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刀门的规矩

　　又是一天过去了，街道上大声的或者悄然的都在说着同一个话题：问剑阁栽在一个全身黑袍的年轻修士手中。那声音，直接传到了三楼正在打坐的玉苼寒耳朵里。他嘴角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冷笑。
　　天亮了，街上行人渐渐的多了。倒马桶的，做买卖的，出门寻工的，在清晨清冷的薄雾中，脚步声夹杂着畜生的蹄声，给这条街道平添了许多繁荣的气息。如果不是一些早起的乞丐那哀婉的乞讨之声，一些文人墨客恐怕会发出河清海晏的感叹。当然，文人们也不会这个时候起床的。昨夜的酒酣耳热之后或吟诗作对或抚弄风月或……总之，这个时候，正在酣然入梦的时候。
　　玉笙寒被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惊醒。十来匹马同时踩踏在地面的震荡，比那蹄声更扰人清梦。一些人从门口探出脑袋，也有一些乞丐从窝棚中探出脑袋，顺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奉提督大人令，永宁郡守今日巡视赤凤城，故，午时之前，所有乞讨之人全部退出城外。否则，以违抗军令论处，格杀勿论！”一道雄浑的声音由远及近，划破嘈杂的清晨的街道。
　　话音未落，便听到乒乒乓乓的器物撞击地面的声音和喧哗之声。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是刚才发号施令者的随行军士拆散乞丐窝棚发出的声响。喧哗的声音，是那些兵士在呵斥。乞丐们没有声音，即便是看着自己的窝棚被毁，即便是皮鞭或者棍棒击打在自己身上，或者，即便是兵士们将他们拖出窝棚狠狠的扔在地面上，他们都不敢出声反抗，甚至呻吟。
　　正在床上打坐的他缓缓下得床来，双眼有些机械来到窗前望着嘈杂之处。顿了顿，他轻轻的将窗户合拢，只留下一条缝隙，然后，眯着一只眼，从缝隙里打量着街道上的动静。
　　兵士乌泱泱的走来走去，街道上逐渐清静下来。
　　不多时，又是一阵马蹄声从远方滚来。桌子上的杯子都在微微的颤动。
　　从远处街角转过来一溜人马，约百把号人。领头的红色盔甲的兵士趾高气扬的来到客栈不远处站定，然后，斜对角的金刀门大门大开，里面迎出来一大群人。
　　他冷眼看着金刀门的人和那些前来“视察”的永宁郡守之间的寒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到那些人进了大门后，他才站直身子。
　　街道上仍然一如既往的繁华与嘈杂。
　　这条街道，便是散修的药草内丹交换之所。当然，摆摊交易都是要给金刀门缴纳一定费用的。并且，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金刀门人看上这些散修的药草或者内丹或者其他从大山内采集到的物品，有“优先购买”权。
　　优先的意思就是金刀门一旦说他们看上了任何一个东西，其他的人都没有再开口购买的权利。
　　购买的意思是金刀门人可以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或者代价换取他们看中的物品。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尽管你可以有很大的怨气。
　　城内其他地方有正规的店铺专门收购药草或者内丹，但是价格极低。在这里，大多数是自由交换，相对来说，获利还是大得多。因此，很多人还是选择道西市交易，虽然有被金刀门人看上的风险。
　　玉笙寒不用去购买和贩卖低阶的药草内丹。
　　玉笙寒不是宗派大门弟子，也并非豪商巨贾士子。然而，作为豪门之后，大宗门之核心弟子，其底蕴，并非是普通修士所能比拟的。
　　但是，那只是以前。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普通的药草、或者丹药，对他都没有了用处。他自知自己并非到达了很高的境界，距离传说中的修士巅峰的通神境，还差着几个大境界。
　　但是，突破二阶的桎梏进入炼神境之后的几个境界，需要的便是淬神丹这类丹药，普通丹药的作用微乎其微，反而会带来一些药毒。淬神丹并非那么容易就能获得的，特别是高阶的淬神丹，那真是千金易求一丹难求。不为别的，这世界的炼丹师太少，而五阶以上的炼丹师，更是凤毛麟角。
　　是药三分毒。这个道理他懂得。
　　所以，他不会再内服普通的丹药。但是，身体的淬炼并非已到了尽头，神魂的淬炼也才刚开始，所以，某些特殊的药草还是需要的。
　　好在，这条街道上虽然低阶药草居多，却也有一些采自于大漠雪山之上的高阶药草。当然，那代价并非普通的银两就能交换到的。必须付出其他的代价。要么是功法心得要么是高阶武器或者其他等价的宝物。
　　玉笙寒储物戒里武器成堆，丹药也零零总总的又那么百八十瓶。他不靠打劫为生，但总架不住有那么多人往他刀口上撞。而众多的历险过程中，黑龙也会经常带给他一些惊喜。总是在他的储物戒里增加一些甚至有时候他都莫名其妙的物件。
　　玉笙寒合计着。移动脚步，往另一方向走去。那里是草药相对较少，大多是药石。
　　雪花石。味苦而辛。主活血通络。这是特产于高寒山颠的一种药石。通体呈雪花状，且雪花的经络还有点点的星光。
　　修士眼中的雪花石，除了淬体一途之外，没有其他用处。也因此，需要的人并不太多。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淬体是一种“吃饱了没事干”的行为，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如尽快的提升境界。境界的压制，对于低阶修士来说，不仅风光，而且实用。
　　玉笙寒的运气很好。因为他看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雪花石。纯度很高，雪花的脉络几乎连成了线。更因为他发现并不是他一个人感兴趣。
　　玉笙寒向摊主询问价格后，根本不还价便一口答应了。两瓶练气丹，并不是很离谱的价格。
　　“这雪花石我要了。”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玉笙寒没有回头，看着摊主。
　　摊主摇摇头。看向他身后。
　　一个满脸小疙瘩的粗糙汉子的侧脸出现在玉笙寒的右方。他伸出虬龙般突起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刺青，金色的刀。他摊开手掌，右手却拿出一袋银子，估计四五十两。这些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
　　“这位金刀门仁兄，这也……我……我想要两瓶练气丹。”他气息鼓胀，已经是一阶巅峰，马上要进阶了。进阶的时候有丹药的辅助，会轻松许多，成功率也会高出许多。他刚和对面这个全身罩在黑袍内的人达成交易，哪知有人插一脚进来。虽然五十两银子真不算少，这可不是他要的。
　　“不知道规矩？”那人沙哑的问道。那声音总有想让人剥开他喉咙清理一下沾满痰液的气管的冲动。
　　玉笙寒自语道：“这种纯度的雪花石，几十两银子也太寒碜了吧？金刀门如此乖张，就不怕有人看不惯？”
　　声音很轻，不过，刚好能传进那金刀门人的耳朵里。
　　“你是谁？敢管金刀门的事？”看不到玉笙寒的脸，金刀门人的气焰有所收敛。江湖中人，并非都是那么嚣张的。没有摸清虚实，那些老手还是比较低调的。当然，这所谓的低调，也是他们认为的而已。
　　“不需要知道我是谁。这块雪花石是我先看上的，所以，你滚吧。”玉笙寒纹丝不动，有些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头蓬下传来。他已经很客气了，当然，这所谓的客气，也只是他的认为而已。
　　至少，在那金刀门人看来，这人真不识好歹。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呢。滚？敢对他用这种口气说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愤愤的抽出腰间的长刀，刀尖指向玉苼寒的背心，道：“不知道朋友有何依仗，竟敢在金刀门地头上逞强？”
　　玉笙寒知道这个地方还有其他的雪花石，毕竟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他就是要挡在这个人前面，就是不能让这人得到这块雪花石。
　　规矩就是规矩。
　　修士所求，并非普通的金银。以金银换取修士性命搏来的药石，本身就不合规矩。五十两银子和两瓶丹药，这个差距，虽说不是天上地下，但也着实不小。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会给摊主带来很多麻烦。
　　然而，他不介意给金刀门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似乎有些闲得发慌了。
　　“诺，两瓶升龙丹，这是我们刚才已经说好的价格，不会嫌少吧？”玉笙寒手微动，两个玉瓶便出现在那修士面前。
　　“这……”那修士看着金刀门人，嗫嚅着。
　　“给你就收着吧。”玉笙寒将雪花石收进储物戒，然后将两瓶丹药塞到那修士手中。他还不想让这无名修士承担后果。嘴角一咧，示意摊主尽快离开。然后，转过身正面与那金刀门人对峙着。
　　摊主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货物，转身离开了。他不敢回头。搞不好惹祸上身。这时间很短，储物戒可是个好东西。
　　“依仗？不不不……我没有什么依仗。”见摊主走远，玉苼寒安然转过身来，嘴角一咧，讥讽道，“至于说逞强？应该是你们逞强吧？不懂得先来后到？”
　　那人刀尖纹丝不动，嘴里却嚷道：“金刀门的规矩就是，凡是在这条街道上，金刀门人看中的东西，有优先购买权！这个规矩不容更改！”
　　“哦？要是我说不呢？”玉苼寒收起笑容。
　　“由不得你！”那人刀尖往前一送，点在玉苼寒胸口，“识相的跟我回门里一趟，听候门中长老发落，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不客气？”玉苼寒闻言再次咧开嘴角，他想起了归帆渡的刀，“你这把刀，好像不怎么锋利啊。”
　　“不锋利？”那人狂笑起来。开玩笑，这是金刀门的制式刀，金刀门就靠着这刀打下了偌大的一片天地。
　　“我有个朋友，也是使刀的。但是，他的刀从来不会让人看清楚模样。当然，你也可以看清，不过，那你看清那把刀的时候，下一个瞬间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玉苼寒悠悠的说道。他真的想归帆渡了。当然，还有星如雨、水中月、金必固。
　　归帆渡的刀，没人活人知道什么模样。玉苼寒也不知道。他的刀，专门渡人回老家。归帆一渡，有死无生。
　　正如星如雨的枪，羚羊挂角。枪出如簇，从来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枪尖是真的。枪如流星雨，星雨一下，命入轮回。
　　正如水中月的剑，幻海金光。剑出如月，洒下遍地银光却根本不见剑锋何处。水月一剑，剑及己身，形神分离。
　　不过金必固的戟，却是堂堂正正，每个轨迹都那么清晰可见，凝练而厚重。然而，却没有人能攻破他的防守。你甚至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粒灰尘。
　　当然，还有寿无疆，那个平时风度翩翩的男人，杀起人来，确实那么的血腥。他甚至都没正眼看过寿无疆杀人的过程。
　　“怎么回事？”正在剑拔弩张相持不下的时候，一个五十来岁器宇轩昂的老者大步走过来。
　　那人赶紧禀告道：“长老，小人看上了一块雪花石，正准备买下来，却不料被此人抢走。我和他理论，这人却出言不逊。”
　　“哦？”老者将玉苼寒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小友师承何门？”
　　玉苼寒收起笑容，正色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师门。”
　　“那小友是否对我金刀门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仅仅就是看不惯这人做派而已。”
　　“这样说来，我这门人行事不公？”
　　“确实不公。”玉苼寒取出那块雪花石，“你觉得，这东西价值几何？”
　　“成色上好，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价值几何？是否如你门人一样觉得只值几十两银子？”玉苼寒盯着老者的眼睛问道。
　　“这价格确实有些低。但是，在这里，本门中人却是有一些特权的。可能卖主确实有些吃亏。这也是在规则之内，但也不至于让你出言不逊吧？”老者丝毫不让。
　　“出言不逊？呵呵，你门中人强买强卖你们不管，反倒见责于我？”
　　“如我门人中人违反本门规矩，自有我门中律法处置。但外人无可置喙！”
　　“如此说来，你当真要庇护此人？”玉苼寒眼里寒光一闪。
　　老者声音提高：“并非庇护。这便是金刀门的规矩。”
　　玉苼寒讥诮道：“规矩？你们定的规矩就是规矩？”
　　此时，陆陆续续的围过来一群人，有一些是金刀门人，不过神色各异。大部分是这条街的摊主和游人，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你们这也太过分了。一块上等雪花石，只值几十两银子？”
　　“就是，至少也要用修行资源交换吧？怎么能用银两？”
　　“金刀门的这个规矩确实要改一改了，不然都没人来这里交易了。”
　　“谁说不是？我上次一段银龙藤，好歹也值得一瓶二阶丹药吧？可谁知金刀门的人也是用几十两银子拿走了。哎……”
　　老者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一阵红一阵白。但在家门口就这样放手？未免有些丢人了。老者紧蹙眉毛，沉声道：“小友是否定要如此和我金刀门过不去？”
　　玉苼寒盯着那老者，道：“此事是非曲直，难道还要我多说么？”
　　老者沉吟半晌，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指向玉苼寒：“那只有麻烦小友随我走一趟了。我会请示我门中戒律堂人公断。”
　　“你确定公断？若是不公，又待如何？”玉苼寒平静的看着他，“只是，我得首先提醒，收起你的刀。”
　　“戒律堂一直秉公执法，若是不公，门中岂不大乱？这一点小友放心便是。”公肯定大致是公的，当然是对门中人而已。对外人嘛，哪有什么公平？这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者不好触犯众怒，于是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然而，他稍做沉吟，还是收刀入鞘。同时示意自己拿门人也收了武器。
　　“那好。我便随你走一趟吧。”
　　“这位公子哥，你可别跟他们去啊，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是啊，小友，那可是人家的地盘，你去讨不了好的。”
　　一些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对玉苼寒道。
　　“虎口？羊？呵呵……”玉苼寒心道，不过表面上还是回道，“大家放心，我相信金刀门乃是名门大派，行事作风必定堂堂正正，定非宵小之辈，不会为难于我。大家散了吧。”
　　旁观的那些散修都各自走开，金刀门人一些普通弟子也各自归去。那老者这才对玉苼寒道：“你跟我来吧。”然后转向那个和玉苼寒争雪花石的门人，“你也一起来。”
　　老者在前，那个和玉苼寒争抢雪花石的金刀门修士紧跟在他身后，然后是玉苼寒，几人朝着近在咫尺的金刀门大门走去。
　　“站住！”一声大喝，让几人停住脚步，扭头一看，一群身着问剑阁制式服装的修士，在一个七尺大汉的带领下，正朝他们围拢上来。
　　“什么意思？”老者非常的不悦。换做是其他人，也不会高兴。在自己的宗门门口被人喝住，这心情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这人在金裕酒楼废了我问剑阁的几名弟子，我们要捉拿他回去。”那大汉傲然道。
　　老者惊讶的看了玉苼寒一眼，眼珠子快速的一转，道：“对不住，他和我金刀门弟子有一些纷争，暂时不能让你们带走。”有关颜面的问题，他是不能让步的。
　　“哦？小子，真看不出啊，吃了熊心豹子胆？惹了我问剑阁，又开罪金刀门？哈哈哈，你是真的嫌命太长了？”壮汉笑道。
　　“陆君山，这人与我金刀门的矛盾解决之后，随你处置。但现在，他必须跟我进去。”老者道。
　　“你……”陆君山双眼一瞪，随即意识到这里是金刀门的大门，自己造次在这里与金刀门人磕碰起来，讨不了任何好处，“好！我就要看看，这小子怎么个死法。不过我警告你们，别想包庇此人。否则，我问剑阁绝不会善罢甘休。”
　　金刀门老者斜睨陆君山一眼：“威胁我？你师傅出头，也须敬畏我三分。陆君山，说话别太张扬！”转身对玉苼寒几人道，“我们走。”
　　看着玉苼寒几人鱼贯而入，站在大门外的陆君山不由得咬得牙齿咯咯作响。金刀门，崛起的时间太过短暂，自然不会太放在问剑阁众人眼里。但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口气，他只得强自忍下。吩咐自己身边众人，把守住大门，不得让玉苼寒逃掉。
　　一时之间，金刀门修士和问剑阁修士，在金刀门大门外形成对峙之势。双方积怨已久，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一幕，却让整个赤凤城在不长的时间里便紧张起来。
　　两大豪门的对峙，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落地！
　　但赤凤城的人却并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玉苼寒没有想到，自己一时之举，竟然能让整个赤凤城处于前所未有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