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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纪检会室的时候，天色已然将夜，甚至还飘起了细密的小雨。黎安然像往常一样平常地出了校门，经过的的时候不忘跟门卫大爷打个招呼。
“精神小伙今天一个人呐，没跟那对姐弟一起？”
“老师找我谈话，他们就先回去了。”
“要加油啊，精神小伙。”
“大爷保重。”
转过一个拐角，就是那条熟悉的小吃街。远处的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车辆和行人有秩序地交错流散。夏天的街道人来人往，下雨也阻挡不住人们对夜生活的热情，不过在对夜晚沉迷之前还是得先填饱肚子。放课后的学生以及下班的人们进入这条街的各个店面觅食。揭开一笼蒸熟的肉包子，将红苕粉捞出沸腾的热锅，再放入辣油和醋，还有翻炒的鸡蛋和米饭……白色的雾气在各个店面的门口飘荡，夹杂着店家的叫卖声，食客的吹气和吞咽声……
雨越下越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过一刻钟街道上已积了明显的水坑。
轰隆隆！
一阵闪电过后，暴雨忽然倾盆而下，潺潺细流于街道上成型。
天桥上，黎安然撑开了硕大的黑伞，在灯光与水流的交相辉映中他像一位孤独的行者。
举目望着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黎安然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寂寥。雨这么大，市民们的夜生活怕是要泡汤了，真是可惜。他有些异样的感觉，感叹素来喜静的自己竟也开始渴慕热闹的烟火气。
风雨如晦，黎安然独自慢行在天桥上，如行于雨幕中的鬼魅。他轻轻地掀起黑伞的一角，看到湿透的桥面倒映着氤氲的灯光，一切都变得模糊又朦胧。他抬眼望了望，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但他听不见雨丝落地的声音。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声响。
黎安然取下了眼镜，没有了镜片遮挡，他的瞳色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鲜血的红色如同瑰丽的花朵绽放在他的双眸中，凝结为绚烂的红宝石。
“我的名字叫作黎安然，黎明的黎，安然无恙的安然。刚过16岁。住在建章中学东北部的小区一带，是个普通的中学生。我的成绩还可以，几次考试都是年纪第一，老师们都很喜欢我。”
黎安然自言自语般说完这段话后沉默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应又继续他的自我叙述。
“我每天作息规律，从不熬夜，但这几天有了黑眼圈，但请不要认为我喜欢多人运动。我这么疲惫全是因为熬夜帮陪朋友复习功课。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为什么我要陪朋友复习呢？因为我的朋友比较少，我很珍惜他们。我从小体弱有病，养母说我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病秧子不受歧视就烧高香了，更别奢望有朋友。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唤起你的同情，只是想做个自我介绍。”
雨幕中水花震荡，连空气都变得模糊。
啪！
一颗雨珠射向黎安然的面部，雨水在面颊上擦过有清凉的感觉，但黎安然此时地却紧张到了极点。在他的感知中，那些挥洒过来的雨水都仿佛是锋利的刀刃。
轻轻擦拭雨滴在脸颊上划出的痕迹，拇指上沾上了湿润的红色血迹，黎安然沉默不语。这殷红的血色就如他的瞳色，鲜艳得让人感觉兴奋。他将拇指放入唇间轻轻吮吸，舌尖上淡淡的腥味让他的内心愈发平静。
“隐杀咒。”黎安然默念道，血红的瞳色越发明显，眼底的纹理形成闭环的炼金阵。这一刻黎安然的大脑无比清明，模糊的雨幕在他的眼中显露出了真面目。
空气中的光线在雨丝的折射下如水雾一般朦胧，变为幻境一样的环绕他的透明圆幕。黎安然的手指轻轻点在圆幕上，并没有真实的触感，空气中却仿佛水面一样泛起层层波浪。
黎安然听到水珠滴进水面的清脆声响，清明的内心警戒陡生。攻击来自背后，雨珠如子弹飞驰而来，穿透黑伞，在黎安然偏转的一刹那擦过他的另一边脸颊。
黎安然没有回头，左手仍撑着伞，右手食指指着圆幕缓慢旋转，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嘀嗒！水滴声再次响起，又像是时针的整点报时。
黎安然猛然睁开眼睛，朝着圆幕的一处突然伸出右手，雨滴从他正面的透明幕面中迎面袭来。黎安然没有退缩，只在应激状态下避开了要害，雨滴击中他的右肩，在透穿的一瞬间血花浸染他的校服，红色的血液衬得外套的黑色更加沉重。
黎安然没有因为疼痛而停下，他的手指坚定地点在圆幕上的一处，圆幕上显现一道定格的黑影。黎安然盯着那道黑影，两道血痕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我做了自我介绍，你也做个自我介绍吧。”黎安然朝黑影说道。
黑影没有回答，数秒的时间在沉默中度过。雨还在下，刺客仍然没有现身。
天桥下有孩子冒雨跑过，大人在后面撑着伞追赶，远处的汽车向这边驰来，雨刷在在费力地摇摆。
“世界那么忙碌，我实在不愿意跟你耗下去，你要是不回应，我想先走了。”黎安然自言自语。
“镇魂咒！”
黎安然的双目中闪耀妖异的光芒，胸前的十字架突然发生异动，他的周身都被血色光芒包裹，将圆幕映照得熠熠生辉。专注于黑影的黎安然没有发现胸前的十字架吊坠在咒术的影响下挥散出的元能量。
“嘭！
圆幕被红光染成血色，在黎安然轻声宣告下破碎，消散于细雨中。与此同时，在圆幕破碎的最后一刻，密集的雨滴如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出。
黎安然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区区一把黑伞无法保护他，他不是什么体术高超的强大修行者，更别提内劲外放挥舞黑伞来形成防御。但他终于发现了十字架吊坠的异样，这是陈校医送他的护身符，对于师父他绝对信任。他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高高举起，挡在自己面前。接着，黎安然看到了奇观。
那些四方射来的雨滴仿佛受到牵引，在空中形成漩涡状的龙卷，纷纷涌向十字架中心那颗白色石珠。雨滴溅到石珠上发出有节奏的噼啪声，最后散落成水花打湿了黎安然的头发。
黎安然悠然转身，黑影的真容显现，距离黎安然十步的距离。
又是他认识的人。
“班长，你为什么要袭击我呢？”
“班长，我在学校说的话莫非刺激到了你，郭佳跳楼真是你害的？”
阮勉的样子有些奇怪，低下头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黎安然与他说话。
黎安然扭头便朝天桥下走去。他缓慢地踏过一阶阶楼梯，悠闲得像个游客。
哒，哒！
黎安然下了最后两级台阶，停下了步伐。
“班长，我还是叫你阮勉同学吧。阮勉同学，你太没用了！”
雪亮的刀光出现在黎安然的身后，阮勉奔跑着冲向黎安然的后脑。
黎安然却似背后长了双眼睛，未卜先知一般在转身的一瞬间就将十字架对准了对方的刀刃。在与刀片触碰的一瞬间，十字架绽放出耀眼的白芒，黎安然看清了阮勉惶恐的脸。
阮勉的脸色有些苍白，瞳孔中还有余悸和惊慌，手中的匕首却并没有动摇。
“呀啊！”
阮勉大叫着挥起匕首砍下，匕首一次又一次被十字架的莫名引力牵引卸力。
“啊！”
“喝！”
“啊呀！”
阮勉发疯似的乱舞匕首，却无一刀真正落在黎安然身上。他茫然地盯着紧握匕首发抖的右臂，一脸被玩坏的表情。
“原来班长不擅长格斗。也对，那么儒雅温和的班长怎么会擅长打架呢？”黎安然淡笑道。
阮勉的面色一僵，觉得受到了侮辱，他昂起头看着那张微笑的脸。就是这张脸，在嘲讽他的时候还能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黎安然的脸色更加苍白，虽然受伤不重，但自幼多病的他体力早就跟不上，表情看上去很淡然，虚弱的身体却已经因喘息快要站立不稳，脑袋也有些昏沉。
阮勉将匕首横举，眼神空洞地走了过来，黎安然避无可避，也举起右臂伸出拇指和食指。
“阮勉同学，看着我的眼睛。”
阮勉机械地抬起头。
黎安然欣慰地微笑着，右手比出手枪的姿势。
“幻梦咒，嘭！”黎安然嘴边发出指令。
阮勉似乎丧失了魂魄，无力地看着黎安然，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眼光无神，艰难而执着地走到黎安然面前，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扑倒在地。
此时大雨仍在继续，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不然两个高中生在地上拥抱翻滚的场景将成为明天的趣谈。
“阮勉，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我只想追求平静地生活！”
黎安然大声叫着阮勉，对方却只是掐着他的双肩不松手，空洞的双目中毫无神采。
他们已经翻滚了好几圈，黎安然抓着阮勉的衣领从天桥底的一端滚到另一端，此时已经精疲力竭。
“呼，你果然是被人施了什么咒术了吧！”黎安然看着那双无神的双眼，恍然道。
阮勉没有回答，眼中浮现出一丝难过和挣扎，忽然双手抱头蜷缩着大哭。
黎安然松了口气，半坐着瞥了一眼蜷缩在桥边角落的阮勉。
“原来你的心态崩了呀！难怪……”
黎安然慢慢靠近阮勉，一边又开始自言自语。
“我真羡慕你们这些体魄健康的人，可以修行，可以肆无忌惮地运动，经常熬夜也不会出问题，什么都可以尝试。我从小可是吃药长大的，不健康的习惯一个都没有。我不抽烟，酒仅止于浅尝。为了好得就一点养成规律作息的好习惯，情绪上也尽量控制不敢激动。”
黎安然的手轻轻放在阮勉的头上，微笑着说：“为了活得明白一点，我从小就学会了自省，每天晚上11点睡觉前我都要对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做一个总结，然后立刻闭上眼睛进行冥想修行，只要我想，随时可以进入熟睡，每天睡足8个小时，绝不把疑问留到第二天，师父和术士都说我是个天才。”
“你……你在说什么啊？”阮勉盯着黎安然，吞吞吐吐地问道。
“咦！你什么时候清醒的？”黎安然错愕地发现阮勉正满脸迷茫地盯着他看。
“刚，刚刚。”
“哦。”黎安然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还记得刚才袭击我的事吗？”
阮勉摇摇头。
黎安然揉了揉阮勉的头发，露出了迷惑的微笑。阮勉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后被紧贴着桥梁。
“你被什么人施了咒术，所以刚才才会操纵雨水袭击我，又想用匕首刺我。”
阮勉迷茫地眼神中多了一丝清明。
“离开学校的时候，我遇到了新来的历史老师……”
“不必告诉我你遇到了谁！”黎安然上前两步，双手捧起阮勉的面颊，额头猛地向前。
“啊！”阮勉捂着鼻子大叫，黎安然的双手仍然钳住他的脸。
“这只是一点教训。”黎安然正色道，“听好了阮勉，你被人施咒控制了心智。现在咒术的效力还没过，你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是我——可！以！帮！你！”
听到铿锵有力的“可以帮你”四个字，阮勉像是沙漠中找到水源的行人一样眼里突然有了希冀，但还有些惊疑不定。
黎安然盯着阮勉的眼镜，务必认真道：“相信我，在念力和咒术方面，我是个天才！”
几秒的沉默后，阮勉重重地点了下头。黎安然一点一点地靠近他，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虽然我还不太熟练，但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要有防备。”
阮勉的表情放松下来，他看到黎安然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出他无助的脸。
真是双漂亮的眼睛，阮勉在心中感叹道。这双漂亮的眼镜底部泛起血一般的红色，渲染得像是剔透的宝石，能看到其中交织的纹理。
“幻灵灭杀咒！”
阮勉汗毛倒立，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泛起凛冽的虹光，疯狂的杀意瞬间击穿了他的精神，如同咆哮的恶鬼将他吞噬。
阮勉长大了嘴巴，甚至没有来得及大叫出声就昏死了过去。
黎安然扶着桥梁颤颤巍巍地站起，没走两步又跌坐在地上。他苦笑了两声，干脆横躺在地上。
“我黎安然只希望可以心情平静地活下去，从不计较得失和输赢，也从不将别人的看法放在眼里，这么多年来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因为我是个天才，完全不依靠别人也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如果不是我心太软自找麻烦的话，本来是可以这样的……”
黎安然说着话，从找回的书包中摸出自己的手机。
“师父说我是个好孩子，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不知为何，术士说我是个傲慢至极，喜欢横行霸道的人。他真是看走眼了……哎哟，在这里晕倒就麻烦了！”
黎安然摇了摇头，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电话接通。
“喂，庄净，我在天桥下面，快要晕倒了，你要不要来接我一下？”
啪！手机从手中滑落，黎安然已经没有力气去捡。
“小安子，你在哪？”
“喂？”
“黎安然，说清楚点！你在天桥？”
“臭小子，说话……”
电话里传来少女元气十足的声音，黎安然感到心安，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找到自己。
意识变得模糊，雨声变得淅沥。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黎安然强睁着眼看了看雨中的建章市。
如果能在雨中任意飞行就好了。黎安然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