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够神梦者

　　“传说三百多年前，魔头‘恶愚’横空出世，摆布漆人，祸乱世间。那魔头身高六丈有余，踏风日行百里，吐息时喷出黑色浊气，作起妖来更是遮天蔽日，伤者皆心神错乱，无药可医……”
　　夜幕将至，琉璃阁里满是寻花问柳的闲人，在这炎城独一无二的人间仙窟，慕名而来的男性像早春不安分的蜜蜂一样闹腾。
　　倒也有人切换到贤者模式，钻出花丛，坐下来泡杯茶装会斯文，将角落一位风雅俊逸的年轻公子围住，听他胡诌两句民间传说，顺便歇去一身倦意。
　　“天下九个部族被钧天召集在一起，合力苦战漆人族，但数月都寻不到魔头踪迹。”
　　“……我们初代钧王乃是神人，亦能拘神遣将、驾雾腾云，他只身前往魔头栖身的云崖绝壁，趁魔头打盹时，将束好的凤翎猛地插进他鼻孔之中！”
　　年轻公子忘情挥舞着云纹袖边，精致扮相在一众油腻男人中格外出众。他说得太过忘我，手中折扇情不自禁戳到身边一位大叔脸上。
　　年过半百的大叔躲闪不及，放下茶杯，抬头纹凹成了包子褶。
　　“这不是找死吗？我好歹也在王城混过，这辈子就没听过魔头还打瞌睡的！”
　　年轻人用纸扇抵住眉头，眯眼打量一番大叔，估摸他初到炎城，见其气质不过市井之人，于是又抬高音量继续编下去。
　　“打盹的魔头被凤翎刺激得酥痒难忍，长吸一气差点让钧天栽进血盆大口之中，但钧天胆识过人，眼疾手快将随身佩戴的青桂宝剑放入魔头喉舌要害处……”
　　“魔头一身硬甲刀斧难入，却被抓住弱点，打起喷嚏来睁眼不得，没留意口中多了件神器，钧天终于利用魔头自己的怪力出其不意将其斩杀……”
　　听众们沉默了，他们很难给这么烂的故事捧场，但众人的脑袋稍微转个角度，很快就发出一片默契的“哇哦”声。
　　一位妙龄姑娘从楼上缓步而下，她优雅地提着烟水百花裙边，远远就掀动一阵异香，伴随腰间环佩微响，裙上恋花之蝶翩翩起舞，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
　　姑娘听到故事最后捂嘴一乐：“兰公子，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版本。”
　　那姑娘年纪也是二十上下，粉色发带挽不住一头秀发，黑瀑半掩住纤细腰肢，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一笑眼里露出星河，举手投足都是妙龄女子罕见的可爱。
　　“华……安安，你不是该换衣服了吗？要回家吃饭了。”
　　被一些外地人当成说书先生的兰循站起身，示意天色不早了。
　　“这位……安安姑娘，你认识？”
　　刚才还拆台的大叔满面春光，凑过来套近乎，被兰循再次用扇子戳着脸怼开。
　　眼看安安姑娘好似娇花引蝶要惹出风波，兰府车夫老魏跑进来催促：“公子，赶紧回家吧，阳城来贵客了！”
　　东南一隅的阳城和最南边的炎城隔着千里难行的沼泽地带，若非公事，难得有官人往来。
　　兰循给安安姑娘使了个眼色，就拨开众客往家赶。
　　傍晚市集人烟稠密，沸沸扬扬，大小商贩正忙着点亮门前灯笼，将各自招牌旗帜照得更亮堂一些。
　　茶坊酒肆正值热闹时候，几个结伴的挑货郎还未歇业，在路边恭敬避让，等一顶载着贵妇人的轿子先过去。
　　兰循见轿子过来，赶紧闪进车里。老魏挥动马鞭，吆喝行人避让，此时帘外钻进一人。
　　“差点没赶上……让我搭个顺风车，我家那赶车的不知跑哪去了。”
　　“定是料想你偷香窃玉，夜不归宿，体贴地不来接人了。”
　　兰循将他扶上凳子，开玩笑道。
　　此人正是刚才琉璃阁里的“安安姑娘”，但“她”的真实身份是兰循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华常。
　　华常天性好武，幼年便拜师学艺，虽不生得虎背熊腰，但武技已在炎城数一数二。光阴荏苒，华常褪去半个少年皮囊，俨然也是位英姿飒爽的翩翩公子。
　　只是作为炎城兰、常两大家族的长子，这对风流公子以不务正业远近闻名。
　　华常的秘密只有兰循一个人知道，他这位大兄弟虽有情投意合的姑娘，却戒不掉挑逗其他男人的恶趣味。
　　这位“武痴”的一对天然柳叶眉就显露了男扮女装的天赋，再加上毫无顾忌的眼神，善于伪装的声音，总能轻易击穿男人们的灵魂。
　　今天是兰循二十岁生辰，他向父亲乞假后，径直带好兄弟来青楼“解放天性”。
　　“你家父亲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偷逛青楼，不找女人而是扮女人，估计会气疯吧？”
　　华常揩净嘴边一抹唇脂回敬道：“城主大人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儿子逛青楼，不找女人而是找兄弟，估计会气死吧？”
　　“再损我，下次我带你妹来围观你的婀娜风姿。”
　　“哎哟，求之不得！我妹要是知道正直的兰公子来这种地方，那就真有好戏看咯！”
　　华常贱贱地笑了，又想起兰循在琉璃阁里说的闲话。
　　“刚才那些也是梦到的？”
　　“不是……”兰循面露难色，在马车晃动下用折扇稳住下巴，“最近我做的梦越来越难理解了……”
　　“难理解？在你书里，咱都在天上水底过日子了，还有什么更难理解的？”华常伸了个懒腰，“灵钧王都在期待第二卷呢！你要是江郎才尽，‘够神梦者’的名号说不准没咯！”
　　“呵呵，没就没呗，又没人知道我是谁。”
　　从小兰循就经常做一些诡异的梦，那些梦似乎互有联系，不过和现实相去甚远。
　　他被父亲兰遵扭送到学堂读书识字，要说多年来唯一的成就，只有会提笔后，将梦中怪事汇编成了一本《幻梦杂谈》。
　　不想此书流入坊间反响热烈，就连远在王城的灵钧王阅后也大呼过瘾，给予“够神一梦”的极高评价，于是世人都将这本书的神秘作者称为“够神梦者”。
　　由于父亲管教极严，兰循从未公开身份，天底下只有把书随手借阅出去的华常知道，坊间所谓的“梦神”，实际上是个二十年没出过城门的毛头小子。
　　华常拍了拍兰循肩膀，让他别再为虚无缥缈的梦境困惑。
　　“我怀疑你大文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这次阳城来人，肯定是专程给你祝寿的！”
　　兰循母亲分娩时难产去世，父亲兰遵作为一城之主，整日公务缠身。父子俩感情寡淡，家里从没有“过生日”这种活动。
　　“别祝寿了，来个人说媒，把我从家里接走更好。”
　　天黑了。两人日常贫嘴的工夫，马车已到兰府。
　　“看来你不用回去了，你家里人好像也来了。”
　　兰循看到门口停着一溜儿马车，招呼华常进门。
　　“哦吼！这阵势？难道是阳城城主亲临？”
　　华常刚怪叫一声，被兰循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