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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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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马帮的车队一字排列,蜿蜿蜒蜒,大概占了半条街有余。已经各自打点好的商人们站在原地,等待着最后一批货装上车。店门口的一些马匹等得累了,蹄子开始在原地略微轻踏,发出一阵阵特有的敲击声。
  街市上人流涌动,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喧闹。
  胡安玄注意到为首的那匹马浑身都是青色,和后面的有些不同。那匹马头颅高高扬起,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直视着前方。
  胡安玄盯着那匹马看,想过去摸摸它。那匹高头大马也似有所感,扭转脖子和胡安玄对视。胡安玄一下子笑了起来,感觉这匹马有点聪明。
  老陈和马锅头打了个商量,那名头戴毡帽的中年男子思索一番,点点头。做货运生意本就是一群人搭伙,在路上能相互有个照应,多一个人自然也就多一份保障。事实上也真是这样,每个人出点钱,雇佣几位武夫或修士护送,比单干要划算得多。经过一些常有妖物盘踞的山岭、水泽,也不用再一颗心吊着,生怕落得个人财两空。
  装完最后一批货,马锅头向后方摇摇手,吆喝一句“走了”就算是启程了。那匹青马大概真的有灵性,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嘶鸣一声。
  马队缓缓地从街市中驶出,又齐整地向远方驶去。
  出城,进城;上山,下山。每日的行程总是这样循环往复。
  老陈掏了不算少的份子钱,两个人被安排坐在后方的一辆马车上。今年生意不比往年,所以常有空车的情况,那名领队这才把载人当载货,爽快地答应下来。
  马帮一行出了镇,马脖子上系的铃铛声响就慢慢清晰,在山野中悠悠扬扬地传远。
  其实放在很久很久以前,马帮还只是纯粹的马队。赶马人不过就是在各地倒腾,辛辛苦苦赚些差价。碰上占山为王的盗匪,偶尔还能凭借打点关系求个平安。但不知道哪时候起,情形就变了。一些深山野湖里开始出现怪事,常有野兽通灵,更瘆人的时候还会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妖物出没。
  有山匪以前也敢壮着胆子上前招呼一声,“报个蔓?”但下场不是被拖进山林里就是被拽进水泽中,眼见着山上人一天比一天少,以前江湖上通用的黑话都快失了传。谁能想到,连那些个“走马飞尘”的山大王都能给硬生生吓得从了良!
  胡安玄把车帘掀起,赶车的是个年轻小哥,二三十模样,侧身坐着,嘴里还叼一根纤细草枝。
  车厢里有些沉默。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完全打乱了原先的安逸生活。胡安玄有些不敢去看自家掌柜的脸。其实心里怕的是行亭里发生的事,自己一看见掌柜的脸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更会不自觉地想起掌柜跪下去低头哀求的画面……
  胡安玄在那时候才瞥见,原来掌柜鬓角边已经半是白发。
  老陈心里知道胡安玄在想什么。这孩子从第一天碰见就不爱说话,其实心地好着呢,一定在心里偷偷心疼自己这个掌柜。老陈从兜里掏出一小袋桂花糕,刚刚在等车的时候听见旁边铺子的叫卖声,就顺手买了些。世间的糕点都是这般小巧,吃下去又能管饱,好东西呐。糕点配茶点,从来绝配。
  老陈取出两块桂花糕,一块给自己,一块给正向窗外张望的胡安玄。
  “吃点东西,不然肚子饿了,走不动路。”
  老陈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胡安玄的眼泪又要啪哒啪哒掉地上。眼下自己的眼眶又红了起来,胡安玄只好强忍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不肯转头,怕被掌柜瞧见。下跪求饶,老陈是不在意的,下跪就能不死的话,自己再磕一百个响头都没问题。可是胡安玄不一样,他心里不明白,为什么世上的人要这样才能活着?
  胡安玄还没接话,赶车的那名小哥突然转过头笑道:“大叔介不介意也分我一块,桂花糕我可馋着咧。”
  老陈有些意外,但还是高兴道:“自然可以,上路前刚买的,还热乎着呢。”
  赶车的年轻人把草枝搁在手边,接过糕点就一口啃了下去,巴掌大小的糕点两三口就进了肚。胡安玄有些好奇,那草枝难不成还要再叼着?正想着,那男子果真又捡起来,熟练地叼在嘴里。
  掌柜还想递给他一块,男子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含糊道:“不用不用,吃多了就没那个味了。好东西啊不能吃太多,口味变刁了可不好养。”
  老陈哈哈大笑,“是这个理。”
  路途上还是人声喧闹,没有想象中那般枯燥无聊。马车连列而行,商客们坐在上面侃侃而谈各地趣闻轶事。喧喧哗哗的话语声盖住少年郎的淡淡愁绪,让胡安玄有些许心安。
  老陈也和赶车汉子攀谈起来,原来汉子姓徐,名财来,正是这趟货运的雇佣武夫,有点类似山下世俗的镖师。不过那一类镖师多是接些大单,有各自的镖局附属,走镖也往往是镖局自己护送,不是这般雇主与客同行。
  要说在几年前,徐财来肯定看不上这份清淡差事。他在外面当了许多年野修,也算是厮杀见惯,唯独有一次在秘境里阴沟翻船,险些身死道消。好在命不该绝,被好友捡回一条命来,但自己武道根基受损,境界拔高有些成了奢望,索性就慢下心来,修养修养伤势。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他和老陈吹嘘。
  年轻男子在马车上一顿比划,“大妖见过没有,就是那种呼口气黑云蔽日,站起来真身能有小山高的精怪。就这种啊,还算小的了,我有一次在海上……”
  老陈听得拍案叫绝,连声道:“小兄弟简直是人中豪杰,不得了,不得了啊。”
  徐财来说到兴起时,干脆弃了缰绳,转过身子,和两人相对而坐。说得渴了,年轻汉子还要摘下腰间酒壶,不时喝上一小口。练拳费力,聊天也是个辛苦活啊。
  胡安玄虽然没搭话,但也在一旁听得饶有兴趣,真的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妖怪?树真的能长到天上去?有仙人可以御剑飞在天上?胡安玄不自觉地张圆嘴,点头惊叹。
  听到入迷处,胡安玄只觉得徐财来不去当个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徐财来心里也高兴,知己难寻啊,平时自己和马锅头还有其他人说起,那些人只会一个劲嚷嚷“没劲”,要自己“编些新鲜故事”。呵,一瞧就是帮俗人,没眼界。就算有钱又有什么用?一想到这,徐财来默默地端起酒壶喝了一口。不过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饮,不是什么不胜酒力,实在是这些酒贵啊,自己舍不得也买不起。
  狗日的奸商。
  ——————
  马队行了有几个时辰,悬天正中的太阳开始西斜而去,再走走,日头就要藏于山后。
  近黄昏时,风总多。眼下也是这般,徐徐微风吹动帘幕,更带起一阵阵悦耳铃响。
  走在队伍前头的马锅头皱着眉,神色略有不安。坐下的那匹青马好像也嗅出了一丝古怪,步伐慢了下来。这头胡安玄觉得好奇的青马严格来说不是马类,而是产自别洲的奇角兽,和普通马匹一样,性格温和,可以被人族驯养。这匹青马尚属年幼,壮年时毛色会由青转蓝,再到后面颜色还会慢慢变为一种近乎深紫的亮色。
  传闻奇角兽有灵性,能够感知一些祸福气运,所以不只是山上仙家喜欢,在世俗间更是好其者众。奇角兽最为珍贵的地方在于它会随年龄渐长,在额部萌发出锥状灵角,据说灵角的成色与否,和灵性有很大关系。马队的这匹领头青马显然还没到萌角的阶段,不过还是大别与普通马匹,无论从脚力还是服从性都要胜过许多。
  青马突然停下,与此同时,队伍后方的徐财来大喊一声,“熄步!”
  长长的马队齐刷刷顿住,交谈声骤然止息。遇到大事的时候,反倒不是马郭头发号施令,而是一切听从随从修士或者武夫,这其中也最考验对双方的信任。
  草野上风声呼啸,不似先前那般柔柔软软。远处一片蔼蔼山林,鸟雀惊飞。下一瞬间,徐财来从队伍后方跃至数丈外的一处石墩上,一脚重重踏下,丈许高的石墩飞裂,轰隆一声如大地沉陷。
  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望去。徐财来立身处,土尘弥漫,倏然,有一个圆圆身影蹿出,还没等众人看清身形,那个身影又钻入草地下,一路土块拱起,像是往远处山林遁去。
  徐财来从尘雾中走出,猛力一震衣袖,将尘土挥净。
  老陈和胡安玄心又悬了起来。难道是那老人又追来了?不应该啊,江道长保证过他不会再追来了……希望是一个偶遇的妖物……两人定睛看向四周,不敢有丝毫松懈,比护道整个马队的徐财来还要谨慎几分。
  徐财来和马锅头低声说了几句话,又转过身挥手下压,示意大家稍作整顿。
  出门在外,由不得自己不谨慎。特别是这些个路上的意外,很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夺路而逃的鼠精,谁敢肯定是一个还是一群?是预谋还是误打误撞碰上他们?都说不准。
  马队停顿整歇了一炷香左右,徐财来确定周围再无异常,这才让大家继续赶路。外表看着二十出头的徐财来,其实真实年龄已过而立。不过武夫修士境界高者能令容颜常驻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胡安玄看着缓缓走回的徐财来,眼里满是钦佩。徐财来重回车上,笑道:“没什么大事,一头鼠精而已,别怕。”
  陈掌柜冲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小师傅可比我们镇的安武厉害多了,现在是四境往上了?”
  徐财来呵呵笑道:“差不多,不值一提。”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以前上过宗师境,不过后来跌了。”
  徐财来说完的时候有些莫名落寞,只好摘下酒壶,大饮一口。
  马队继续向前,再过一个时辰就能看见驿站。所有人都期待,一天的疲惫下来,人与马能够歇一歇。其实生活里,最安逸的片刻永远不是得到的那一刻,而是自己知道即将得到的时候。像村野农夫,日落时扛着锄头在田间走过,心里会想着明天就有雨水滋润作物,又或者家里妻子已经早早备好了饭菜。
  这时,那些裤脚沾满泥泞的人,归家脚步轻快。
  不过在起步后不久,马队又横生变故。先是一阵阵骚动从后方传来,再就是听见有中年男人的醇厚嗓音响起,马郭头知道出了大事,快步向后方赶去,看见徐财来三人所坐的车厢被一股大力扯裂。马匹受惊,全都四散开来。
  马郭头还没赶到,又听见一声响彻方圆的暴喝,“你敢?!”
  靠近后方的商人们只见徐姓年轻武夫拳意涨到极致,对着其中扯裂开来的一半车厢猛然出拳,拳罡带动周围风势,掀起一阵又一阵毫不停歇的汹涌风浪。
  风动太大,以至于马郭头头上的毡帽都被吹得不见踪影,人和马不能站稳,如初夏伏稻,左右倾倒。
  在风浪中央,胡安玄呆坐地上,双目无神,两手紧紧拽住一小块残缺衣角。
  桂花糕散落一地。
  数丈外,徐财来出拳不停,竭力护住形影单薄的胡安玄。
  一袭白衣飘荡在两人头顶,那白衣上有惨白面孔不时浮现,或双目流血的婴孩,或披头散发的老人,或红舌吐露的诡笑女子……
  这类鬼物要比身形不定的符师更难缠,任武夫出拳,所打皆“虚”,所以任由徐财来如何出拳,都只能是稍稍凝滞白衣鬼物的动作。徐财来只能倾泻一身武夫真气,靠着真气里的元阳气逼迫白衣倒退。
  天地中回荡着瘆人的桀桀笑声,似笑似哭。
  徐财来突然停手,抬头望向那袭四处飘荡的白衣。
  原来从车列中冒出三人,一人持道家法玄镜,法镜升空,如月高悬;一人双手凝阵诀,方寸间蓦然撑起一座小雷池;还剩一人持剑,借力踏空向白衣鬼物疾斩而去。
  出门在外,没有金刚钻哪里敢揽那瓷器活。这一趟路,护道的不止徐财来一人。小商贾们一个比一个惜命,也知道年轻武夫是明面,暗地里还需要多重准备。
  只是那鬼物似乎不比寻常。在雷池阵法笼罩的一瞬间,惨白布衣扩大如城门般大小,“一口”吞掉了这道威力不可小觑的雷阵,又一探,将半空法镜轻易捏碎。原先的诡异面孔化为一张狰狞血口,嘴角缓缓勾起,吐落下一段段吃干嚼净的白骨。
  那名持剑的剑修止住前冲身形,眼神凝重。
  徐财来转头瞥了一眼昏厥倒地的胡安玄,神色里满是愧疚。
  今日可能连自己都要在这里身死道消,连带着一马队的人皆要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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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安玄头脑昏沉着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胡安玄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抬头巡视昏暗的房间,他起身向房间窗台走去,不时地敲打自己胀痛的脑袋。
  他推开木窗,月明星稀。
  泪垂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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