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博弈

　　能让一个将死之人复生，是每一个医者最大的荣光。
　　东方裕此生行医无数，虽然技术并没有到出神入化之境，但胜在基数庞大，有过几次让人起死回生的传说。
　　然而面对眼前这个少年，东方裕实在是束手无策。初见王生，东方裕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听其论病头头是道，心里也颇为赞许。然而他不守行规也是既成事实，擅自接诊自己的患者，让自己名声受损，教训一下他也是作为一个长辈的义务，怎料最终竟会是这般结局。
　　东方裕后悔不已，各种珍贵的草药不计成本地果断用上，只为延缓毒素的扩散，但后续如何治疗，东方裕心中一团乱麻。在自然界的各种毒素中，罗刹蛇毒也算是首屈一指的毒性，目前各种书籍中均未涉及治疗方法，只听说科技极其发达的西方巳国才有良药，然而外交渠道已被朝廷垄断，哪怕是关系网复杂的东方裕也触不可及，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使用广谱抗毒素草药碰碰运气。
　　东方裕坐在床旁，看着脸色苍白，偶尔还会身体抽搐的王生，愧疚道:“算我东方裕欠你的，那朱贵太过猖狂，我定然为你讨回公道！”
　　就在此时，房间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东方裕向窗外望去，只见一只白毛狐狸挡住了全部的光线站在窗外的横台上，双目注视着自己，不，注视的应当是身后的王生。
　　唐唐在王生去考试的时候一直潜伏在考场外，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一天并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果不其然，王生进去不多时，考场房梁暗处潜伏进几个劲装蒙面刺客。紧接着王生被抬了出来，口吐泡沫。唐唐心中焦急万分，便一直尾随其后，来到了东方裕的窗台。
　　这一路唐唐心中情绪翻江倒海，自己曾经在现世接手过濒死的王生，最终不仅没有救治成功，甚至连自己也受到了牵连。王生曾经问他是否恨自己，毕竟若不是王生调查怪异的虫子，唐唐大几率也不会穿越过来，以致于现在都不能作为一个人类而生存。唐唐只是笑笑不说话，若说抱怨，确实也曾出现过这般情绪，但他也知道自从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王生待自己如何，很多时候复杂的决断都是由王生来考虑，自己只需要听从王生的安排即可。倘若自己真的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要么早已饿死，要么已经在山野间成为了一只茹毛饮血的真狐狸。
　　最初唐唐不知东方裕是敌是友，直到来到窗台看见东方裕痛惜的眼神才知道，东方裕也是个有良心之人。唐唐松了一口气，看来救治王生的任务可能不需要自己来承担了。
　　唐唐将目光转向东方裕：“先生，王生怎么回事，是谁加害于他？目前有生命危险吗？”
　　东方裕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见到会说人话的狐狸也不惊惧，只是心中对王生的身份多了一丝疑惑。东方裕叹息：“驿城国医院朱贵，我只是让他阻挠王生通过考试，不知怎的，他的学生王猛竟然放毒蛇袭击。可怜这王生被罗刹蛇咬伤，我已然尽力，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唐唐知晓东方裕口中的罗刹蛇就是当初和王生一同捕捉的银环蛇，此毒甚猛，中毒者很快便会窒息而亡，这东方裕也不知用了什么药物，竟然勉强抑制住了毒性的扩散。但好景不长，只一会，王生又浑身抽搐了起来。唐唐恳求地看着东方裕，后者只是摇头，眉目间满是惋惜。
　　突然，唐唐想起前些日子闲聊的时候，王生提起先前捉蛇时唐唐被小蛇咬伤的事情。当时王生推断情况有两种，其一便是小蛇无毒，只有成长到一定程度才会开始分泌毒素，其二便是毒素轻微，轻微到唐唐靠自身的免疫力抵制住了毒性，从而未曾有过丁点的症状。唐唐决定赌一把，若是第二种情况，自己体内大概率有蛇毒抗体，若是能够将这种抗体成分输注至王生体内，则有概率将其救活。然而条件制约，当下的条件根本无法提取抗体，同时能让唐唐仔细思考策略的时间少之又少，唐唐不再犹豫，咬了一口腿部，在东方裕惊讶的目光中将腿抬起，一滴滴鲜血从唐唐的腿部滴落至王生的口中。约莫滴了十滴，唐唐自觉用量已经足够，便将腿收了起来，低下头舔舐刚刚咬破的伤口。
　　王生抽搐幅度渐缓，整个皮肤开始略略泛红，呼吸急促了起来。东方裕用手轻触王生的额头，只觉一阵烫热，料想是发烧了，遂去了前屋取来降热药物喂王生服下。同时疑惑地询问唐唐：“灵狐一族的血有驱毒功效？”唐唐不置可否，毕竟这种激进冒险的做法不知能否起到正面的作用，一向话痨的他此时能做的也仅仅是沉默等待。
　　用完退烧药的王生病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东方裕和唐唐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二人彼此已无防备，便闲聊了起来。东方裕毕竟年纪摆在这里，见多识广，也爱吹牛，唐唐只是随便附和几句，东方裕就感觉寻到了知己，倾诉的欲望更加强烈。一不小心就过去了两三个时辰，王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东方裕和唐唐相聊甚欢，感觉好似梦境，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东方裕和唐唐见王生醒来，便将事情前前后后告知王生，东方裕心中懊悔，只道不该那般小肚鸡肠，害得王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王生勉强地笑了笑，完全不当回事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回顾起朱贵初见自己的眼神，王生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问及自己身世的时候，王生便谎称自己一个月前坠落悬崖，记忆丧失。鉴于东方裕在驿城还是有点人脉的，不管是权贵阶层还是平民阶层，都有很多熟识的人，王生便拜托他帮忙调查一下驿城最近一个月的入城登记，也许能查到和自己有关的信息。东方裕心中本来就有愧，见王生有请求，便爽快地答应了，还直言第二天会去朱贵府上为今天的事讨个说法。
　　王生和唐唐在东方裕府上用完晚饭便回到了万古药铺，一路上一人一狐鬼鬼祟祟，生怕那朱贵还派了人暗中盯梢，若是王生没有死得消息传到朱贵耳中，不知他又要干出什么事来。一路倒是相安无事，回到了卧室，王生和唐唐商量对策，觉得目前的情况，药铺继续开下去应该是不太可能了，除非将朱贵为何加害自己的事情调查清楚。一方面他们指望着东方裕第二天的问责能够带来一些有用信息，另一方面也要靠自己去调查一些事情，比如王生肉体的身世，以及与朱贵的纠葛。
　　当问题进展到无从下手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头梳理。王生决定先事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便一同前往当初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山头，也许能够寻得蛛丝马迹。
　　翌日，一人一狐趁着朝阳刚刚露出个脑袋便奔往山中，一路无话，心中各有心思。本来安心地将药铺开着，虽然赚的钱不算太多，但足够一人一狐逍遥快活一辈子了，怎料最后竟然出了这么一着，在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若是朱贵的事情没有转机，只能放弃这个辛苦经营的药铺换个城市继续苟活，王生和唐唐心中自然不好过。
　　驿城的早晨很忙碌，不到半个时辰，早餐铺子已经飘出了香味，渐渐地挨家挨户慢慢起了门帘，街道也热闹了起来。三七阁的东方裕也赶了个大早就出了门，小厮架起马车，载着还没有完全驱散睡意的东方裕便驶向内城区，直奔朱贵府上。
　　朱贵府阁位处内城最外缘，不似其他内城府阁一般珠光宝气满目奢靡，建筑内内外外的装潢极其压抑，简朴而严肃。朱贵门外站着的小厮好像早就预料到东方裕的到来，上前搀扶东方裕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地将东方裕迎入府内。
　　客堂内，朱贵悠然地坐在上座，见东方裕到来，也不起身，只是伸手邀请东方裕做到自己身旁来。朱贵身后站着木讷的王猛，此时从一个仆人手中接过茶盏，向东方裕座旁的杯中倒入茶水。东方裕倒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从容落座，茶水却没有端饮的意思，只是幽幽说道：“朱大人好兴致，你可知我此来为何？”
　　朱贵端起茶杯，轻轻地用杯盖滑过杯口，叹息道：“我听猛儿讲了，他会错了我的意思，只是可惜了那个年轻人了，我听闻他年纪轻轻但医术了得，可惜，可惜！”
　　东方裕也不是傻子，若是王生真的因此毙命，他倒不会前来问责，毕竟不论原因为何都于事无补。那朱贵若是真的无心为之，之后也不会刻意散播对自己不利的言论；相反，若他真的是想要陷害自己，凭他手眼通天的道行，自己未必有还击的余地。但王生最终还是没有死，这一点朱贵也肯定不会想到，毕竟罗刹蛇毒万药难解。朱贵这般说法自然是将全部责任都推给了学生王猛，东方裕冷笑：“那就好，我还担心是朱大人妒忌英才以致下此毒手。”
　　朱贵眼神中闪烁过一丝寒光，只一瞬间又恢复正常：“东方先生真是要折煞我了，你我皆医者，心怀慈善方能普度世人，怎会有害人之心？”
　　东方裕不似世人只看表观，这朱贵虽然悬壶济世，仁慈博爱，但也仅仅是表象。作为一个从寒门爬入权贵的读书人，朱贵能有今天的地位一半靠着世人的口碑，一半靠着过人的谋略。从民间赤脚大夫升为国医院分院长，一路上不说刀光剑影，但也算是披荆斩棘，手段也越发狠辣，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东方裕也不是简单之人，背后也是有很大的势力，只是他算是其中旁支，而且因为年事已高，早已退出了权力与利益的勾心斗角。这朱贵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是顾忌自己身后的势力，才会客客气气。东方裕看了一下杯中满满的茶水，又瞥了一眼杵在身后的王猛，历声道：“你这小辈，你家大人没有教你礼仪吗！这茶水怎能斟满，还是你根本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王猛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东方裕，一直面无表情地脸上也泛起一丝惶恐，这快要漫了的茶水自然是朱贵的示意，但此时好似完全是自己的失误，不只如何是好。东方裕冷声一笑，将茶水倒出少许至桌面，然后端起至鼻尖嗅了一口：“朱大人，茶是好茶，只是这时间不适合饮茶，你们自己喝便是。老夫此来是想跟你说，那王生小子吉人自有天相，保了一条命下来。若是你还有什么想找他聊的，只管去他的药铺便是，只是他欠我的医药费你也一并帮我讨来才好。”
　　东方裕说完便挥袖离去，刚刚从朱贵慌乱的表情中东方裕已然知晓，这王生必然和朱贵有某种意义上的矛盾，而且是无法化解你死我活的那种。东方裕已经放话朱贵可以去找王生的麻烦，但自己也不会坐视不管，如果朱贵真的因为谋私而滥杀无辜，仅凭这一点东方裕也可以使其在辰国无法立足。接下来就是去查明王生身世的真相，也许这二人的矛盾，也能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剑！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升起，内城却完全不同于外城，一片寂静！东方裕乘着马车离去，马车拉长的影子就像一把长剑，刺入了内城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