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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过头来，燕然眼尾正好扫到海棠弄的朱漆大门，气派奢豪的红粉青楼外，一个身穿青色儒衫，背负书箧的书生，正打量着酒楼内的摇曳红烛和零零星星的几桌等客，只见他来回踱了几圈，脚步在门槛处抬起又落下，最后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因为背对着余晖，甚至看不清他的相貌表情，只是觉得那个身影是如此地单薄，不用说狂风大作，仿佛站在他身前的人稍微用力呼一口气便会将他吹倒。
或许是不忍离去，又或许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做出一些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那个瘦弱书生终于踏出了那一步，迈着说不上儒雅的步子，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方才和燕然他们打招呼的龟翁老远就看到了这个神情黯然的书生，也没急着过来招呼，先将手里的活拾掇利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步踱过来，拉长了嗓音说道：“呦，书声公子又来了？今日来得可真是早，莘莘姑娘这会还没出来呢，要不先给公子来一盘茴香豆尝尝？”
略显局促的书生，刻意端正了坐姿，昂起单薄的胸膛，拱手为礼道：“莘莘姑娘既然还没有出来，那我在这等着便好，还有多谢相告。”
龟翁上下端详着眼前的常客，这个每逢莘莘姑娘坐.台，都要来捧场的潦倒书生，心里有说不出的鄙夷轻视，可身在烟柳歌舞场，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去，早就对各种人情驾熟就轻，体面的惹不起，落魄的也不再如年轻时那般爱埋汰搭理，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还得去奉承客套，来者是客的道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早已深入己心，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做够。
“哦......书声公子，那你稍等等吧。”龟翁回头看了一眼屋外，天色渐暗，又说道，“快到时候了，莘莘姑娘也快出来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面目说不上俊秀，但也长得颇有书香气息的书生，不厌其烦地再次施儒礼，道：“多谢，多谢。”
龟翁看着眼前有些古板拘泥的书生，没有言语，只是轻叹一声，便准备离开。
“劳烦，劳烦给我来一盘茴香豆，外加一壶清茶。”
潦倒书生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嬉笑吵闹的声音，不多时，三三两两地来了几队客官，俱是锦衣华服，风流倜傥，身上的玉佩金饰，随便拿出一件，便是价钱不菲。
“龟翁，今晚可是海棠弄的头牌，貌美羞花、骑术更高明的莘莘姑娘？！”其中一个手持折扇的纨绔男子说道。
“是的，是的，王公子今天这么早就来？”龟翁点头哈腰地忙接话道，又指了指大堂内最靠前的位置，“王公子，里面雅座早就给置备好了，海棠弄有王公子的赏光，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嘿嘿。”
奢侈阔绰的王公子轻摇纸扇，对龟翁这类阿谀言语并不十分上心，只是挤眉弄眼说道：“莘莘姑娘那个天生尤物，我对她可是百般不厌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老板娘当年也不愧是这方圆百里的头号艳帜，也就只有经她素手调教，才能栽培出这等的可口佳肴。”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你们说说看，这句诗说得有没有趣，有没有理？我今晚和莘薪姑娘短兵相接，还不得被她斩于马下，弄得个扶墙而出？”
王公子说完还不忘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那春宵一刻，引得同行狐朋哄堂大笑，附和些不堪入耳的风流话。
“王公子还真是对我们海棠弄青眼相待，能够侍奉王公子可是我们莘莘姑娘的福气。”不知何时从侧房扭出来的老鸨眼角挂有笑意，极其熟稔妩媚地说道。
王公子一脸邪魅道:“都说女子似花，时候到了，就要花熟蒂落，无论身段还是容颜都会大打折扣，我看梅三娘就是个活生生的反例，当年梅兰竹菊四大清伶，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人老珠黄的人老珠黄，也就梅姨依旧红火，像一坛老酒，窖藏越久越有味道，什么时候也能让本公子也领教一下梅姨的曲径通幽？！”
老鸨梅三姨听闻王公子的挑逗，笑骂道:“嫰雏，倒是欺负到你梅姨头上来了，真到那一天，十八般武艺保管让你醉死在温柔乡。”
王公子似乎对老鸨的话感到心满意足，晃动折扇的手又加快了几分，拧着头，迈着阔步，大摇大摆地朝着龟翁指的席位走过去。
“我说，这都快入冬了，你老拿个折扇干什么？”和王公子同行的一男子笑着说道。
“哎？你这可就不懂了，这叫风雅！”王公子将手中折扇推向同行男子，指着上面的四个大字，扬声说道，“看清楚了吗？博学多识！万般皆下品，唯有......唯有什么什么高！”
“我说，王公子，你这诗文都背的不利索，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同行的几个纨绔子弟哄笑着说道。
王公子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嚷嚷道：“吵什么，吵什么！这诗文我能记不住？故意逗你们开心的了，你们还没完没了了！”
“是，王公子说的对，可你十年寒窗，怎么就连个秀才也没考中呢？！说到底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就安心继承你爹的家产吧，不比你读书有用？”
王公子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在手里晃了又晃，索性一把扔在了远处地上，“别说你们说的也对，读书有啥用，能有票子么？能有女人么？哈哈！”
“王公子，这就对了，读什么书啊，高中了还好，考不上过得一穷二白的，那才是真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其中一男子越说越激动，直接打起了手势。
“哈哈，就像张家那个书呆子，倒是手不释卷，什么功名也没搏到，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整天来这海棠弄找莘莘姑娘，你说这书呆子傻，莘莘姑娘可不傻，能看上他那个窝囊废？！”高声阔论的王公子从进门就没朝角落里瞥一眼，自然是没注意到潦倒书生的存在。
“我看啊，这个张家的书呆子，就是个笑话，在他在这里远远地看着他梦中情人的时候，我早就和她在春帷里面比翼双飞、翻云覆雨了。”
“哎呦，说起莘莘姑娘，我和你们说，那真的是享受哦！”
“砰”地一声，潦倒书生拍桌而起，眉间紧皱，怒不可遏地看着远处出言不逊的贵公子。
众人的视线均被吸引过去。
“呦呵，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张书生，怎么又在这里等着你的心上人呢？”王公子眯眯眼道。
“你们，我不许你们这么说她！”潦倒书生义正言辞地说道。
王公子倒是不以为然，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老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这样？啊？”
“你......你......”潦倒书生气的直哆嗦，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我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不过，你放心。”王公子舔了舔嘴唇，淫笑着说道，“等我爽够了，等大家都爽够了，等到她人老珠黄了，我就帮你张罗，让你娶了她，你说好不好？！”
“你......你欺人太甚！”
“我就是欺你了，你能怎么样？窝囊废一个，干啥啥不成，还整天在这里玩痴情，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熊样。”王公子指着书生说道。
“你就是仗着你爹，你......你有什么好炫耀的！”
“我有个好爹，这是我的本事，你有么？你爹病死了，你连棺材本都出不起，还不是我爹施舍给你点银子，说起这事，你还不应该，好好谢谢我？”
“......”潦倒书生肩膀微颤，一时语塞。
“你就安心当你的书呆子吧，这种地方你玩不来，这种女人你受不了。”王公子咄咄逼人，和他同行的几个人也是一丘之貉，添油加醋地说个没完。
“你们怎么说话呢？仗着人多就欺负人？”燕然看不惯这事，猛地站起来厉声说道。
王公子先是一怔，旋即眯眯眼道，“你是哪里来的？老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着么？”
“今天，我想管管！”燕然缓缓说道。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在这酒乡还没有人敢管我的闲事。”王公子气愤地撸了撸袖子，想要发作。
“哎呦，王公子，这位少爷，”老鸨听到屋外的吵闹声，觉得实况不对，赶忙跑了出来，站在两簇人中间，打圆场道：“来我海棠弄都是客人，给我留些薄面，千万不要砸了我家场子，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正巧这时，几个熟识王公子的人也走而进来，王公子也就嘟囔着说了一句“井水不犯河水”，便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了。
燕然余怒未消，还想着上前理论一番，却被雅雪轻声制止。
燕然最看不过仗势欺人，又不想节外生枝，只得悻悻然作罢，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书生。
书生看到了燕然的目光，强装淡然地拱了拱手后，便黯然垂首。
“你这小家伙，还挺仗义的。”自诩为剑神的老者笑着说道。
“就是看不惯而已。”燕然愤愤说道。
“打抱不平是好事，可是生在这个世间，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多......”老者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嘴。
“那就见一个帮一个。”燕然直截了当。
老者看着燕然精光四射的双眸，没有多言，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