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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铺内，少年赵存雪晃了晃手中的酒袋，说道：“刘掌柜，这个袋子打满酒水。”
刘老头有些讶异，他认得眼前这个瘦弱男孩，一个自小跟着老乞丐讨生活的孩子，哪有多余的钱来买酒水？
他接过酒袋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便问道：“是张胖子让你来的？”张胖子就是酒鬼汉子的名字。
少年点了点头。
刘老头心中了然，多半是那个酒鬼汉子给了这孩子一些好处，专程来跑腿的。他将打满的酒袋放在柜台上，笑道：“老主顾了，还是九个铜钱。”
赵存雪听了便摊开手掌，一枚一枚地数着。
一些不值钱的铜板而已，可在少年眼中却似乎是个天大的财富，每一枚都数的极其慎重，生怕弄丢了一样。刘老头看着少年认真数钱的样子，忽然有些感慨。
他听说过这个男孩的身世，与镇子上大部分的居民不同，刘老头对于男孩并没有什么厌恶和忌讳，可能是因为自己年少时也遭遇过苦难，反而会对他有些同情。
赵存雪将数好的铜板又仔细数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柜台上。
刘老头掂了掂铜钱，想起了老道临走时的交代，暗道：罢了，就当是结了一桩善缘，将铜钱推给少年，说道：“这钱收起来吧！”见男孩有些疑惑，续道：“那张胖子常来买酒，照顾了我不少生意，这袋酒权当请他吃的。你回去后直接将酒袋子给他，请吃酒的事就不用说了。”
有些话刘老头没有说的那么直白，他觉得少年应该知道怎么做。
果不其然，少年点了点头，将铜钱攥在手里，拿着酒袋走了。
等赵存雪回到梧桐树下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
他将酒袋递给酒鬼汉子，又摊开手掌道：“酒是刘掌柜请你吃的，这里一共十一个铜板，酒水值九个铜板，剩下的两个算作我的跑腿费。”
少年另一只手捏住两个铜板，将剩余的一股脑丢在酒鬼汉子身上，认真地说道：“你数数看，没问题的话我就走了。”
酒鬼汉子看也不看，将那些铜板一把抓起，递向少年：“我说过了，你帮我打满酒水，剩下的钱就是你的跑腿费，这些铜板也算你的。”
赵存雪摇了摇头：“成先生教过我，君子欲而不贪，这酒水的钱我是不会要的。”
“原来是成先生教你的道理。”酒鬼汉子咧嘴笑了笑：“你走吧。”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酒鬼汉子站起身子，掂了掂手中的九颗铜钱，自语道：“想必成先生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朝那梧桐树上用力一拍，九颗铜板叠成一列，齐齐地没入树干之中。
之后，这个叫张胖子的酒鬼汉子便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将酒袋捧在怀中，晃悠悠地离开了。
当赵存雪回到菜馆门口时，已经过了饭点，菜馆内一时冷清，乞丐们也都四处散去，等着傍晚吃饭的高峰期再来讨食。
少年只好返回镇子东边的草屋里，半路上用那两枚铜板买了五个烧饼。
老乞丐正坐在草屋的门口，远远地看到赵存雪手上空落落的瓷碗，立马坐不住了，一屁股跑到跟前：“咋的了，连根菜叶子也没捡到？”见少年默默地不说话，心中已有猜测，问道：“是不是那个狗杂种欺负你了？”
赵存雪摇了摇头，老乞丐气得撸起袖子，嚷道：“若不是我昨晚受了风寒，身子不大舒服，哪轮的到他个杂种撒野？你个怂娃儿，有爷爷撑腰，怕他个卵啊！”
少年仍是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烧饼递给老乞丐：“爷爷，我吃过了，你也趁热吃吧。”
老乞丐一愣，鼻子凑到烧饼上闻了闻，香喷喷的，还挺热乎，眉梢难掩一抹笑意，问道：“那卖烧饼的马老头可是个小气的主儿，你这烧饼.....”
赵存雪打断道：“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爷爷放心吃便是！”
老乞丐也不客气，咬了一大口烧饼，咧嘴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你会偷会抢，可你干的出来吗？咳咳.....去给爷爷弄碗水去。”
他就着凉水，一口气啃完三个烧饼，这才打了个饱嗝，说道：“爷爷感觉力气恢复了些，待会儿再去睡个下午觉，等到傍晚的时候还是我去讨食吧。”
赵存雪“哦”了一声，也没表示反对，他心里明白，自己多半讨不到食物，与其在菜馆那儿白费力气，不如去山里拾些柴火回来。
他又担心自己的爷爷与那壮年乞丐起了争执，劝道：“爷爷，没有人欺负我，你可不能随便和人吵架啊！”老乞丐摆了摆手，朝那草堆上一趟，懒洋洋道：“知道啦，一条狗而已，爷爷怎么会和畜生一般见识。”
赵存雪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坐在草屋门口，望着小镇东南方。
那里是一片山地，山势不高，林木倒是茂盛。每年到了冬季，光秃秃的山林经北风一吹，稍细一些的枯枝便折断落在地上。
少年没有砍柴的工具，也没有劈柴的力气，这些掉落在地上的枯枝就成了他捡取的目标。蚊子腿再细，那也是肉，这些干柴多多少少总能换一些东西回来。
只不过小镇居民靠山吃山，自开春以来，上山砍柴的人渐渐增多，那些掉在地上的枯枝大都被人顺手捡起，所剩不多。因而赵存雪这次在山林中找寻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凑够一捆。
他用草藤捆好柴火，背在后背，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
到了山脚处，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斜身躺在两捆干柴上睡觉，正是那酒鬼张胖子。
张胖子听到脚步声靠近，坐起身子，对着赵存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瞅了一眼少年背后，拍了拍身旁的两捆干柴，笑道：“看在上午那九颗铜钱的份上，送你一捆。”
赵存雪看了一眼那两捆干柴，每一根都如婴儿的手臂般粗细，上面的细枝末节被削的整整齐齐，不仅卖相要高出许多，单是一捆的分量就够自己来回个七八次。
只是他却摇了摇头，说道：“那酒是刘掌柜请你喝的，与我并无什么关系。君子取财有道，而无功不受禄。”径直从酒鬼汉子身边走过。
待少年走了十多步远，背后那酒鬼汉子又喊道：“山神庙的侧后方是我先前砍柴的地方，那儿有许多劈下来的废柴，我可瞧不上眼，丢了便是丢了。”
赵存雪脚步未停，却抬起右臂挥了两下，高声回道：“知道啦，谢谢！”
望着少年背影，酒鬼汉子再次咧了咧嘴，自语道：“君子无功不受禄，又是成先生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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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回到草屋，放下柴火，然后再次走向山脚。
这次他经过镇子东南角的池塘时，爬上一棵垂柳，折了半截柳条下来。
少年将柳条截成巴掌长短，在手心里搓了一会，便将里面的枝条抽掉，只余下中空的树皮。他将树皮放进嘴里，轻轻一吹，配合着手指按压树皮不同的位置，这个看似简单的树笛便发出了悦耳的旋律。
这也难怪，不同于镇子里的同龄人，赵存雪没有儿时的玩伴，基本上是在孤独中度过了童年，对他而言，除了读书之外，音乐就是打发孤独的最好方式。春天的柳条，秋天的落叶，在他的嘴中都可以发出优美的曲调。
赵存雪吹着柳哨来到了酒鬼汉子所指的那片树林，十多棵古木光秃秃的，被劈砍下来的枝条杂乱地堆放在地上。
少年随手捡起一根柴火，将残留的细枝末叶掰扯下来，便放在一块稍微干净的空地上。接着，他捡起第二根，第三根.......很快，空地上就堆了一捆柴火。
少年顾不上喘口气，背起柴火匆匆地下山，在草屋门口正好撞见了要出门的爷爷。
老乞丐揣着瓷碗，看着男孩背后的柴火，又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这天估摸着想要下雨，爷爷先出去讨点吃的，你好好在家看着。”两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往镇子里走去。
少年也抬头看向半空，日光正躲在几片钩卷云的后面。
他觉得这雨一时半刻也不会下来，便继续入山拾柴。
只是刚走到山脚下，风势渐起，整个景象开始阴沉起来。
这雨一旦下起，山上的泥流多半会将整个山头冲刷一遍。赵存雪舍不得那些柴火，开始疾步上山，想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再背一捆柴火下来。
谁知他刚捡了大半捆，忽觉得额头处有几道冰凉，接着细微而密集的雨水从天而降，滴落在树木上发出“沙沙”声响。
片刻后，大雨倾盆而下，整个树林发出震耳的“哗哗”声。
赵存雪只好抱起柴火，一头冲进不远处的山神庙中。
这座山神庙的年头有些久远，因多年无人修葺，四面墙体已有几道裂痕，布满了顽童们用炭笔留下的涂鸦。五尺来高的山神像落寞地坐在破败的香台上，身上的金漆早已暗淡无光，大半都已经剥落下来，露出里面黝黑的泥坯。
不管这座山神庙之前有多么的香火鼎盛，对现在的小镇居民来说，它不过是一个上山下山用来暂时歇脚的地方。
此时雨势渐大，雨水顺着山风打进庙内，将靠近门口的大半块空地淋了个通透。好在那山神像与墙体之间尚有一些空间，刚好容得下少年瘦弱的身子。
赵存雪躲在山神像的身后，听着外面“哗哗啦啦”的雨声，眼皮像灌了铅似的开始沉重起来。这也难怪，一个年少体弱的男孩，走了大半日的山路，即便是换作体强力壮的大人，也会觉得身体疲乏。
就在少年昏昏欲睡的时候，山神庙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
“哒哒哒哒....”
声音不大，却与周围的雨声格格不入，在这荒凉的山林中显得尤为清晰。
赵存雪闻得声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只见一道人影冲进山神庙内。
借着门外残留的微弱光线，可见来人岁数不大，穿着一身店伙的装扮，正在收起手中的雨伞。先前“哒哒哒哒”的声音想必是雨水激打在伞布上发出来的。
那人放好雨伞，刚拍了几下衣服上滴落的雨水，又见一人大踏步地闪了进来。此人身披蓑衣，头戴雨笠，双臂抱着一把宽阔的古剑环于胸前，因帽檐压的极低，看不清年龄与容貌。
赵存雪不知这两人的来历，便悄悄地缩回身子，屏气凝神，不敢大意。也许是荒山破庙的缘故，加之雨势漫天，这两人也想不到山神庙内会藏着一个少年，先来的那人向门外瞅了瞅，略微皱眉道：“天机阁就来了你一个人？”
赵存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忆起那一身的店伙装扮，才想起他正是给镇子里的胡大夫帮工的伙计。印象中此人手脚勤快，面带微笑，不知为何会在大雨的天气里跑到这个荒山破庙里来。
那抱剑的汉子身为天机阁的头号杀手，面对店伙的质疑，只应道：“你们只管出钱，我们负责出力，至于其他的事情，劝你莫要过问。”
作为此次任务的监督者，店伙自然是希望无所不知，尤其是影响任务成败的人手问题，因而对于抱剑汉子的答复，他有些生气，但一想到天机阁在江湖中的盛名，只好强忍着解释道：“当年我们帮主的武力虽未排进前十，也是半只脚踏入了宗师境，尚且不敌那人。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人的武功练到了什么境界，还是小心为妙！”
抱剑汉子笑了笑：“一个躲在镇子里的教书先生，便是宗师境又如何！只要他还在山下，生死都由我们天机阁说了算！”
店伙见对方如此自信，想必是有所依仗，便不再说些什么，只问道：“打算何时动手？”
抱剑汉子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古剑，淡淡道：“夜黑风雨中，正是杀人时！”话音未落，右手拇指猛地抵住剑格，将寒光熠熠的剑身抽出数寸，同时朝着山神像喝道：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