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今岁北地的雨较之往年要多上许多，可是这秋老虎却依旧是如约而至了。
　　明明巳时过了还没几刻钟，这天气便来的是闷热异常。璜王府里有冬季储下来的冰块镇暑，这一点上可以说是奢侈异常，大抵是只有宫廷里的皇子贵人们才能享受的待遇，当然呐！璜王府得除外。
　　内院有一间布置精美摆设精致的二层小阁楼。此时阁楼二楼正中心摆着一个双层黑漆木方桌，上边一层中间位置被凿出十数个个小圆孔，上边蹲着一个一臂直径的滚圆冰球，下边一层呈现凹陷装，里边乘着不少用上边滴落下来的冒着冷气的融水。房间里声音攒动，一个粉裙小丫头正在翻箱倒柜的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物件。小丫头身后站着的两个都穿着白裙别着玉簪的清秀婢女不知所措，想上前帮忙寻找但是又怕被这疯疯癫癫的小主子咬伤一口。
　　正手忙脚乱打开衣柜的丫头叫做唐筱，璜王府里的两个小祖宗之一。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古灵精怪的，但是最忌讳除了自己大哥以外的任何人碰自己心爱的物件，看一下都不行，老爹唐璜来了也只是只愿意让他看一眼而已，好像王府管事那个叫十一的儿子也是可以摸上一摸的。
　　前几日小唐筱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王府里又是一阵门庭若市，待到这几日回归寂静后王府里就又传言小主子唐筱就要启程去那临近东海的而得名的东海郡了，于是又开始了一真热闹。
　　阁楼一楼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四行四列总共十六个方方正正，有的还是镂空雕花的黄花梨木大箱子。若是一些达官显贵看到了可能也要瞠目结舌，心里指定会想这寸木寸金的东西竟还会有人舍得来做成装东西的箱子？可是再想到这发生在璜王府里就会觉得有些稀松平常了。箱子里分别放置着各色各样的物件，四个镂空的箱子里分别叠放着裙、袍、袄、鞋这些衣物；第二行四个实木并且内部用木板分隔开来的箱子里放着许多精巧奇妙的小物件，有去年生日时爹爹送的凤首碧翡翠发簪，有今年生日时哥哥送的精致到巧夺天工的折叠小弓弩，有跟屁虫十一送的小陶俑，最不起眼的也是最心爱的是去世娘亲留给她的纯白色汉白玉小镯子。剩下的八个箱子都在隐隐从缝子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气，是箱子夹层里的玄冰挥发出来的。这玄冰可比二楼那个大冰球罕见多了，是化虚境的仙人在冬季用灵气凝炼出来的半个灵物，不会融化只会挥发，但是挥发速度却是极慢，手掌大小的玄冰便能坚持完整个夏天，所以经常被仙人们用来冷藏一些容易变质的食物糕点。你如果看到这八个价值非凡的箱子里边放的东西就会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了，箱子里冷藏的不是什么值钱美味的糕点，净是一些大街小巷都能买到的小零食，东街酒楼的小牛肉干啦，南城杂食铺子里的坚果啦......最夸张的是满满当当装了三个箱子的绿豆糕。
　　小唐筱急匆匆地从楼梯上往下跑，还有五六阶是干脆一屁股坐在光滑扶手上滑倒一楼，落地时一个踉跄后直接跑到装放杂物的箱子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把箱子里的物件一件一件取出，终于在拿出一个用粉白色绣帕包裹的东西之后停下来，然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小丫头在二楼翻找半天始终寻不见的就是这个，原来不知何时已经被粗心的小丫头放进箱子里了。小丫头一手捧着手帕另一手轻轻揭开，里边是一个乳白色的镯子。小唐筱拿起镯子后用之前拿手帕的那只手伸进去又抽出来，嘴里嘀咕着：
　　“怎么还是这么大呢？”
　　镯子是母亲孟鸢留下的遗物，共有两只。汉白玉质地并不怎么名贵，但是确实将军夫人生前最喜爱的贴身物件之一。一只镯子留给了大儿子孟庆安，让唐璜捎话给庆安以后一定要交给喜欢的姑娘，另一只镯子自然是留给了小唐筱，当作小女儿以后的嫁妆。小唐筱最是心疼母亲留下的镯子，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念想之一，每天都会用肉乎乎但是依旧玲珑的小手丈量手镯大小，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带着镯子出门。找到镯子后小唐筱也不再放回箱子里，而是重新用手帕包裹好揣进胸前的小包裹里。
　　小丫头唐筱站起身拍拍手，转头对后边的两个丫鬟说一声‘好啦’就走出门去。门前站着一位佝偻的老人和一个白发白须道士打扮的老头子，是老将军唐璜和小唐筱未来的师傅青玉仙人。
　　昨晚本来老道人和小丫头商量好今天一早就出发去那位于东海郡的泰山剑宗，凭借着老道人通天的本事腾云驾雾，带着小唐筱慢一点也能在天黑之前抵达。但是小丫头睡一觉醒来后就突然变了卦，说是准备带几件贴身物件然后再出发，结果这一准备就是一个箱子接着一个箱子，直到装满了整整十六箱才满意的走出门。老道士便在门口站着等了一个早上，心里想着这女人出门总是磨磨唧唧的，这小丫头也例外不了啊！
　　老道人看见小唐筱走出门后轻叹一口气，这下凭着通天的能耐也不能再腾云驾雾潇洒离去了，但是转念一想倒也不算多大个事，回宗门举行拜师礼之前先带小丫头游历一趟人间也不赖。这么一想老道士心里舒坦不少，跟着老将军唐璜的脚步走到小唐筱身前。
　　“丫头啊！爹给你把马车都备好了，那咱们这就出发？”
　　小唐筱故作庄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学着哥哥孟庆安的动作小手一挥。
　　“出发！”
　　十几个壮硕家丁走进小主子阁楼将或轻或重的十六个大箱子分半抬上两辆马车，老道士和小丫头坐上另外一辆富丽堂皇的奢华马车里，拉车的是唐璜最最心爱的纯血的卢马，唐璜走在车队之后跟着车队一同向王府大门外走去，心里想着怎么不见她大哥过来送行呢。
　　...
　　马队慢悠悠从黄王府侧门走出停在正门前，门口台阶上坐着一改往日吊儿郎当摸样的庆安少爷和依旧憨憨傻傻的跟屁虫十一。
　　孟庆安看见小唐筱跳下马车后立即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之后又弯腰从身后提起两个未拆封的酒罐，径直的走向老道士和小唐筱乘坐的马车前。老道人从马车上刚刚跳下来，孟庆安便提起双手将酒递在老道士身前。这白发老头短暂错愕之后用双手将两坛酒环抱在胸前，低下头使劲闻了闻。
　　“呦！五年酿的花雕？”
　　老道士讪讪一笑小声询问庆安少爷，刚才还以为这小祖宗又要过来刁难自己一番，心里有点小庆幸。
　　“这酒是南城酒铺镇店的宝贝，你这老头子鼻子到不太差，是六年酿的。酒铺原本总共只剩下三坛，年前小太爷废了好大的口舌才从掌柜的那讨来两坛，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就当作是我妹妹的拜师礼了，照顾好丫头，要是我听到泰山宗那边的碟子传回来我宝贝妹妹被欺负的消息，我一定让你这老混球吃不了兜着走，他娘的管你是什么狗屁山上神仙。”
　　孟庆安没好气的朝着老道士喷着唾沫星子，只觉得越说越来气。牵着马的唐璜眼睁睁看见自家儿子把这么两坛好酒就这么送出去了，那急得是一阵捶胸顿足啊！心里不禁骂着自己生了一个败家子儿。
　　老道士听闻庆安少爷说是六年酿的花雕后笑得更加没骨气了，不顾仙人风范的对着孟庆安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嘴里保证着‘一定一定，那是自然，咱们家小唐筱指定不出岔子’这些话，抱着酒的双臂有稍微紧了一紧，孟庆安这才稍微满意一些的点了点头。
　　小唐筱此时正在这位准师傅的身前蹦蹦跳跳，想要抢下这两坛酒，嘴里还不停嘟囔着‘给我闻闻’，可是老道人老道士个子虽然不高但是小丫头无论如何蹦跶都连这两坛酒的罐底都摸不到。小姑娘跳了一会就失去信心了，然后定下来用肉嘟嘟的小拳头捶打着这青玉老道人的腿。孟庆安听完老人的保证后蹲下身，左手抚摸着小唐筱柔顺的黑发，而后又似乎不满足的用双手使劲捏了一捏小丫头胖乎乎的小脸蛋。
　　“筱筱呐！以后哥哥我不在你身边了，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让丫鬟姐姐给我写信，哥给你出头。筱筱啊！受了气你可别忍着，不然欺负你的人还会变本加厉。筱筱啊，娘亲留给你的镯子带了没？你可一定要保管好啊！筱筱啊......”
　　小唐筱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哥哥这样婆婆妈妈过，好像此时的庆安哥跟站在马车旁一言不发的老爹换了一个人似的，举起双手揉了揉蹲下的孟庆安的头，又轻轻捏了捏孟庆安阴柔偏瘦的脸蛋，随后不耐烦的打断孟庆安的絮叨。
　　“哎呀哥，我知道啦！知道啦！谁敢欺负本姑娘呐？”
　　随后小唐筱拽着老道士的衣角走向马车，马车旁的唐璜将小女儿抱起放在马车上，老道士将怀里的两坛酒放进车厢后也坐上马车，拿起了车轩上的细竹鞭，向身边的老将军和台阶前的庆安少爷分别告辞一声便用马鞭轻敲马背缓缓向望边城南门驶去。小唐筱从车厢后边的窗子探出小脑袋，对着已经肩并肩站在一起的父子俩喊道：
　　“再见啊爹爹！再见啊庆安哥！”
　　唐璜和孟庆安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缓缓挥着手，但是二人却默契的沉默不语。小唐筱喊完后把脑袋缩回车厢里，突然又把脑袋伸出来。
　　“十一哥，你也再见啦！”
　　站在台阶上的十一远眺着离去的马车，朝着对自己道别的小丫头喊道：
　　“再见啦小姐，再见啦！”
　　小唐筱的脑袋不等十一喊完话就重新缩回马车车厢里，突然就红了眼，豆粒大的泪珠哗啦哗啦的掉在裙摆上和大腿上，但是却使劲的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来。车厢外的老道士轻叹一口气，悠悠的吟唱起了一首现编的歌谣。
　　“小妹向东去，老夫携花雕；兄长长絮叨，老爹无话讲；漫漫东行路，悠悠车马晃；且行且珍惜，且行且珍惜呐......”
　　三辆马车顶着正午晃眼的太阳出城而去，唉声叹气的老将军和表情僵硬的庆安少爷目送马车出了望边城后才一起走回王府。
　　“没派几个死士一路护送筱筱？”
　　孟庆安低声的问旁边的老爹老爹唐璜闷着个脸，长久才挤出话来。
　　“有那老酒鬼在筱筱身边儿，小毛贼劫道没有本事动手，看我不顺眼的老东西们又不敢出手，想来是没啥子问题。”
　　孟庆安没好气道：
　　“别跟小太爷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是问你安排死士了吗？”
　　唐璜加快脚步走进廊道，走了一阵后朝着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庆安少爷喊道：
　　“自然是安排了”
　　庆安少爷板着的脸突然笑了一下，低声嘟囔了一句‘老不正经的东西’后谄媚的追上唐璜的步子一同向内院走去。
　　对于有些人来说，离别意味着重逢：对于另一些人来说，离别便是永别。
　　小唐筱算是半只脚踏上了仙途，孟庆安的江湖路不知几时才会拉开帷幕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