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章 山不在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伏牛山没有飞升的神仙，但在象州甚至西北西南香客、信众的眼里，山上住着的就是神仙。
　　伏牛山不高，也不是一座山，是连绵近百里、聚集十余座大小峰头的山脉。它名动天下在于奇秀，秀甲西北天南，一年之中有半年时间里整座伏牛山若隐若现藏于云雾之中，一眼望去直让人怀疑“此山有仙”，用孙重癸的话说相当有卖相。
　　千年以降无论西北或西南，烽烟不断。伏牛山方圆百里却一直免于战火，百姓安居乐业，以致伏牛山所在的青锋县人口稠密，不断有外地人挤破脑袋想要搬迁过来。
　　伏牛山流云观作为道家弈天宗祖庭，虽说不上人才辈出，但绝对是道家一股不可轻忽的势力。南龙虎、北伏牛，中间一座齐云山，号称中土道家三大名山。七十年前，弈天宗曾出了一剑搬山的牛人柯白猿，至今在山上仍被当做亚祖般供奉。
　　伏牛山共有道观十余座，经年香火鼎盛。这十余座道观中真正属于弈天宗不过三座而已。其余都是近数十年来才陆续冒出，沾染弈天宗香火底蕴的旁门小宗。
　　弈天宗也很厚道，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几乎从不过问干涉，只要那些道观不作伤天害理、坑蒙拐骗的勾当就成，乐得他们在此安营扎寨，开荒受供。
　　杨临安几在象州长大，自然无数次听说伏牛山的神仙轶事，传闻听了不少，可终究是传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上山来，不烧香不拜神，只为修道。
　　一老一少，两匹老马，在五天后的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伏牛山下。
　　几日相处下来，杨临安和老马、老道厮混得毫不见外。只是被拐骗上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漫山遍野的小师妹和女香客，他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聊可自慰的是来伏牛山不用安家落户，只须呆一个月就折去盛阳。
　　把马儿留在山脚，交给一户租种流云观田地的夫妻照看，两人沿着蜿蜒山路拾阶而上。山路崎岖，不算太难走，风景确实不赖，天色近黄昏，路上碰到几拨下山的游客香客，人人一脸疲累和满足。
　　这季节云雾稀少，几可一眼望至山顶，杨临安抬头望向快到山顶若隐若现的幢幢建筑，看似不远，走了大半个时辰却仍旧似在眼前。
　　流云观所在是伏牛山主峰公主坟，却没建在公主坟最顶峰，而是接近峰顶的一大片开阔平地上。也不知是哪家的公主葬这么远这么高？风水景色倒不错，就是孤独了些。
　　女香客遇见好几拨，都是下山。弈天宗人半个影子没碰到，掌教真人回山了，怎不见漂亮的徒子徒孙来迎接？
　　快到山门，看着眼前重重叠叠的建筑，杨临安依稀记起六岁那年第一次到伏牛山的情景。那会儿杨逢春入主象州不久，他和大哥一路坐吴青梅的肩膀上山。吴二叔去了象州最西的白虎城，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夕阳西下，余晖斜照，古朴庄重、飞檐流瀑的流云观宛如天上宫阙，入眼是观前一座长宽阔达数十丈的青石广场。
　　游客尽散，山鸟归林，广场上空旷幽静，不见人影。颇具规模的主殿太清宫大门双开，隐约透出些人声。
　　杨临安稍感失望，孙重癸回山居然悄摸无声，半点阵仗排场都欠奉，这掌教混的不咋样啊。
　　跨过太清宫近尺高的门槛，终于有人发现掌教回来。
　　两个正在打扫的小道童看到孙重癸，停下手中的活，单手作揖道：“掌教太师公回来啦！”
　　孙重癸温言道：“我不在山上这些天，清心清松可曾偷懒？”
　　左首的清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摆手道：“哪敢！冲虚师叔一双眼看着我们都嫌不够用。”说时偷偷打量站在一旁的杨临安。
　　清心清松年龄都在十四五的样子，稚气方脱。
　　杨临安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哈！太师公，以后不得喊我小师公？
　　孙重癸微笑颔首，径直穿过太清宫。
　　杨临安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道长？”
　　“嗯？……何事？”
　　“流云观真大啊！”杨临安突然发现有些话心里想想可以，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孙重癸平静道：“六百多年了，穷尽十数代弈天宗弟子心血，才勉强有了今日的气象。然道观再大再气派终也不过是吃喝拉撒、烧香拜神的所在，说明不了什么。”
　　除了清心清松，没见几个人呐，这哪儿像是天下道门三宗之一。别说师姐师妹，就是师兄弟、徒子徒孙也没见着几人，还是两个嘴上没毛的。“师兄师姐们呢？弈天宗人丁不旺啊。”
　　孙重癸失笑道：“山不在高人不在多，无论佛门还是道家，都不宜人丁过于兴旺，人人跑去当和尚道士，香火人伦谁来承继？弈天宗弟子也确实不多，这会儿正好是用膳时间。”
　　杨临安点头道：“倒也是，世人若都遁入空门，跑山上来受供坐吃，田谁来种，仗谁去打？菩萨谁来孝敬？”
　　孙重癸淡然道：“菩萨不需要孝敬，要吃要喝的是我们这些山上的人。好在流云观还有些田地，自给自足也够了。”
　　杨临安没有接话，南朝四百八十寺，菩萨遍地，凡几修行渡人？凡几又挂羊头卖狗肉，甚至是藏污纳垢。他记得杨逢春初到象州那几年，拆了大小近百座的庙宇道观，一度闹至盛阳，最后不了了之。世外之人，真要清汤寡水的修行，确实几亩田地足以维持。用钱的地方无非是兴建土木，看这一大片建筑就知道伏牛山香火鼎盛了。
　　穿过祖师殿和鸡鸣涧，偶尔碰到一两个同门，见到孙重癸仅仅颔首作揖，半点没有道宗魁首的架子。
　　两人来到一座幽静小院，院子不大，前后两进，五六间房舍。
　　自入山门后，杨临安有种神清气足的安逸感，说不上来的放松，一路上的疲乏顿时仿佛消去不少。
　　脚刚迈进院内，一阵爽朗笑声传来。
　　正对着院门的房门打开，几袭道袍一齐走了出来，两道长，两仙姑。
　　杨临安眼前一亮，真有女人！
　　道长年纪不小了，一个须发皆白，看上去怕有七八十岁了，但精神奕奕，毫无龙钟老态。另一个恰恰相反，三十来岁，相貌平平，一副邻家少年大叔的老成模样。
　　杨临安眼中带笑，脸上却相当矜持，目光洒向两仙姑。站在前面一个年纪稍大，一身玄色道袍。乍一看貌似已经徐娘半老，再看又仿佛三十如许。驻颜有术？
　　另一个更不得了，年纪和他相仿，得亏是在流云观遇上，换作是在象州街头撞见，还以为是哪家青楼到了新人，以她的容貌争个头牌花魁也不是个事儿。
　　“师兄这一趟辛苦了！”说话的是年轻道长。
　　辈分不低啊，年纪轻轻就是掌教师弟。杨临安从仙姑身上收回目光。
　　孙重癸笑道：“每趟出门回来你都是这套说辞，就不能换个花样吗？”
　　师弟还未说话，须发皆白、年纪最长的张涤尘接道：“你让他说什么？师兄下山玩得可开心？”
　　杨临安想笑，继而瞥见一旁的“花魁”和他一样，一副忍俊不禁的俏皮模样，眼光顿时挪不开了。真俊俏啊！
　　“张师兄把我要说的话给说了。”莺声响起，正在打量“花魁”的杨临安目光转到“半老徐娘”身上，道长的师妹？咱师叔？
　　宽大道袍掩藏不住妙曼身材，发髻高挽，一根杏色桃木簪随意的穿过发髻。目如秋水，眉如远山，樱桃嘴杨柳腰，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鹅蛋脸，颈部肌肤欺霜赛雪，胸脯……非礼勿视，波涛汹涌啊……真是壮观！若是到了采月楼，象州那帮人傻钱多的纨绔们还不得把楼门踩烂？
　　道长果然实诚人呐！山上有女道修，风景壮阔，可惜是师叔，差着辈儿，不然畅谈个人生……，稍微冷淡了些，杨临安终于有了丝被拐上山也还算不虚此行的念头。
　　一道冷峻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射来，杨临安瞬间回魂，接着听到“徐娘”师叔冷冷道：“掌教师兄，这就是你巴巴寻回来的浪荡登徒货？”
　　杨临安一震。说谁呢？
　　孙重癸摇头笑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就是杨临安，师兄最后一个徒弟。小临安，见过你几位师叔伯……”
　　四道目光聚集。
　　杨临安还没有从“这就是你带回来的登徒浪荡货”中回过味来，“最后一个徒弟”又撞入耳中。
　　花白胡须是大师伯张涤尘，少年大叔是上一辈的小师弟王牵机，“徐娘”师叔姚红叶，“花魁”师姐闻冠雪。
　　杨临安勉强支起君子架势一一打招呼，道长神色和蔼，仙姑则眼神犀利。杨临安不以为意，老头说山上桃花朵朵开，看两眼咋了？犯了王法还是山规？要怪怪老头去，反正老子到伏牛山游历，一个月后拍拍屁股去盛阳。
　　“徐娘”师叔…为啥一个照面就毁谤我是登徒子？难道不用验明正身？还是因为人群中多看了她几眼？修道之人生得惊天动地难不成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