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世故

　　翌日一大早，老妇人便牵着小家伙的手慢慢走在云山城的大街上，一条雪白的大狗悠哉游哉地跟在身后。
　　未入城时，山路蜿蜒，略有崎岖，又许是山中景色被晨雾遮掩的缘故，小家伙被老妇人抱着，安安静静。可一进了城门，迷迷糊糊的小家伙就瞬间来了精神，止不住地东张西望。又走入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商铺招牌林立，招呼声、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行人熙攘声、酒馆闲谈声，嘈杂却又声声入耳。
　　小家伙第一次见到满眼都是人的这般景象，老妇人再也抱不住他了，挣扎着落了地，一手牵着老妇人，东问问西看看，刚离开路边小摊子，又钻进旁边的铺子里。遇见心生欢喜的，时不时还摸上两下，爱不释手的就抱在怀里，眨巴着大眼睛，问着婆婆这是什么。老妇人也不拦着，一边回答着小家伙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边把小家伙攥在手里的小物件一一买下，都是些平常人家的小玩意儿，只是小家伙从未见过，猎奇心起而已。
　　老妇人看了眼蹲在店门口的大狗，想起了昨晚那场开诚布公的交谈，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老妇人改变了决定，去百草堂担任那掌眼客卿。
　　老妇人的意思是虽然两位元婴修士足以在这云山城里横着走，可毕竟他们正遭天下妖族暗中追杀，从中陆神州辗转数百万里，小姐与少爷先后惨遭不测，却发现凭他们的修为根本无法横跨十万大山。不死心的他们一路上遮遮掩掩，未曾想才深入千里便被大妖盘查，若非以禁术逃出，恐怕早已是枯骨。
　　所幸那位大妖只是顺巧撞见，其本身破境在即，而那禁术又遮掩去痕迹、因果，使那大妖无法追查其去向，他们方才有机会在落阳城里苟且偷生。而这两年里数次有大妖经过以神识探查，他们凭借着小姐留下的一件品秩极高的秘宝才屡次躲过探查。
　　住在城外也是逼不得已，毕竟身份特殊，人多了总是诸多不便。照老妇人的意思，恨不得住在上无天路、下地无门之处才来的妥当，自然是人越少越好，若不是因为小洛然，要买些日常的物件，否则根本不会在这云山城落脚。
　　大狗却反笑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这道理，你木槿是懂也不懂？”
　　老妇人道：“人类的道理？老身我可不懂。”
　　大狗无奈道：“难不成你想让洛然在荒郊野岭陪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一辈子？”
　　见老妇人许久没回应，大狗又说道：“小家伙终究是要走出去的，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也都是要见的。若是枯坐山中，就能修出个言出法随的圣人，你我还用窝在这小角落？更何况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之道，你不学，小家伙他不用学吗？”
　　老妇人抬头瞪了一眼道：“待人接物？老婆子我又不是人，学个锤儿的为人处事，懂个屁的。倒是你这老狐狸，一天天的净说风凉话，有时间碎嘴，不如去养你的伤！”
　　大狗彻底没了声息，她本是化神期的妖修，只是因为屡次用那禁术逃生，导致本源被重创。跌境跌的厉害，所谓修养生息不过是有重回巅峰的可能，但再无一丝破境的希望，毕生大道已止。
　　老妇人亦是如此。
　　陪着玩闹的小家伙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赶在晌午前到了百草堂。
　　张公子客客气气地将牵着洛然的老妇人引入后堂，对着自家师尊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张凡很感谢魏大娘，昨日师傅便将那株赤血草给了他，是王掌柜自己掏的腰包。凭借这株药草张凡觉得自己的气血在筑基修士中也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只要经过几个月的水磨工夫慢慢炼化药草，到时气血反哺灵气修为，不仅破境会比常人来的轻松，在筑基时更是能多出一成把握。
　　王掌柜给魏大娘沏了一杯茶。
　　既然要做买卖，那就坐下来慢慢谈。王掌柜出身忘川魂州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百草门。针对掌眼客卿的要求待遇，宗门自有一套精准详细的规矩。虽然你情我愿，但细节还是要敲一敲的。
　　王掌柜早就请示了宗门，他们这一脉长老的意思是既然是攀人家一个人情，不如就送的大方些，只要人家愿意，就按比归元境高上一境的待遇来，差价我们这一脉补上。
　　老妇人没什么异议，一年千枚离火钱，或者一枚水云钱，很公道。本就是客卿，又不必为宗门卖命，已经不少了。双方结契画押后，此事就算定下了。
　　老妇人又请王掌柜帮忙物色一处院落。
　　王掌柜笑道：“已经为夫人准备好了，千两白银而已，也就一颗筑基钱，姑且算是百草门给夫人的见面礼。”
　　“看看，掌柜的就是掌柜的，这事儿办的，再瞧瞧你，堂堂元婴大修士，却还是一客卿。不过人家愿意给，你就收着，这客卿本就是他们占便宜。”大狗给老妇人传音道。
　　老妇人道：“既然如此，老身谢过王掌柜。”
　　王掌柜喊道：“小凡！带夫人去那处别院。”听到张凡的回应，王掌柜又对老妇人拱手道：“夫人，请！”
　　安若璃已经下山游历快一年了，这也是她第二次下山游历。一路随心所欲，走走停停，见识了各地风土人情，倒也颇为有趣。
　　天行界自成一界，独立于泛古大陆之外，界中唯有修行者。没了世俗的喧嚣，自然也就失了风土人情。虽说更易感悟天道，可到底是缺着人情味儿，红尘炼心更是痴心妄想。所以才有了所谓的下山游历、出界修心。
　　见过了大唐王朝的悠悠万载，一州之地尽为国土，整个泛古大陆也仅此一处。仙家修士、世俗文人，竟可共处一堂，亦是天下独一份。更有传闻当朝宰相仅是个先天修士，据说还是用丹药强堆上去的，境界稀烂。宰相大人垂垂老矣，可位尊权贵，金丹元婴说斩就斩，便是化神期的修士见了也要恭敬行礼。
　　修行人管修行事，多以宗门帮派见长，世俗皇权自有书生武将把持朝政，至多是请几位仙家修士或是一个门派当作靠山。唯有这占据整个中陆神州的大唐皇朝是个例外，天上飞来掠去的修行者，地上朝生暮老的平凡人，事无大小，全都在一个朝堂盖棺定论。
　　所以中陆神州并无一个宗门位列天下十宗之一，但中陆神州修士的腰杆子却是最硬的。毕竟大唐皇朝不是宗门，要不然这天下十宗之首可就要换上一换了。
　　大唐皇朝传承万载，依旧牢不可破，还有钱家的功劳。一朝赋税，七成出自钱家；一国商铺，五成属于钱家。也亏得钱家财神爷定下家规，钱家子弟不可入朝为官，钱家修士不可拜入宗门。这才止住了一些风波。
　　安若璃在大唐国都长安城呆了几个月，由冬入春，万物渐苏，见识了当朝宰相家的十里紫藤花开后，又走了一趟钱唐城。钱唐自古繁华，天下九州灵脉的源头，就在钱唐城。钱唐城是钱家的私人城池。一座城池方圆五百里，也是天下独一份儿。两条大街，纵横交错，街名很市侩。东西走向的叫进宝街，五百里商铺，皆挂着钱家大旗。至于南北走向的长街，名字更简单，发财。这条街是钱家给外来商户留的，租金不菲。买？那是痴心妄想，钱家最不值钱的就是钱。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九州货币通行无阻，也是因为钱家。铜钱、白银、真金，所值几何，所用形制，谁能铸造，通通钱家说了算。至于叫做银票的神奇之物，只出自钱庄。那是一方薄纸，绘有九州景致，正中添些数字，再盖一方印章，便可流通九州，买卖自如。颇为碰巧的是，钱庄庄主也姓钱。
　　而修士之间交易、修行使用的厚土钱、离火钱、水云钱、木荣钱、金精钱、造化钱，也是钱家开创的。毕竟有钱就是大爷，而坐拥九州灵脉源头的钱家，那不是大爷，是无数修士眼中的财神爷。
　　修士所用钱财，一共六种，分别对应后天期，先天期，龙门期，化神期，分神期，以及圣人。一枚离火钱，可换千枚厚土钱，以此类推。至于想用真金白银换取仙家钱财，也简单，千两白银可换一枚厚土钱，而且有价无市，往往是一千三百两白银才能换出一枚，溢价极高。
　　安若璃直奔钱唐城，因为穷。
　　出界的时候走的急，等离了罗生门才发现，囊中羞涩。堂堂一脉脉主，言出法随的大圣人，掏遍了钱袋子，只有十几枚木荣钱。如果猜的不错的话，还是上次下山修心用剩的压箱底的宝贝救命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何况她堂堂安大剑仙。
　　大唐不夜城，也是销金城。
　　炼丹、炼器不会。画符、布阵又脑壳子疼。至于做任务？佣金也忒少。安若璃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想着，看来还是要看缘分啊。她自认德缘兼备，一身丰厚家当羡煞旁人，除了近来手头儿紧巴巴。
　　先是典当了几件品秩凑合的法宝，换了几千枚金精钱和一枚造化钱当作本金。没办法，别的太过珍贵，就这几件不心疼。然后就是逛遍招财、进宝街。
　　毕竟缘分到了，想要什么没有？
　　福泽冠绝天行界的某穷人收获不小。先是一件残缺不堪的宝甲，满是窟窿裂纹，破败是真的破败，值钱是真的值钱。被圣人倾力一掌打碎的宝甲还能看出来是个宝甲，这还不值钱？才标价一枚金精钱。还有几株龙血灌溉过的赤血草，竟被当作寻常赤血草来卖，漏儿不捡白不捡。此外还有一方木制海碗，一瓶未知丹药，一块店主眼中的破石头。
　　最大的机缘是块天外陨铁，人头大小，炼器的上佳神材。被她一千八百金精钱买下，与寻常的市价差不多。但天外陨铁里面蕴着天星沙，浑然一体，三千之数。若是炼化为本命物，坐镇丹田，未来不是不能有个三千星辰环绕金丹的恢弘气象。至于那陨铁，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
　　捡大漏了。
　　在一个路边摊，安若璃低价捡了块秘银，已经钱货两清，却被人拦下。
　　那是个公子哥，笑眯眯的问道：“姑娘，这沉银买的不妥当吧？外表裹了一层沉银不假，可在下略通炼器一道，如果在下没看走眼的话，这内里分明是品相极高的秘银。这事儿整的，这位老摊主不识货，本该自作自受，可这毕竟是老前辈的机缘，散修讨生活不易，姑娘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名门之后，不如卖在下一个情面，帮这位老前辈一把？”
　　安若璃未曾理会，抬脚就离去，毕竟做戏要做足嘛。
　　那人却不依不饶，又绕到了她面前：“姑娘留步！想必是姑娘认为本公子多管闲事，但是这沉银秘银虽说外表相似，但品秩实则天壤之别，差价更是极大，近千枚化神钱呢。姑娘家大业大兴许觉得没什么，图的也就是个捡漏的心情，但对这位老前辈来说，可就是桩泼天机缘了。一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散修老前辈讨生活多不易啊，我看不如这样，哎！哎！姑娘别走啊！”
　　那风流倜傥的公子又追上安若璃道：“修士与人为善，可是桩积攒功德的无本买卖。姑娘怎么就这么不懂呢？”
　　安若璃转身冷笑道：“你跟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