明朗：“庄周梦蝶这件事，你说，到底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呢？”
　　潘明朗惊恐地咬住了嘴唇，他下半生最重要的饭票之一——表哥李昀，很可能变成了一个傻子……
　　那娇小又强悍的护士此时去而复返，将手里拎着的袋子扔给潘明朗，话却是对着李昀说：“前几天你一直昏迷，这事儿就没顾上。这些是当时你被警察送进来的时候的随身物品，护士长让我拿给你，你看看少没少什么。要是少了什么，去找警察叔叔，好吧？”
　　李昀还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随口向护士道了谢，也没留心她说的是什么。
　　潘明朗却在袋子里翻翻拣拣起来，嘴里一边还念叨着：“卡包、手机、钥匙……咦，哥，这是什么东东，你怎么还带这种东西在身上？哎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文化人……”
　　李昀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然后就被定住了似的，冷汗从后背心一直蔓延开去，湿透了病号服。
　　潘明朗拿在手里鼓捣的，正是中年人塞给他的、那根怎么扔也扔不掉的毛笔！
　　这不是一场梦!或者说，这场梦还没有醒！
　　李昀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人一冷静下来，智商就上线了。他没再想着亲自去找出轨的未婚妻，而是将玄关摄像头录到的视频交给了当律师的朋友，还准备齐全了所有自己独自出资买房、还贷的凭证资料，随时预备走法律途径捍卫自己的权益。
　　前未婚妻见他头脑仍然如此清醒，也不敢太过放肆，双方进入了拉锯阶段。
　　真正让李昀烦恼的，是他收到的一封邮件。
　　这封邮件是国内最大的一家线上阅读与写作平台“原点网”发过来的，李昀是该平台的一名写手，说得好听点是作家。
　　对，写小说是李昀的副业，也是他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李昀能痛快地买下了那幢黄金地段的大平层，也跟他这几年写作事业趋于稳定有关。
　　虽然不是什么大神，但每月至少也有大几千的进项，能支撑他按时按量地还上那不菲的房贷。
　　邮件的内容，是原点网刚经过重大的管理层变更，新的管理团队要推翻以前与作者签订的合同，改签新的合同。
　　新合同的条款十分糟糕，说白了就是霸王条款。一言以蔽之，如果李昀按照网站的意思改签了新合同，那不仅合法的创作权益得不到保障，收入还将大大削减，甚至失去自己作品的著作权。
　　放在之前，李昀是无所谓的。东方不亮西方亮，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原点网既然如此作死，那抛弃它另投别处就是。
　　可自从买了大平层之后，李昀积蓄为之一空，每月还要负担为数不小的一笔房贷。如果失去了现有的网文收入来源，那他立即就要面临房贷断供的困局。
　　这事让李昀十分糟心，社交媒体上很多网络作者揭竿而起进行反抗，还发起了“断更节”抵制原点网。李昀本来就因为车祸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小说，加之遇上这回事，索性就一直断了更。
　　这本小说倾注了李昀很多心血，已经更新了三十多万字，读者群体也比较稳定。但现在要不要继续写下去，李昀心里也没了计较。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婚事黄了，收入缩水，人还受了伤躺在医院里。
　　李昀没精打采地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那根毛笔毫无预兆地从床头柜上的袋子里飞了出来，自行龙飞凤舞地在天花板上写了一行字，又自作主张地飞回了袋子里。
　　李昀吓得魂都快散了，不过好在他被这根笔和与其关联的物事吓了也不是一回两回，定了定神就冷静下来，仔细去看那行字。
　　似乎……是一个地址。随着时间的推移，字迹正慢慢变淡，恐怕不久就会完全消失。
　　李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中年人向他提出的要求：找回神像。灵光一闪，便留了心将这地址牢牢记下来。他总觉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