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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是非局费铎再当事 因果报钱雷终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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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费铎所以在这局间坐蜡,所虑事情大约二者。
  其一,是他那文章提纲前几日业已交与了翁伯韬手底下随员,其中内容虽不至完全,但也将这一程经过感想写了大略。翁伯韬想必已经看过。况且二三刻后便可听其报告,缘何又要早约了在此。费铎不明其中究竟,也打不定翁公会否洞察自己已知他与程吴方关系,故而措辞需加着小心,不可一时失言。
  其二,逢位高之人与后辈下级说话,言语之间亲切,状作细问情由;其实对面回话,他却是全然不顾,充耳不闻的。此非是说他心不由意,言不由衷;而是此间关心话语,并非真实在意对面境遇想法,言谈关切仅是因由位阶、辈分相差,纯添个谈资话料,作个开场过渡而已,对面万不可当作了真。
  由此便说开来。位高者如此秉性何以致成,盖因上行下效,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浸在周遭无有拂逆,从顺非常的环境里久了,便以为世事多顺遂,而他人个中如有失意不顺,却只当作是例外个别。只可惜,世间事偏偏多似辛幼安贺新郎词所道: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当着上述两个原因干系,费铎犹疑之间失了回答。翁伯韬那厢也看出这后生似有疑虑,他却不动声色,只是加着笑脸在一旁候着。凡人少不经事,遇事多好强词夺理,所为只不过争个外人心折首肯;而至于了翁伯韬这般年岁位置,不需再以巧言辩白求甚认同肯定,担着事反倒少言寡语,轮着发言也多是教化用意。
  费铎一番心下忖度,也计较了个大概。他这回答是要作抛砖引玉之用,引得翁伯韬来说此番密会目的。自家脏腑内计议已定,便来回话:
  “多承翁公照顾安排,这一趟仙棠之行颇是顺利。一来,程老朝奉制茶手艺高明,传承又有信史详载,两厢照应,实在名实相符;二来,山县一应相关人士,配合得当,所备资料又是见悉必具,罗缕纪存。我只是从旁做些笔头文章,方才已将陈情交与秘书转呈翁公览阅。后续如有吩咐,费铎也自当照办。”
  翁伯韬闻言,先自频频点首,心想这后生端是玲珑七窍,知专门寻他过来私叙,定然不只为听他做甚汇报,而是另有他图。故这后生方才话语之间,只说他所见之人,不叙事情经过,更不言谈感想,是为听自己回话,再做判断,定夺态度。这后生既说到要听吩咐,便就遂了他愿。于是,翁伯韬立时说道:
  “此事因由,是省府初次执行此类项目,虽已在别处访问调研,得了经验,还尚思于本方域内,择一试点做得周全,方便将来效仿借鉴。我先前任职山县多年,他方境内诸事了解颇深,亦颇知程氏制茶名声底细。在你过往访问以前,我确是安排得省府相关,预先布置照应。所荐既是从前相识,我之行为也可算举不避亲罢。”
  费铎细想翁伯韬此番话中,到底何处是他实在意思所在。
  按说此类事情如要施行,之前应已呈报多项其他备选,翁伯韬全然无需一力保举程吴方做得那出头椽子,不应似他所以说,是山县情结以致推荐此人。故而此言为虚。
  然而翁伯韬既做得推荐,其后诸事便似前文所道得,上有好而下必甚焉,下级之人定是办得尤是妥贴。所以翁伯韬所谓“预先布置照应”,实属自然,并非他需着意说明之处。故而也应只是一枪虚晃。
  故而翁伯韬所谓“举不避亲”,倒是其中实言了。如此,翁伯韬应该了然自己已是知晓他与程老朝奉关系,其言是作暗示而已。
  费铎不做言语回应,是猜测翁伯韬此番话还未说完。所以思索一下,只轻轻点头以示明白用意。翁伯韬这厢收着对面肯定答复,也只微微颔首,而后果然继续说道:
  “今日会上,你只需去说事情,无需粉饰事中个人。以后再办此事,也仍需依着是例。另外今日会后,省府会审时酌情下文,再调你参与项目后续,你当有所准备。”
  话说至此,翁伯韬使手端了小几上放玻璃茶具,满饮一口。费铎方才注意,翁伯韬杯中所盛茶水本就不多,这一口直喝掉大半。若其有意再饮,便需人续着水了。费铎想起,历来见客皆有规矩,主家端茶续水即是意指送客出门,此一番虽不至如此,然而也有意说明,刚才一句便是这次会面话语终了。这一句倒也直说得言简意赅:一来是提醒费铎既已知道内里关系,便要留心表达,切不可言传明说;二来是直言费铎还将参与项目后续,这倒与郝赫前几日言语有所映照,难免令费铎心下又增想法。
  其实此二件事情,费铎唯有应允,也再无他法。这事本就只好依着上峰意思处理,与费铎仅有关联,是郝赫言下可为其累积晋升之资。然而这担着自己干系的事情还全无眉目,只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于是费铎便不加犹豫,向翁伯韬应了个诺,算是对上应承下来。翁伯韬听罢拊掌而笑,他自是不会对费铎明言态度,然这一笑也足可安了费铎的心。
  此后翁伯韬又问过费父情况,并杂志社内一应人物、所做工作等等细碎事情。费铎暗想,此类问话大约只为填些时辰,无甚真实作用。立时心情也就轻松些,自恃聪明便对答如流,其间还知隐去避讳细节。
  可怜费铎这番却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偏偏翁伯韬在这后面所问详细里,正当着天大的干系。费铎自以为是,略前详后,却正让翁伯韬收获不小。
  然此皆是后来事,当下暂且按下不表。
  当下费铎并翁伯韬正聊得渐入佳境,两刻时辰如过隙白驹,一瞬而逝。秘书似掐着时辰敲门而入,至近前与翁伯韬耳语几句,翁伯韬便说会议将近,自己尚需准备,此次相谈甚欢,以后寻机再叙。又交代下,自有秘书再引费铎去往会议室等待,二人少顷再会。
  费铎在这省府高门之内,无为秋霜,只当槛羊。半点不由己,但听他人摆布安排。
  费铎被秘书引进会议室之时,屋内已是有他人入座相候。此次会议列席之人数目不多,其中又大半是与此事相关人员。费铎目光掠去,也有几人相识,逢着与其目光交错,便点头会意。
  会议桌状作椭圆,众人是依着职分高低,依次而座,面前各置名姓标牌。标牌纷纷摆放,自中间角度观之,恰似一个两侧迂回向上台阶。那正中台阶顶点便是主座位置,只是翁伯韬还未到来,此时座位还当空着。
  未正三刻,会议准点开了。翁伯韬是时已在位上高座。从旁另有与会之人一一介绍过诸人身份,再兼主持会议流程:先由翁伯韬一席务虚谈话,直陈项目意义;再由费铎介绍此番初访仙棠所得,增加事实依据;又由项目相关方面各陈资源情况;最后翁伯韬务实总结,布置后续任务。翁伯韬确是深谙世故之人,不经意言语之间,便将费铎后续参与之事带将出来,也无人感觉生涩不妥。
  散会之后,翁伯韬和与会众人一一交代过寥寥数语。逢着费铎,也只添说些客套话,仿若之前全未谋面一般。费铎于此倒不在意,只心下暗忖,下次借调之前,此事算是告一段落。郝赫期间算无遗策,这山县之事或与他担着干系。他与濮伯思特意接近,应也是与翁伯韬相关。之后自己便要回归杂志社接续日常,若郝赫消息也是应验,许不久这社内恐要变天了。
  苏东坡尝有诗曰: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话说这杂志社内若得变化,最先感知之人,或莫过于主编钱雷。这几日钱雷却颇感不佳,说不出甚具体缘由,只是觉消息闭塞,心下猜想得不着确实佐证。前番钱雷寻费铎试探究竟,是为探费铎是否知晓杂志社改制情由,又感他多是语焉不详,似有若无;后再找马恺过问人事调整事宜,是为改制事情寻个旁证,又逢得马恺言语支吾,一通搪塞。可怜此二事实际都做了真,然而亦尽皆报应在钱雷身上,当下只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话休絮烦,直说根由。原来马恺自与费父得了默契,交换得各自所需之后,便思践诺与费父约定。先因彼时小马之事尚未落实,马恺行事多有意因循怠惰;后见费父所言果是应验,所慕职分落定其子头上,遂也不需他人催促,自加紧动作。马恺一边多遣人至社内为费铎鼓动造势,营造上峰属意氛围,一边在集团会上逢着再议杂志社高层人事,便不再力保钱雷位置,也与钱雷断了是类消息往来,话多作模棱两可表达,或干脆对钱雷作伪。终是与费父两厢用力,借由钱雷年高,廉颇老矣,谋定将其迁离现任,明升其职而实削其权。
  可怜那钱雷,遭人算计不自知,恍悟亦当为时晚。他在上峰内又无得力靠山,只好日暮穷途惹人唏嘘。然这见怜之下,又要想得,钱雷与马恺相互勾当多年,又当阻断多少贤达人士报效之途,以致难封李广,老了冯唐。所以钱雷得了这般下场,真真是:
  瓜豆自在因果,福祸全是报应。
  单说这日,钱雷得了上峰消息,要赶去集团讨论社内人事任用安排。此本当是马恺分内之事情,然而他因在两头都担着事,恐怕自觉理亏尴尬,所以寻了个由头推脱,也自有他人代办。
  钱雷自然是万万不料,此间讨论之核心议题竟然恰是自己。最是无奈,为他其实并无甚辩驳可能,上面已然议定钱雷命运,差下人员只做照本宣科之事。
  闻听决议之时,钱雷却是出奇平静。虽不做得实际官僚,城府却也修炼了大概,足以装盛大半情绪,消解到面上不作反应。而这消息来得委实太急,仿若那枕戈待旦将士方上得战场,只一合,便丢了自家头颅,哪及做甚感想。
  按说钱雷对此结果是做得准备的,毕竟削他职权之动议发出不止一次。过往化解,全凭料机于先,吉星佐助。然而,现今那吉星马恺却失了踪影。念来最近他都不曾现身,居安太久,钱雷已是不加思危了。
  直到离开上峰单位,潜藏暗涌才慢慢浮上水面,裹挟了过往平静,翻覆进汹汹惊涛。而一切曾经属于平静的空间,此时都划归倾倒情绪秽物的场地。暴风骤雨卷席,肆意磨蚀出颗颗骇人獠牙,吞吃理智,剥噬善意,只剩下附骨之蛆般的恨意,似是经久不灭。
  钱雷以为人到了他这般年岁,去日无多,便不会再增仇恨。即使事至这般光景,他依旧如此感觉,与其说恨,弗如谓之羞愤,谓之不甘。
  方才那代马恺行权之人,宣告了钱雷日后去处,上峰集团某处冷职闲差。多年搅动风云却换如此归宿,不忧不悲,却属实有些哭笑不得。钱雷不解这幕后勾当是自何人驱使,又由何人经手办得,何人会取自己而代之,何人终会受益,何人又在暗处偷笑。可悲的是,解开诸多疑问又当如何,既不改结局,倒徒增仇怨。有道是: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然而方才当上差问起推荐之人时,钱雷心间还是难免报复之感,他原以为那受推之人是要代自己行主编职分,未料那人却是自众责编之中拔擢,再去做得主编副职。
  钱雷不由联想到前些日亦有上差多来过问费铎情况,言语间似有褒奖之意,一时社内也有言传。此番便不管这幕后之人与费铎做何瓜葛,也定是要拼得置他于个难堪境地,任他机关算尽,却要枉费心机。
  待等那上差再问一遍推荐人选,钱雷迟疑之间,确定作了回答。钱雷所荐那人,名姓非是其他,正是:
  费铎陟于籍籍无名,平日常以师徒相称。一人一手悉心栽培,一人一番好事相加。结交自爱才之意,孰料终致成敌手。柯姓始春秋,奇思是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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