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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知涤其器,而莫知涤其心。——《傅子》
晚间,叶靖来到正厅用晚饭,饭毕,正要告退时,颜清云拉住他,不满道:“顾先生怎么样?靖儿不如意的话,娘亲辞了他去。一整天的,也不说早点放你下学。”一旁的叶正明哭笑不得,打算劝说。
叶靖抢先道:“顾先生学问极好,母亲大可放心。”好不容易有个对女孩子没有偏见,愿意教学的,仅仅是仗着先生的身份,有些说教的小毛病,辞了他,找谁来教那两丫头?
颜清云挂起笑脸,儿子不说先生坏话,显见得懂事了,道:“你觉得好,那留他下来。咳咳,老爷不是有事对靖儿说?”
随着轻咳声,颜清云转过身来,正对着丈夫,叶正明一时愣住,心想:什么情况?是要我说些什么嘛?我哪有事情要说。
正要开口说些尊师重道,一心向学之类的话,眼角瞅到夫人在对着自己使眼色,桌下双手做着动作:两手大拇指指肚对着碰了一下。
叶正明恍然大悟,当是定亲的事情,于是道:“靖儿十五了,所谓男大当婚。昔年为父在京城时,你还年幼,做主订了一门亲事,此时说出来,是让你有个准备。”
颜清云接过话茬道:“靖儿不用担心,娘亲已经找人去打听她了,断不能委屈我儿。”叶靖反倒无所谓,到时候看看怎么样,不合意的话,自有办法搅黄掉。
若要问如何去做?阿巴阿巴阿巴。
几人之间扯了些家长里短的,大部分都是颜清云在说,叶正明偶尔附和两句,叶靖倒是听的很认真,这是了解所处环境的好机会,他像块海绵似得,吸纳接触到的一切。天色渐渐暗淡,叶靖告退,带着丫鬟们回小院里。
修身院内读书,光阴流转,某日书房内,叶靖提出第一个问题:“先生,学生看书越多,越发现书中多有对古人推崇,认为探索新的学术,不如研习以前的。称之为刻古终胜雕今,学生不解,古人是否真的胜过今人?”
顾言山不以叶靖年纪小而轻视,正襟危坐,深思许久,方缓缓道:“自汉武至今,天下读书人,莫不以儒为正学。大周治学,也多以儒家经典为本,读书的,写书的,全在里头。
追根溯源,得先论儒。儒家尊的是孔圣人,论的是‘仁义礼智信’。仁字最先,仁何解?《论语·颜渊》有言:克己复礼为仁。克己,去私欲也;复礼,复周礼也。
孔圣人一生倡导周礼,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既孔圣此言在先,后世人莫敢不从,奉为天下至理,此即为复古源头。”
说到这,顾言山顿了顿,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轻蔑道:“儒家怎样成为正统的呢?听吾慢慢道来,
秦时法家,汉初黄老。法家讲规矩,无论君与民,均得在规矩之中,无人能越雷池半步。老子崇无为,为无为,则无不治,统治者不应有过多动作,打搅庶民生息,讲究的是一个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无论哪时,从未有一家独尊之说,各派学术,上承春秋为本,演绎百家争鸣,儒、墨、道、法、兵、农、杂,不一而足。
直至汉武,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又有‘天人感应’一说,君王自此非凡,皆称天子,号令天下读书人,以儒为官学。”
叶靖思索良久,说道:“不过是盍各言尔志,后人盲从,孔圣初心未必如此。”
“今人今学,古人古学,未曾设身处地,谁人能知前人所想?后世读书人肆意妄为,遍注百家经典,符合的留下,于己相悖的舍去,谓曰:古文为主,兼采今文,择善而从。更有恶者,行那断章取义事,误导世人。”
顾言山嗤笑一声,问叶靖道:“可曾习《孟子》?”
“读过的。”
“当今之世,各书院治儒学,未闻哪一家将《孟子》作为经典来讲,知是为何?”
“《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极,书你是读明白的。君若为轻,何来君权神授。君王亦人也,是人皆有私欲,为人者,生来便知探寻吃喝,若是不予,必要大哭,此即为人欲之始。
而君王之欲,莫过于千秋万代,唯我独尊。儒家先有天命论,再有天人感应,岂有君王不喜?岂有君王不从?国朝治学,只能治那君权神授之学。"
叶靖郑重问道:“能变否?”
“能!”顾言山大声道,气质完全一变,眼中光芒炽烈,直视叶靖,胸中仿若存着无尽烈火,欲待烧灼尽污秽人间,渊渟岳峙,虽是坐着,却让人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他大呼道:“若使天下,人人识字明理,各家学说不禁,由天下人自做选择。到那一天,你看复古之说,还有人提么?”
叶靖不由的生出敬佩之情来,这人虽然生在古代,思想居然如此超前。又对顾言山问道:“当今之世,可能行?”
顾言山气势一顿,回道:“民众衣食尚不能全,哪有向学之心。不为学,不明事理,终生为人驱使,与走兽何异?但,事在人为,一代人无力变更,多有几代,未必不能行。为师之前说你暮气,就在于此,一生平安喜乐,岂是大丈夫志向?
吾辈老迈,纵使身负凌云之志,然躯干腐朽,终究难行。尔等少年,风华正茂,值此天下糜烂之际,百姓困苦不堪之时,正当奋勇前行,焉能做独善其身之想?”
顾言山当头棒喝,绕了一圈,仍旧在劝导叶靖,可惜媚眼做给瞎子看,叶靖脸上仍是古井无波,纵使他大雨倾盆,依旧无风也无澜。许是担心顾言山面皮挂不住,叶靖片刻后,轻微颔首,摆出副深有感悟的模样。
顾言山至此绝了念头,觉着之前说的话语,有些太过犯忌讳,于是道:“今日谈论,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勿要传出去。此皆大逆不道之言,你以后要在朝中走一遭的,被人听了去,不好。”
说完也不等叶靖回话,起身督促一旁千儿与含玉,两女在内间,听的懵懵懂懂,也不知他俩说的什么,像是吵架般,极为大声,见顾言山进来,担心殃及自身,慌忙写字。
两人读书虽晚,好在足够聪明,肯下功夫,封建社会里,有个读书识字的机会,是很难得的,且先生教的用心,是以进展飞速。
论起读书来,千儿确实算不错,可跟含玉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含玉天赋异禀,往年叶靖深有体会,教多少,便学会多少。
顾言山第一天时,已经发现这点:识字极快,文章一点便通,虽说并未真正写诗赋词,但点评起来,头头是道,即使是没看过的书籍,一遍后,亦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且虚心好学,从未以聪敏而骄矜自得。
三人读书历来是分开的,叶靖独自看书写字,有疑问时,才会找到顾言山。
当下,正教导两女习字的顾言山,抽空看叶靖一眼,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之前言语刺激到他,于心不忍,道:“为师不是责怪你,生为何人,无从选择,只是,如何做事,却是后天能为的。你见识不凡,对事物看法独到,为师若是教导你太多,反而不美。
需记得,万事万物,书上岂能言尽?往后有机会,自己去外面看一看人间、世道,将你所学所思与现实,一一对照,自然会明白何为尘世间。”
叶靖躬身行礼,道:“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生教诲,学生当铭记在心。”
顾言山听到这诗,起初并无反应,过一会,仿佛触电般,激动的开口说道:“好!好!好一个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一句话道尽,我辈读书人的要义,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再好不过了,好!好!”
他来回走动,不停转着圈,时而击节赞叹,时而踱步沉思,满腔的话语,不知从何说起:诗平铺直叙,内容也很浅显。独独这意思,却不简单,经世致用诀窍,向来不止于字面上的明白,而要躬行实践。更与自己之前所说的话,前后呼应,只是短短时间内,叶靖竟然能写下如此不凡的一首诗,也许是他往日写的?
想到这,顾言山面色怪异的问道:“诗是你之前做的?还是?”
叶靖推脱不得,道:“现在做的,学生有感于先生教导,一时心情激荡所作,请先生指点。”
顾言山道:“诗用字浅显,但意思深奥,极质直却自情至,一字都改不得,可有名字了?”
叶靖心想:再用《冬夜读书示子聿》肯定不合适,不如让先生起名。答道:“未曾有,正要请先生赐名。”
顾言山手捋胡须,看着窗外,正值秋日,阳光肆虐,又细细的想了片刻,道:“此诗起于你我关于学问的探讨,然而终究是你观书所得,题为《观书有感》可好?”
叶靖自无不可:日后如果还有朱熹,见了诗名,他那正宗的观书有感得换个名头了。顾言山见他答应,很是高兴。
读书是这般,天下是怎样的?顾言山是否能为叶靖驱散些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