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川主庙

　　正当街面上的人越围越多时，楼上突然伸出个脑壳来，两片仁丹胡贴在鼻子下，一把长辫围在脖子上，露出上半截光溜溜的身子，倒像个熏成腊肉的秧鸡子挂在窗子外面。
　　“道长是来找我的么！”，这人正是岑矮子。
　　余天师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指指点点，却丝毫不以为意，望着楼上点点头道：“是施主下来，还是贫道上去？”
　　岑矮子说：“你莫来你莫来，打烂了杯盘碗盏算到我岑矮子头上，都好说，就怕我那乖乖再不理我了。”说着从窗子里伸出个手帕来打他。
　　岑矮子接着说道：“道长，我在川主庙等你。”说完钻进窗子不见了，只听见一阵女子的打闹尖叫声，什么“狗日的”，“老娘今天”一类词语从里面传来。
　　余天师推开围观的人群，他觉得这岑矮子行为虽属下流，但三言两语中倒颇有些江湖豪杰的气度，于是抬腿往川主庙走去。
　　川主庙是昭烈皇帝的庙子，但因为武侯祠香火太旺，所以这边向来是少有人来往，只是偶尔有袍哥些在这里接头，或者流莺和出不起房钱的苦哈哈些在这里幕天席地，总之渐渐的，这里变成了个不大上得了台面的地方。
　　余天师推开川主庙的门，里面灰积得不多，但是一切都很破败，几尊塑像都是缺胳膊少腿，关二爷一柄青龙刀都滚在了地上，不过这把刀竟然是纯铜打造的，居然没被人偷去卖了，倒让他有些诧异。
　　余天师盘膝在地，过了不多久，只见远远走过来一个人影，从那五短身材上来看肯定是岑矮子了。
　　岑矮子换了一身唱戏的行头，脸上罩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谱，大摇大摆地走到庙门前，站定了。
　　余天师说：“岑施主跟我前后脚到，想来有些体虚肾亏的毛病，贫道这里有一味补气回血的丹药，想来正好帮得上忙。”
　　岑矮子笑道：“放屁，老子用得着吃你那泥巴捏的打药？要讨好我，不如拿你人头来试一下？”
　　余天师并不生气，问道：“贵宝斋可是盗走我师兄《血符经》的元凶，抓走我徒孙花清又意欲何为？”
　　岑矮子点了点头：“不错，书是我们拿的，不过是借不是偷，至于抓走‘小叫花’么，那是万大爷的主意，我这个粗人可不知道了。”
　　余天师问：“万大爷是哪一位？”
　　“就是弹琵琶的那个老头子”岑矮子不耐烦了，“你到底打不打，不打我还要回去干正事。”
　　余天师“嗯”了一声，“那就拿你去换‘小叫花’”
　　岑矮子嘿嘿一笑：“想得美！”
　　三个字一出口，岑矮子化作一道虚影窜起，右拳带起呼呼风声直往余天师面门上打去。
　　余天师端坐地上不动，眼看那拳头离着还剩一尺，忽然暗中窜出一条长物，岑矮子正想格开，看清了却吓得冷汗急冒，连忙缩手。
　　再看地上，正盘着一条碗口粗细的怪蛇，这蛇锁链缠身符咒满鳞，和那戌犬一样，正是“十二影”中的巳蛇。
　　余天师伸出食中两指往前一点，巳蛇头微微后仰，随即张开血口激射而出，岑矮子不知道这怪蛇有毒无毒，不敢招架，一连滚出去好几圈才从地上爬起来，那样子可就不甚雅观。
　　余天师刚才为了打听消息才强压下怒气，他们三庆会几千年来吃过的瘪不算少，但被几个下九流的杂皮小看倒是头一回，因此这一交上手，就非要岑矮子出尽洋相才肯罢休。
　　只见他坐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幅神游太虚的样子，而另一边岑矮子可就险象环生了，那怪蛇好像逗弄他一般，把他身上衣服撕得破破烂烂，但偏偏不去碰他一点皮毛，搞得一个唱戏的倒像是个跳大神的萨满了。
　　岑矮子被耍了许久心里也有气，心想跟这梭老二缠斗下去不是了局，总要贴到那牛鼻子的身边才有机会。
　　他拼着被蛇咬几口三两步滚进庙里，已不管什么招式，两手齐伸就要去抓余天师，然而手才刚刚伸出，脚下已经动不了了。
　　巳蛇缠住岑矮子的双腿，继而攀援而上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岑矮子面上通红口中“嗬嗬”不止，两颗眼珠子布满血丝好像要瞪出眼眶来一样，然而手却始终碰不到余天师一丝一毫。
　　余天师不紧不慢睁开眼来：“服不服？”
　　岑矮子扯起一幅狰狞的笑容：“服你娘！”，两手一摊，一撮白磷现于掌上。
　　余天师早从鹤知梅那里打听了底细，此刻见他故技重施也不着慌，双眼一闭，身上却鼓起一阵罡风。
　　岑矮子白磷闪不到余天师却闪得到巳蛇，他趁着浑身一松的档头，奋起一身余勇往地上那把青龙刀的刀口上撞去。
　　原来岑矮子早打定了主意，如果白磷对余天师有效则尚有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如果无效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受其辱，总要死个干脆痛快。
　　只听“咵啦”一声响，余天师睁眼时大吃一惊，虽然这铜刀并没有开刃，但终究是个锐物，岑矮子一颗头卡在刀刃上只抽搐了两下，再不动了。
　　余天师生平只是除妖，可从没想过杀人，这岑矮子虽然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万想不到此人如此刚烈竟然自戕，不由得也是愣住了。
　　这时外面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却是又有两道黑影钻进庙里。这两人一个手上拿着三根扁长的竹条，一个头上顶着一盏盛油的瓷碗，碗上还点着一根灯丝，正是七宝斋中的“金钱板”与“滚灯”两人。
　　那滚灯的年纪上看来还是个幼童，他抱起岑矮子，又见其死相惨烈，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但不管他身子如何摆动抽搐，头顶一盏瓷碗始终纹丝不动，碗中的油更是不曾洒出一滴，可见功夫不浅。
　　而手拿金钱板的那人则要老成许多，虽然怪蛇当前仍然目不斜视，对余天师抱拳道：“道长手段高明，如今既然胜负已分，还请道长容许我们将老岑带回去，以后咱们必定再见分晓。”
　　余天师自付这手段可不见得高明，但如今人死为大，心里面也打着息事宁人的主意，并不在意言语上的讥讽。
　　他刚想要说两句缓和的场面话，但低头却看见滚灯的恶狠狠地目光射向自己，竟不由得打个寒颤。
　　仔细一想，如今这梁子算是已经结硬了，如果不留下人质，恐怕花清就要步了岑矮子的后尘，抬起头来再看那两人时，余天师眼中的神色就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