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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平安镇已有三个多月。
这期间，赵存雪随着成林一路向北，去往一个叫做幽州城的地方。
正如不清楚两位爹爹为何要去往幽州，少年心里还有着其他的疑问：那天雨夜伏杀的刺客是什么来历，幕后的黑手又是什么身份，自己当年被弃于何地，而亲生父母是否已经不在人世.......
虽然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赵存雪一直没有开口询问。因为少年心里清楚，该知道的东西成爹自然会告诉自己，如果他选择不说，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当初在镇子里的时候，赵存雪将大部分的时光都用在了读书上。从书本中，他知道了中原各地的城池布局，了解了名山大川的雄奇瑰丽，也吸收了诗词歌赋中所蕴含的文化积淀。
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同先生带着学生游历世间增加阅历，每到一处州县，成林就会对少年讲起当地的风土人情，带着他四处转转。有的时候，途径奇山秀水之地，四周少有人家，三人便就地取材，生火野烤。虽然赵存雪从书上看到过不少枕岩而卧，饱饮山泉的游人笔记，但亲身体验之后，还是别有一番感悟。
这一日，三人途径一座市井繁华的城池，在一家酒楼临时歇息。
此时的赵存雪已换上了一身白色长袍，精选的竹笛斜着插在腰间，再加上本就清秀的面容，显出十足的书生气儿。
张胖子要了一桌当地的美食，正食用间，一个脚穿草鞋的背柴男孩路过酒楼，不由自主地朝里面望了一眼，目光停在了那桌美食上面。
赵存雪发现了背柴男孩，想到了自己在平安镇的日子，便向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食用。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看着一般，男孩羞愧的满脸涨红，摇了摇头就要离开。
成林连忙拦住还想继续出言挽留的赵存雪，接着走出酒楼，对着背柴男孩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男孩先是腼腆地回了几句，然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最后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成林给出的几块碎银跑开了。
成林回到酒楼，看着赵存雪，问道：“你可知自己刚才是对是错？”
赵存雪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着说道：“成爹不是说过，世人多有善行，故君子之道，更应常怀善心。我方才也是出于好心....”
成林道：“善行未必出于善心，而善心者，应善他人之心，非善自己之心。”
赵存雪挠了挠头，回道：“善行未必出于善心，这个我明白，就像世人多有善行，有的人也许只是出于个人的目的，才会做一些看似行善积德的事情，并非发自本心。可善他人之心与善自己之心又如何理解呢？”
成林解释道：“就像刚才的背柴少年，从他第一次拒绝的时候就能看出这孩子虽然出身贫寒，却愿意自食其力，不想丢掉做人的尊严。你若继续挽留，这少年或许会将你的善意看作是可怜的施舍，是对他敏感而又脆弱的尊严上的践踏与侮辱。他会再一次的拒绝你，甚至于对你产生愤恨，乃至影响他往后的人生。”
“又或许这少年接受了你的好心，在无所顾忌的品尝这些美食之后，他会不会觉得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不劳而获，以至于最终放下了自尊的包袱，从此徘徊于酒楼门前，期待着下一次的施舍。”
“虽然以上只是种种猜测，却无法排除这些可能性。你发自内心的善意，于那少年而言，不一定是他所需要的。”
赵存雪有些疑惑道：“那成爹为何还要给他钱财？”
成林笑道：“那少年对于此地非常熟悉，明日就让他带着咱们四处走走。这些钱财他得之应得，便也问心无愧了。”
赵存雪想了一想，终于有所顿悟。
这就好比平安镇里的那个壮年乞丐，最初也是靠着砍柴打渔为生。
有一次他空手而归肚中饥饿，便向菜馆讨了一些剩菜，吃完之后竟觉得味道十分鲜美，此后隔三差五地前去讨食，人也变得越发懒惰，最后沦落到乞讨为生。
还有平安镇里为张爹买酒的那次，两枚铜钱的跑腿费自己拿的心安理得，而对于剩下的九枚铜钱，总觉得收之有愧，内心无法坦荡。若是当时没有坚守“君子欲而不贪，取之有道”的原则，起了贪念，恐怕心境与现在大不一样了吧。
成林就像一名解惑的先生，继续道：“我和你出于同样的善心，但造成的结果却可能不太一样。有的时候，看似是对的选择，其实还有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了，成爹。”赵存雪点头道：“这就好比前几日咱们遇到的那对母子，他们依河而居，本应生活无忧，奈何儿子痴傻不懂得生存之法，而母亲又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张爹可怜这对母子，就顺手打了几尾河鲤送给他们，可成爹却为此停留三日，专门教会了那痴傻儿子如何捕鱼。成爹当时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其实和这件事都是一个道理。”
成林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往后在你面临选择的时候，记得成爹说过的话，如此便好。”
...................
又行了数月，三人终于来到幽州城南，一个叫做乌岭镇的地方。
此时已是入秋，张胖子酒瘾发作，直奔向镇子里的一家酒铺，隔着店门便高声喊道：“掌柜的，上两袋烧酒！”
那掌柜的是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端上烧酒后瞧了瞧成林和张胖子二人，觉得有些眼熟可又不太确定，于是试探着问道：“二位客官曾经来过？”
张胖子拧开酒袋，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哈哈笑道：“来过，来过！当年路经此地的时候，就是在你家喝的烧酒。”
“可是二位镖头？”老掌柜小心翼翼的问道。
张胖子‘嘿’地一声道：“掌柜的好记性呀！”
“咋不记得呢！”见自己并没有认错人，老掌柜也跟着开怀一笑道：“当年二位带着一队镖师来我店中喝酒，可是多给了不少的酒钱，小老儿印象深着咧！”
他看了看成林，又道：“我记得当时为那老叫化子出头的正是这位镖头，对不对？”成林笑着点了点头。
赵存雪心道：原来两位爹爹还做过镖头，那掌柜口中的老叫化子又是谁，莫非是爷爷？
三人继续闲聊，只听张胖子问道：“老人家，这些年生意可好？”
老掌柜摇了摇头，回道：“本来这个镇子是南方商旅通往幽州的必经之路，我这酒铺的生意总还凑合。可最近一段时间，却是不太行了。”
“这是为何？”
“二位镖头有所不知，前段时间有个叫什么白蟒的江湖帮派霸占了吴家庄，手下帮众在幽州城内横行霸道，连官府的衙差也不放在眼里。整个幽州城现在是人心惶惶，搞得外面的商旅都不敢进城了。”
成林似乎对吴家庄极为关心，问道：“掌柜的可知那吴家庄被占之后，吴庄主去了哪里？”
“还在吴家庄里。”老掌柜回道：“听说吴庄主当时主动投诚，献出了庄子，只要求保得族人周全。那江湖帮派也就顺水推舟，让他留在庄子里做了个免费的账房。你想想，连苦主自己都放弃了抗争，官府自然也就装作不知了。”
听闻此言，成林眉头紧锁，追问道：“幽州城不是有‘神拳伏虎’风九幽风大侠坐镇吗？即便官府不搭理，他又岂会坐视不管？”
“谁说不是呢！在庄子被霸占的第二天，风大侠只身前往吴家庄，想为幽州百姓以及吴庄主讨个公道。可谁知....”老掌柜叹了口气，续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人在乱葬岗里发现了他的无头尸体。哎，想那风大侠一生行侠仗义，为了幽州城做了多少的事情，竟落得这般下场！”
..........
三人出了酒铺。
望着北方那条通往幽州城的古道，成林思索片刻，向西而行。
赵存雪有些不解，大半年的跋山涉水不正是为了去往幽州吗？此刻幽州近在眼前，成爹却为何又要放弃？
这时，成林朝他招了招手，唤道：“存雪，爹爹带你去看看龙江。”
对于这条横穿万里，孕育出中原沃土的生命之江，世人在书中从不吝啬于对它的赞美，少年早就心生神往，笑着追上前去。
入夜，三人在一处山脚露宿。
成林默默的坐在篝火旁，似是满怀心事。
这时，张胖子走了过来，轻声道：“已经睡了。”他伸手烤了烤火，问道：“那吴庄主或许是咱们的唯一线索，大哥真的打算放弃吗？实在不行，咱们偷偷潜入吴家庄，找到吴庄主问清楚便是。”
成林摇头道：“那晚伏杀之时，我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杀意，后来却莫名的消失了。如果当时那人真的出手，我绝对不敌。”张胖子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颇为震惊。
成林又道：“你也知道，风大侠十岁伏虎，少年就已成名，即便在宗师境里也难遇敌手，绝非一个白蟒寨能够将其斩杀。联想到那晚的神秘杀手和风大侠之死，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张胖子道：“大哥的意思是那马雄背后有高人相助？”
“多半如此！”成林点头道：“如今存雪跟在身边，我们还是与白蟒寨避开为妙。况且那吴庄主为了保全自身甘愿献出整个山庄，我们又岂能为了自己的目的将他牵扯进来。”
“还有，白蟒寨的势力正如日中天，各地多半布有眼线。我们若是继续留在中原，迟早会被对手寻上门来。为今之计，恐怕只有远赴塞外，才能真正的脱离危险。”
张胖子默然道：“大哥说的极是，难怪你要带着存雪前往龙江，原来是打算通过水路，由龙江北上。”
成林点头道：“中原西北都是白蟒寨的地盘，唯有水路相对安全一些。”他回身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叹道：“也许前辈说的对，相比于所谓的真相的追查，对孩子的陪伴与守护才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