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论病

　　辰国河山可算壮阔，驿城外就有一条绵长的龙渊山脉，分隔着辰国和丑国。王生和唐唐初次穿越来的地点位处龙渊山脉偏西侧的一座小山峰山腰处，由于此山峰距离山脉入口较深，加上打猎行业的衰败，已经很少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
　　对于这次的出行，唐唐显得格外得意，原因在于王生已经完全不记得山峰的路线了。自从适应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唐唐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自己优越的技能。敏锐的嗅觉和听力仅仅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唐唐的视觉和记忆力也获得了极大的提升。视觉方面，唐唐不仅能看的很远，夜视能力也卓尔不凡，最初唐唐还猥琐地去搜寻附近姑娘家洗澡，想要一饱眼福，然而偷窥了一两次之后便兴趣乏乏，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性取向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记忆力方面，唐唐虽然不至于到达过目不忘的程度，但对于浏览过的图形以及地形这些具象化的事物具备极强的分辨能力。也得益于这两点，王生的出行配置了唐唐这样一个高度智能的导航，唯一的缺点就是唐唐因为身形不够健硕庞大，无法兼具“坐骑”的使命。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跋涉，王生和唐唐终于来到了出生地。感慨完一番后，一人一狐对出生地周围一公里的地面进行了地毯式搜寻，然而却毫无收获。只是唐唐说在某一处能嗅到人的气息，但仔细查找并未见到任何活人。王生只是笑唐唐是否因为鼻子用得过度，已经疲惫到出现了幻嗅。
　　无功而返情况倒也在王生的意料之中，因为即便当初朱贵真的在这里对王生身体的主人下毒手，也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的，看来目前只能靠东方裕的人脉来获取线索。
　　此行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唐唐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又找寻到了一株罕见草药，这种草药名绝言，用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服用之人一日之内说话不能，于治病方面倒无其他用途。
　　返程王生和唐唐想起来猎户庄老二一家，此次出门正好也随身带了一点钱币，于是绕了一点原路去了猎户所在的村庄。
　　原先猎户家虽然穷困，但至少干净整洁，而此时映入王生眼帘的只有残破和狼藉。此时刚过午后，整个村庄都很安静祥和，只这猎户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呻吟。王生内心略微有点沉重，他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庄老二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自己这次前来是否能够帮助到他。
　　木门已经从门框脱落，王生踢走横在门前的破木板踏入屋中，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烂醉如泥的庄老二，脸上的胡子已经快要遮住整个面庞，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一片，身边倒着一堆瘪了的酒袋。
　　王生也入了其他房内看了一遭，除了庄老二空无一人，生活用品也都被搬空的样子，王生心中疑虑更深，便给庄老二用了解酒药，将其唤醒。
　　庄老二一开始醒来还迷糊状地嘀咕着什么王生听不懂的话，直到眼睛睁开看清了王生的脸，愣了片刻后开始抱头痛哭。王生和唐唐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蹲坐在一边陪着他。庄老二失态了片刻后便开始控制情绪，然后向王生叙述自己的经历。
　　那日庄老二带老母亲入山打猎，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打到一只山鸡，想到老母亲总算能吃下一口食物，满心欢喜。谁知母亲看着山鸡只是沉默不语，随后老泪直流哽咽说自己只是不愿拖累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吃肉，说完便断了气息。庄老二悲痛过度，将老母亲埋在了山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一看，自己的老婆带着孩子和家里一些值钱的物件去了隔壁刘跛子家，心中气极，便拿了斧头便要去找刘跛子拼命。村长带了一票壮丁出来调解，庄老二老婆也是哭哭啼啼，将庄老二的行径一一披露。说到这里的时候，庄老二也哽咽了起来，只道一切全都怪自己。原来这庄老二嗜酒，家中有些钱财也都会拿一点出去喝酒，喝完酒就会打老婆孩子，虽然每次清醒后都会懊悔，但酒瘾上来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那日，庄老二的老婆一面扒着他的恶行，一面说着刘跛子的善良，庄老二一时没有缓过来竟直接岔过气去。后来刘跛子可怜庄老二，每个月给他十个铜板度日，而庄老二自此便开始消沉，拿刘跛子接济的铜板全都买了酒，在醉酒中度过一日又一日，家中狼藉也是酒后发疯所致。
　　王生和唐唐唏嘘不已，当初二人的猜测都没有猜准。王生也不断规劝庄老二莫要再饮酒，不仅伤身，连家庭都因此而破碎。庄老二用力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哭着说道自己也不是不想戒酒，每次撑到第三天的时候都难受地快要毙命昏死过去，之前酒后家暴的事情，在酒醒之后也都完全记不清，但妻子和儿子身上的伤痕都让他意识到暴力的真实存在。
　　在这个治疗资源极其匮乏的时代，王生即便清楚地意识到庄老二的病因所在，也没有把握完全治疗好他的症状。他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嗜酒，每次停酒都会产生戒断症状，对于酒精已经产生了精神层面和身体层面的双重依赖，若是强行戒酒，因此而毙命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加上现在庄老二心中已经没有任何信念支撑着他，母亲去世，妻子孩子离去，只剩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间，王生这个男人的哭诉中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绝望与自暴自弃。给庄老二留下万古药铺的地址后，王生和唐唐留下二十枚铜板便离去了。
　　一路上，王生和唐唐仍然探讨着庄老二的病情是否有治愈的可能，但最后还是得出了否定的答案。作为一个医生，愈病其实只是其次，最顶尖的医生能够在愈病的同时做到愈心。像庄老二这样的酒精依赖者，曾经或许还有机会能够通过系统脱敏这样的精神治疗方法戒酒，毕竟那个时候，戒完酒的他就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而现在，家破人亡，庄老二已经失去戒酒所必须的勇气和毅力，哪怕是请技术最高超的医生、用世间最昂贵的药材都无济于事。能拯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已。王生希望在之后的某一天，庄老二能够有勇气来到万古药铺门口，向王生坚定地说明自己戒酒的决心。
　　刚进驿城城门，门口一个守卫便拦住王生的去路。王生以为是朱贵派的人，心中一紧张，只叹自己顾虑太欠周到，刚准备和唐唐再向野外逃去，只听那守卫说东方裕让他看到一个人带着一条狐狸出现的时候转述让其回城先去三七阁。王生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越发觉得东方裕做事周到，心中也早就没了对他的怨气。
　　三七阁是驿城外城区最大的医馆，而且东方裕在普通百姓之间还是很有声望的，因此看到三七阁门外排起长队王生心中也并没有感到任何奇怪的地方。进入前堂打了个招呼，东方裕便让仆人安排王生和唐唐入二楼内室休息。
　　王生也知晓此时不宜打扰东方裕，遂安心上楼休息，在书架上随便找了一本书翻阅起来。唐唐觉得太过无聊，而王生又不让其外出，于是和东方裕家养的家犬聊得甚欢，后来这家犬还出了趟门，将附近大大小小的犬类都召集了过来。王生觉得奇怪，问唐唐又不予理睬，自讨没趣后便继续窝着看书。约莫傍晚，这些狗都回家吃饭了，唐唐才得意洋洋地看着王生，说自己已经收了附近所有的犬只作为小弟，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它们会为自己鞍前马后。原来唐唐只是和这群狗狗们聊了一下现代的宠物狗行业，这群狗无比向往，还指望着唐唐有一天能够带它们去往那个神奇的世界。
　　王生叹息，若是真的有机会能够回到那个世界就好了，心中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不过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仆人上来唤王生和唐唐下去吃饭，这一人一狐奔波了一天，中午也只是吃了一口干粮，早就饥肠辘辘了，于是快速的奔到了吃饭的地方。只见那东方裕已经坐在那里开吃了，王生也不客气，上去就大快朵颐，同时也没忘了唐唐，给它丢了两个包子一个鸡腿。
　　东方裕看到王生狼吞虎咽的样子哈哈大笑，将吃完的碗筷往旁边一放，一边用餐布擦嘴一边说道：“年轻可真好啊，我要是有这般胃口少说还能活个十年。”
　　王生咀嚼着口中食物的同时打量着东方裕，发须均已花白，脸上皱纹密集，虽然面色红润精气神尚可，但眉间还是能传递出一丝暮年的气息。王生正色道：“东方先生，您今年多大，看您如此精神，别说十年，怕是二十三十年都活得吧。”
　　唐唐插嘴：“是啊，多行善事佛祖也会保佑你的，要不以后我和王生都来你这吃饭好了，给你这儿添一点健康人的气息。”
　　这个世界的宗教和神话典故也和原先的世界完全不同，因此佛祖这个词东方裕并不能理解，当然，王生也不准备解释，于是岔开了话题：“东方先生，今日您可去找了那朱贵？”
　　东方裕好像故意让王生先开口询问，这时才说道：“也不知你小子和那朱贵到底有甚矛盾，不过我今日去提醒了他一下，谅他也不敢毫无理由直接对你动手，你以后谨慎行事即可，别给他抓了把柄。”东方裕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生：“这个先不说，我今天遇到个离奇病例，你且听听。”
　　原来是一个年轻妇女，已经是第三次来找东方裕了，病因都是一个——流产。最初东方裕觉得是动了胎气，遂嘱咐她下次怀孕的时候忌剧烈运动，安心在家养胎，怎知过了一年此女再次因为流产就诊，东方裕觉得此女两次流产都没有明确的外因，那极有可能是子宫本身的问题，于是让此女之后怀孕每隔一个月或者自感不适都要前来就诊，每次东方裕都根据其症状及孕程开具相关药物保胎，哪知这次已经安全到达了第六个月，调理地也是极其得当，最后还是流产。东方裕推断只能是此女体质问题，不适宜怀孕，便嘱托她之后持续避孕，毕竟再流产的话会对身体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
　　王生虽然在产科没有待过太久，但根据已有的知识还是给了东方裕一些自己的看法。首先东方裕的思路是对的，先排除外因，再寻找内因。但东方裕外因考虑太过局限，除了过激的运动或者外伤之外，还需要排除的因素包括但不限于饮食、作息习惯、生活环境、工作特点以及行房规律。只有这些都排除了，接下来就该考虑内因，若是真的由此女子宫构造或者自身体质导致，给出终生不孕的建议是得当的。不过既然此女第三次怀孕持续时间已有半年，体质原因的可能性并不是那么大，因为体质原因导致流产多出现于早期，当然这个也不是一定的，只是目前还是当以排除外因为主。
　　东方裕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有理！有理！我明日便去她家中详细询问！”
　　王生和唐唐这时也算吃饱喝足，刚准备行礼回家，东方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且慢，朱贵的事我还没用说完。我也不知你小子是真失忆还是有什么不想告诉我的，不过我不在意，我东方裕这辈子看错过人。说实话，那朱贵人脉不比我少，权力也比我大，搁在平时我是万不会为你出这个面，但是下个月就是国医院总部的选拔考核了，而负责考核的乃我侄儿，因此在这个关键时刻朱贵他不敢惹我。不过也说不准，是福是祸，就看你个人造化了。夜路小心，我派人跟你回去，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说完便背身上了楼。
　　王生和唐唐心中一股暖意，离开三七阁十步开外，王生扭头看了一眼楼上。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半弓背的老人立于窗帘内，凝视着他们的去路。王生嘴角滑过一丝微笑，回家的步伐更加轻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