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诏令

　　山间清凛，清晨的坠仙岭云雾飘渺，薄纱遮面，如梦似幻。
　　山间多凶物，隐匿于十万大山，多居于山高之处，轻易不出岭涧。夜幕降临，虎啸山林，狼嚎于野，猿啼不止，只是远处小镇烟火人家，习以为常，日常所需还依靠这十万大山的产出过活，见怪不怪。
　　弥彦启灵半年已过，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几百年的修真生涯，刺杀，围剿，莲隐无不从容面对，从未感觉离幽冥如此之近。
　　气血之虚，至今仍未补足，面色枯黄虽不似暮年老朽，在弥彦口中也是久病肺痨。更别说本应隽意秀丽的长发，灰白相间，倒真像是半身入土的耄耋老汉。
　　所幸这几百年来勤勤恳恳，报酬颇丰，藏品自然种类繁多，类似延长寿元的岁暮丹、朝天丹都有珍藏。本想等到寿元临近枯竭，或是气血不足时服用，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到了莲隐这个境界，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三五颗丹药所能解决，此次气血寿元的损耗，几近干枯，怕是这十几颗丹药耗尽也只是勉强勉强恢复巅峰时期的八成左右，余下的莲隐还要想办法寻些灵珍妙药才是。
　　好在总算缓了过来，钱财都是些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真的一切成空。虽说历经几百年阴谋诡计，早已厌倦行走于黑暗之中，看淡生死，可也不想一条性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交代，想想也忒窝囊了些。
　　山间气象多变，阴雨不绝已有几日。
　　莲隐盘膝而坐，稍稍掐指一算，今日正值立秋，难怪这这段时日雨水相较以往都多了些。
　　阴雨绵绵，应食肉糜应景。
　　从记事起，莲隐便与师傅与师兄结庐而居，每逢春分秋至，师傅遣师兄弟二人去小镇集市换购些野猪肉，或是山间野物，当时年纪小，可没少被那些坏大叔们逗趣，少不了被忽悠，此时就会有热心的大婶出面主持公道，小镇民风淳朴，无外多问候几句爹妈祖宗。
　　后来修行小有成果，很少到小镇上去了，逢年过节，或是嘴馋了，师兄弟结伴到山上捕些野味，打打牙祭。
　　师傅好饮酒，顿顿不落，自饮自酌，时常醉倒，醉言醉语，常调侃自称为“醉仙人”，讲完自己都乐，完后又是一口，直至醉倒，不省人事。有时酒到酣处，抚须仰面，吟叹古今风流。
　　师傅喝酒从不匀他师兄弟二人，总说少年无那烦心事，何须饮酒佐强愁。鄞雾与莲隐莫名其妙，有次趁着师傅醉酒，师兄弟取下师傅的酒葫芦，一人一碗，满满当当，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似那火儿烧，猫儿挠，一碗酒水在肚儿里翻了天，满脸涨红，又不敢大声喊叫，怕惊醒了师傅受罚，于是乎师兄弟二人在湖里游了半宿。
　　有了那次经历，在后来很长的一段岁月里，莲隐都未曾沾染过酒水。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好饮酒？好像是在师傅逝去之后，莲隐与师兄在师傅坟头酩酊大醉，从那往后，身边便没断过酒。
　　
　　没些肉食总觉得差了几分，于是使唤弥彦去小镇上买几斤肉，称几斤散酒。
　　弥彦很不情愿，小嘴撅的老高：“师傅，您看这雨下的恁大，山路湿滑，万一在路上磕了碰了，让您老担惊受怕，岂不是徒儿的罪过?况且您这身子还没痊愈，万一再气大伤了肺腑，那徒儿真实万死难辞其咎了！要不我再整条汲灵鱼，让您试试徒儿的新手艺，顺便还能调理您的身体！”
　　莲隐知道弥彦在打什么小算盘：“净说些场面话，小小年纪，也不知哪来那老些胡乱心思，还不是惜爱你那刚买的衣裙，怕脏了湿了。”
　　弥彦小算盘被揭穿，不以为耻，反倒小跑到莲隐跟前，抱着他的胳膊，马屁连连：“师傅威武，看来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师傅您老人家的慧眼如炬，一切蝇营狗苟在您面前无所遁形。”
　　“知道为师慧眼如炬，还妄想瞒骗，是不是要为师用门规来教训你？”莲隐忍住笑意，身边有个小马屁精倒也不是件坏事。
　　弥彦站起身子，扭捏不停，满脸的不乐意。
　　“今天秋至，师傅想热闹点，弄些应景的吃食，师傅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每逢节日，你师公都会操-弄的热热闹闹的，开开心心过节，只是现在人都不在了，就让师傅在此缅怀一下。”莲隐真的有些怀念无忧无虑的日子。
　　弥彦见师傅真的有些伤怀，这才磨磨唧唧撑着油伞出门，嘴里絮絮叨叨的，肯定没少埋怨。
　　“现在的少年人，都不懂得尊师重道，师傅我都这样了，就不能大献殷勤，侍弄于前吗！”莲隐见弥彦走远，小声嘀咕了一句。
　　凉亭下，莲隐起火烧炉，等弥彦回来，想来焰火刚好，温壶烈酒，与日月山川同醉，想想就让人浑身舒坦。
　　秋雨意寒，风进凉亭，天气又凉了些，也该添些过冬的衣物。冬节将至，甚是怀念那年的苍茫大雪。
　　一刻钟后。
　　莲隐远远的望见弥彦深一脚浅一脚，独行踽踽，再一想到她的身世以及她将来要面对的危机，顿时兴趣索然：“小弥彦啊，为师也不知道你得知真相会变成什么样子，是神是魔？总归不会轻松就是，而为师能做的只是遮风挡雨，护你周全。”
　　一顿秋宴，弥彦犹如饿死鬼投生，大快朵颐，无半点形象可言。
　　莲隐见状，小酌一口杯中烈酒，待那道热流顺着喉咙行至腹中，缓缓吐出一口酒气，劝诫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有的够你吃的！”
　　弥彦左手拿着一蹄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狠狠啃了口，囫囵咽下，含糊不清道：“这都是我辛辛苦苦买来的，不多吃些能对得起我跑的那些路吗？况且张屠夫门口拴着的那条老狗，这趟去可没少吓唬我，要不是本小姐今日事物繁忙，非得好好跟它掰扯一番，保证下次它再见到我服服帖帖的摇着尾巴欢迎我。师傅你看，我为了让您能吃上口热食，受了欺负都没去找回场子，那我不得多吃一点安慰犒劳自己一下！”说完又是狠狠一口，仿佛把受到老狗的那口气，都释放在这倒霉的蹄膀上。
　　看的莲隐满心纠结，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算了，由着她吧！
　　小丫头毕竟年纪不大，多吃了两口，便饱了，即便已经吃不下了，依然不忘豪言壮语：“阴雨绵绵，让人烦躁，连带着心情都不好了，心情不好，胃口便不好，若是换个日子，就这块头的蹄膀，本小姐非得吃它个十个八个的！”
　　莲隐看着弥彦自吹自擂，也不点破。
　　今日思绪繁多，有些索然无味，莲隐便多喝了壶深山陈酿，乡野粗酿，滋味差了三分，比不得皇城的辙星楼佳酿。
　　弥彦修行很是勤勉，每日打坐不休，修为境界一日千里，就这速度还整日抱怨，喋喋不休，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肆意遨游。
　　前段时日，莲隐潜下心来研究了下天心诀，功法很是深奥，也很强大，功效绝对只在开天引之上，不在开天引之下，尤其是筑基初期，对身躯根基方面的打造极其扎实，是开天引万万比不上的。开天引虽也注重根基打造，却并不是很完美，人体修行，功法运转，很多筋脉顾及不到，也就几条吸纳输出仙灵的主脉筑造的比较扎实，会产生多处弱点，天心诀并不然，全身上下筋脉血肉都能触及，并且同时进行强化修炼，修至高深处，周身自成小天地，完美无瑕，敌人想要攻击其弱点，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部筑基功效在开天引之上的修行功法，只要按部就班修行下去，天赋中庸亦能修行到仙门三境，可见逆天之处。
　　开天引的来历无迹可寻，但却是修真界公认的唯一一部筑基功法，修真界还从未出现其他筑基功法，即使有前辈大修行者试着推演创造其他修行功法，也因为自身修行桎梏，无法推演完成，因是残篇，更无人赌上自己性命，试着修炼，最终草草收场。
　　天心诀闻所未闻，也无人修炼，无任何借鉴可考，是以也不知修行过程中会出现哪些问题，会不会危及性命，尽管天心诀筑基比开天引还要强大，也仅仅是推演的结果。
　　事关重大，其中利弊都已对弥彦一一言明，取舍在于弥彦，毕竟这是她的机缘。既然那位前辈把天心诀灌输给弥彦，定然不会眼看弥彦出事，关键时刻肯定会出手挽救。
　　这仅仅是莲隐的猜测，可万一弥彦只是被那位前辈当成实验品，失败后也随时都可以被舍弃。
　　取？舍？
　　弥彦之前的记忆被封印，仅有的记忆也就这一年多，本质上还是孩子，懵然无知，听莲隐说完利弊，差点哭出来，只是莲隐接下来的话语更让弥彦心生绝望："天心诀已经自行运转，你周身筋骨脉络已被打通，无法停止，也无法强行转修开天引。"
　　弥彦面色苍白，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
　　莲隐见她手足无措，出言安慰：“我这段时日仔细研究了天心诀，从推演上来讲，确是一部可修之法，一旦修行小有成就，基础打造极其完美，内外兼修，全面兼顾肉身血脉之力，一些细微的血脉都能得到有效的锤炼，仙灵的滋养更加有效，拓展开来的筋脉韧性更好，能提升仙灵的传输效率，这让你在对敌中更能占据优势，另外，一旦你全部修行完毕，你的血肉之身单论强度就能媲美品质极好的兵器，要知道修行者的兵器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好的兵器对修行者的实力提升极大，你这样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件防护秘宝，与人对敌能占据先机。”
　　弥彦半信半疑，情绪稳定了些，莲隐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讲道：“这部功法虽然之前从无人修炼过，不代表无法修炼，恰恰相反，天心诀的功效相较于开天引更加全面，一旦流传出去，修行者为了争夺它，打的头破血流都算是轻的，这份机缘被你得到，那是你家祖宗积德，祖坟冒了青烟了，不赶紧接着，还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小心让老天瞧见了，再给你收回去，到时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听到莲隐这么说，弥彦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脸上洋溢着欣喜，俨然一副天命所归的傲娇模样。
　　莲隐就见不得弥彦小人得志的样子，又出言提醒：“一部前无古人的修行之法，能修炼道何种地步，谁也说不准，中途会出现什么意外，无法预知，所以你的修行之路会很艰难，一旦出现差池，便无法挽回。”
　　弥彦被当头浇了一桶凉水，呆立当场，小脸又泫然若泣。
　　“你也不要太害怕，这不还有为师呢嘛！师傅不会让你出现意外的。”莲隐当了坏人，又过来当好人。
　　弥彦闻言，走到莲隐身侧，紧紧抱住他的大腿，笑脸隐没于莲隐衣物之间。
　　开弓哪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始，那就坚持走下去，莲隐正好也想看看奇迹怎样在他面前出现。
　　弥彦修行进度很是迅猛，短短月许，肉身强度便上一个台阶，褪去凡俗，筑就仙体，往后无病无灾，寿元源远。
　　开天引的修行基础是在于开辟丹田府邸，储纳仙灵，温养孕育仙婴，镇守自身小天地，吸纳天地仙灵，以确保自身仙灵无缺，自由运转。天心诀区别在于，虽同样都是开辟丹田府邸，储纳仙灵，天心诀并不会蕴养出仙婴，镇压己身，可以看成是把自身丹田府邸借给天地仙灵，是一处仙灵休憩场所，犹如主人与家的关系。仙灵才是主人，丹田府邸只是那个家。
　　仙灵在筋脉骨骸间四处游走，不断反哺，温养自身。简而言之，开天引，是为夺取，天心诀，则是融合。
　　至于仙婴，按照天心诀功法所述，也是有的，具体修炼方法却不得而知。弥彦离化婴境还有段路要走，暂时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想办法。
　　青山裹银装，素来雅静，细细簌簌，怕是又折断青松几棵。
　　晨起洗漱，细雪未停，湖面铺了薄薄一层雪，远处几对鸳水鸟肆意撒欢，成双成对，折腾出个大黑窟窿。
　　转眼间，又到岁末，远处小镇隐隐传来炮竹声，明日便是除夕。
　　不知不觉，已到年关，得有一百年了吧，这还是第一次身边有人陪他跨年，莲隐洗漱之后，走到草厅下，煮了炉热茶，茶还未开，莲隐看着远处湖面，静静出神。
　　弥彦初次见雪，惊喜连连，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起身之后，一个激灵。又在草庐后面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分别取上名字，弥彦和莲隐。
　　名字莲隐倒是没意见，可为啥叫弥彦的雪人精心雕刻，冰肌玉骨，叫莲隐的雪人却歪七扭八，丑陋不堪？
　　冷不丁一个雪球打在莲隐额头，回过神来，看到弥彦正在坏笑，一副坏事得逞的模样，见她又准备团起一个雪球，莲隐这下可不愿意了，却懒的动弹，于是运转道法，顿时一团团雪球凝聚而出，悬空围绕在弥彦四周。
　　弥彦弄好一个雪球，刚起身便被四周的景象震惊了，目瞪口呆，不敢动弹：“师傅，你怎么还耍赖呢？你这样我生气了啊！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刚说完，四周雪球一个个弹射而出，准确的落在弥彦身上，弥彦来回躲闪，讥哇乱叫，大声数落莲隐的罪状，什么不关爱徒弟了，什么以大欺小了，怪就怪实力悬殊太大，所有的雪球一个不落，全落在了弥彦的身上，最后弥彦只好趴在雪地里，双手合十，做投降状。
　　和弥彦玩闹够了，遣她到小镇上买些肉食和对联，大过年的，讨个吉利。
　　玩闹过后，弥彦心情不错，欣然前往，一路上蹦蹦跳跳，纸伞都没拿，山地不平整，莲隐远远看着弥彦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雪凉，弥彦赶忙起身，拍打掉身上细雪，转身看到莲隐正注视着她，做了个鬼脸，小跑着下山去了。
　　小镇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规模更胜往昔，从半山腰上望下去，屋舍俨然，错落有致，如今附上一层玉尘，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隐没于漫天风雪里。
　　盏茶功夫，弥彦来到小镇市集。虽说今日飞雪，却赶在年关，无形中增添了一份喜庆，是以集市热闹非凡，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
　　集市道路两侧又多了些小商小铺，很多是弥彦没见过的事物，看的弥彦满心好奇，却又不敢贸然购买，万一银两不够置办年货岂不是要被师傅骂死？先置办年货，若是手上银两略有剩余，再买不迟。
　　弥彦走马观花，寻找需要的东西，路上碰到相熟的大叔大婶，嘴里不停的招呼着。
　　凉亭中，火炉刚好，煮了壶茶，莲隐浅尝辄止。
　　本来，今日饮酒更应景些。
　　弥彦年纪虽小，莲隐让她独自下山，却不担心什么，因为他的一缕神识一直关注着弥彦，一旦弥彦出现危险，莲隐能瞬息而至。
　　几个月的静养，莲隐血肉之力虽未恢复如初，但对规则的领悟略有精进，实力相较弥彦启灵之前，还小有提升。
　　初子天珠观摩一次，对天地规则的感悟便深一分，莲隐却不敢贸然激进，只能徐徐图之，否则就跟贪多嚼不烂一个道理了。
　　火炉上的茶水咕噜作响，茶叶翻滚不休，茶色渐深，想来滋味刚好，便准备沏杯茶水，细细品味。
　　便在此时，沉寂许久的诏令玉珏闪烁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