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章 守门人 补天匠

　　八月初八，流云观前青石广场。
　　弈天宗三大观留守弟子悉数出席，平日里用来解签卜卦的桌子板凳直接成了观众席。
　　流云观弟子最多，栖霞观人丁算不得兴旺，最可怜的当是散龙观，就曹褱师徒二人，居然还不见人影。
　　栖霞观近二十人聚于广场东南角，远远望去清一色灰白相间的道袍，唯独姚红叶一袭玄色，宛如眉心痣。
　　快巳正了，今天山上居然一个香客游客也没有。左右闲逛只瞧热闹的杨临安顺手拉住清心侄徒孙，问了才知道，因为小考，昨夜起流云观把上山的路暂时封禁了。专门安排人在山脚引导，还准备了斋茶素食。
　　和熟识的师兄弟们一一打过招呼，杨临安找到鱼激流，在他一旁安逸的坐下，四处张望，竟没有找到王牵机的影子。
　　“小王师叔呢？不来趁热闹？”
　　鱼激流侧头，“什么？”
　　杨临安懒得跟他磨嘴皮子，“小师叔咋不来？”
　　“我怎知道他去了哪里？你要是想去栖霞观溜达溜达，会不会跟清心清松交代一声？”
　　杨临安迎上他的目光，“四师兄是不是对我有啥误会？”
　　鱼激流笑道：“有吗？你看我笑的多热情灿烂？”
　　杨临安搭上他肩膀，嬉笑道：“咱们是一奶同胞亲师兄弟，聊天能不夹枪带棒吗？哪怕有一天师弟我这张万人迷的俊脸最先练成铜皮铁骨…”
　　鱼激流弹开他的爪子，啐道：“去你奶奶的一奶同胞！张师伯来了。”
　　杨临安大乐，“师兄果然是同道中人，连去你奶奶的都说得如此有韵味。”
　　鱼激流苦笑道：“师父从哪里捡回的你？骨骼清奇、聪慧敏捷、天赋异禀…”
　　杨临安大为受用，脸不红心不跳的舔笑道：“师兄这样不好，尽说大实话。”
　　鱼激流接着道：“还这样臭不要脸，真是世间少见。”
　　杨临安感觉自己受伤了，尽管知道鱼老四嘴巴从来不会这样甜。
　　张涤尘落座，俞非侠登台。
　　伏牛山弈天宗半年小考正式开始。
　　杨临安发现自己又上当了，实诚的大师兄也不实诚，什么弈天宗弟子均可参加？检视半年来修道成果？
　　身为弈天宗二代大弟子，他以“我简单讲几句”开场。
　　弈天宗三观，流云观、栖霞观都在，唯独少了散龙观，杨临安好奇道：“四师兄，今儿咋没见曹师兄师徒？”
　　鱼激流“嗯”了一声道：“他素来不喜这种热闹场合。”
　　杨临安道：“独秀峰上就他们孤儿寡师，忒寒酸冷清了些，四师兄下回别苛扣他们伙食银钱。”
　　鱼激流回过头来看他，徐徐道：“独秀峰与莲花峰是伏牛山的洞天福地，桂师叔在的时候便和曹师兄独居在散龙观。而他之前是柯师公，再往上是陆太师公，都是一脉相传一脉单传。”
　　杨临安收敛笑容，陆太师公、柯白猿、桂有象……算上王牵机对曹褱的评价，敢情散龙观龙气聚集，偏出真龙啊？代代单传，代代出牛逼人。自己受了柯白猿内丹，至少算半个隔代弟子吧？“曹师兄不是大师伯门下吗？”
　　鱼激流道：“桂师叔走后，他便常住独秀峰了，算是承继桂师叔衣钵。散龙观从来不以弟子多寡而论，对弈天宗来说，他们是山门的守门人，对道门来说，他们是补天匠。”
　　“守门人？补天匠？”
　　鱼激流目光直视前方，缓声道：“大道有亏无暇必毁，天道无常盈虚有数。修道问道既要度己亦要度人，否则哪来的人间红尘？哪来的太平安乐？”
　　鱼老四从来没有这样正经过，杨临安不大习惯，小声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损不足而补有余，弈天宗，与天弈？”想起前晚王牵机在莲花峰顶和他唠的，杨临安若有所思。
　　鱼激流未置与否，轻描淡写道：“有些人有些事总显得不合时宜，却缺不得。”
　　俞非侠讲经般足足叨了半炷香，好在小考确实没啥繁文缛节，他说完直接上硬菜，手底下见真章。
　　杨临安饶有兴趣，终于等到好戏开锣。
　　谁知……竟然响应者寥寥。
　　是真的寥寥！
　　杨临安左顾右看，凑过头来小声道：“咱山上谦让成风？还是今儿的小考压根就没几个人报名？”
　　鱼激流撇了撇嘴道：“压根就无须报名。”
　　杨临安双眼瞪得牛眼大，“难怪四师兄胜任山上账房师爷，依我看，就算比盛阳城皇宫里的大貂寺也不差，心眼活泛呐！还是没鸟人。”
　　鱼激流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要不师兄送你一程，把你提溜下去和师侄徒孙们比划比划，顺便提点一下他们？”
　　杨临安立马躲他远些，坐到三尺外，拱手道：“心领心领！”
　　俞非侠大弟子盛开和另一名冲字辈冲霄率先“献丑”，两人和和气气的一番表演后，竟然又冷场。
　　杨临安开始怀疑小考的真实性和权威性，伏牛山三大观加起来差不多近百号弟子，留在山上的少说有几十人，竟无人捧场？难怪不让游客上山，敢情是怕家丑外扬啊。
　　“瞧着山上岁月静好他们不想下山啊，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伏牛山这方江湖也忒风平浪静、无欲无求了。”
　　鱼激流淡然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不是什么事都得分个高下对错。”
　　那还考较个屁？杨临安看向大师兄，却见他和张涤尘言笑晏晏，一副关我鸟事的云淡风轻。
　　幸好自己没答应他们在小考上“露脸”，否则成遛猴儿了。正儿八经的玄门三宗之一，小考如此儿戏惨淡，丢不丢人？老杨的象州军中，要是小校办成这样，那还不得砍掉一堆脑袋？
　　“快看！闻师叔！”
　　“闻师公下场了！”
　　杨临安抬眼看去，心神微微一荡，只见美得清新脱俗的闻冠雪如惊鸿仙子般俏生生的立于广场正中。
　　还是有好戏呵！谁和她捉对？或是一人独“舞”？
　　平心而论，姚红叶收徒弟眼光不如她掌教师兄，别的不说单论卖相，孙道长的徒弟不仅青出于蓝且远胜于蓝。闻冠雪也算得上是美人胚子，但比起红叶师叔来，那就是出于蓝而稍逊于蓝了。
　　闻冠雪站在场中，一双很有灵气的双瞳环视一周，扬声道：“栖霞观弟子闻冠雪献丑，请师伯、师兄们指教！”
　　有请师兄啊？杨临安屁股下是石阶，却像是坐在软塌上，好整以暇的打量闻冠雪。上次没留心，这丫头身量都快赶上鱼师兄了吧？这大长腿…差点壮阔的意思…
　　“闻师妹是红叶师叔最看重的弟子，将来栖霞观衣钵多半也会传给她。”鱼激流若无其事道。
　　杨临安目光挪回来。
　　鱼激流仍是饶有兴致的看向场上，油然道：“无论天分、勤奋、专一、道心、慧根，还是容貌脾性，小师妹在栖霞观都不作第二人想。”
　　杨临安屁股挪了挪，靠近他两尺，你咋看出她脾气好的？“师兄说的没毛病，出世之人也要有副好皮囊，栖霞观姚师叔第一，师妹的第二别人抢不走。”
　　“妄议师长不好。”
　　杨临安笑道：“妄议师妹就好了？”
　　鱼激流有点无奈，主动离他远点。
　　栖霞观上至姚红叶，下至闻冠雪，再到一众师姐师侄，不管相貌如何，个个神情恬淡，气质清冷。予人一种想亲近又怕挨打被砍的感觉，这种气质在闻冠雪身上尤甚。她湛靖明澈的眼神从数十人身上一一扫过，语声平静道：“哪位师兄赐教？”
　　杨临安朝鱼激流挤了挤眼睛，“师兄，上啊。”
　　闻冠雪辈分在那儿，虽不敢挑战几位硕果仅存的师伯师叔，又不好意思欺负小辈，只能喊话师兄们了。
　　鱼激流淡然道：“山下红红绿绿莺莺燕燕师兄都了无动心，岂是争强好胜之人？这种出风头的机会留给其他师兄弟好了。”
　　杨临安涎笑，“鸟不动心？”
　　鱼激流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师兄几时让你失望过？”继而扬声道：“闻师妹！”
　　这才有师兄的样子！你不仅是师兄，还是老爷们。
　　闻冠雪明眸一转，应声望来。“鱼师兄，请！”
　　鱼激流笑得跟朵花似的，“师兄哪敢撄当闻师妹的锋锐？”
　　杨临安瞬间上头，完了！
　　鱼激流果然没让他失望，起身道：“杨师弟初来乍到，想见识见识伏牛山的神通。可他脸皮薄啊，求师哥我替他说话，他还夸师妹呢，剑法漂亮，人更…小师弟，你刚刚怎么说来着？”
　　杨临安先瞅了瞅闻冠雪，寒霜罩面。
　　他有种今天不打死鱼激流就会被闻冠雪打死的预感，可打不过鱼老四啊。只得哭丧脸道：“四师兄你玩我！咱俩有那么大仇怨吗？”
　　鱼激流后退一步，“小师弟你说啥？”
　　杨临安恨不能当场掐死他，心如死灰的看向师长同门，最后目光小心翼翼落到闻冠雪身上。“话是他说的，你信他信我？”
　　闻冠雪冷冷道：“你说呢？”
　　俞非侠瞪了鱼激流一眼。
　　张涤尘闭上眼睛，竟像是睡着了。
　　杨临安求救般看向姚红叶，姚红叶神情冷淡。
　　闻冠雪收回目光，手中长剑缓缓出鞘，剑尖斜斜指地。
　　杨临安喉咙一紧，小师叔？师父？救命啊……
　　只见闻冠雪檀口轻启，曼声道：“有人只空有一副师弟的架子，我担心一个失手反被掌教师伯责怪。不过鱼师兄如果想玩…”
　　鱼激流赶紧坐下道：“我可不想。”
　　闻冠雪清冷道：“那下次不要替人传话，师妹我虽然小，可不欺负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