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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玲珑人初设玲珑宴 心思女再戏心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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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铎、郝赫二人所谓他日之约,时日距今已逾年半,应是前年六月光景。那日时值初夏,又恰近端午节日,郝赫聚了一众人至此处宅院,更兼远道招了山县庖厨操持席间肴馔,精心安排种种不在话下。
  堂屋内主客六位,费铎观之正识得三人。主家之故交身份不消赘言。其旁陪伴一年轻女子,淡扫蛾眉只做利落打扮,云鬓高梳绾了小髻,着件青色宽袖小衫,上缀白瓣雏菊朵朵,下衬素色长裙,裙上百褶,却在那裙角处别出机杼做个斜裁。若脸孔颜色尚可使了脂粉修饰,那袖口裙下袒露肌肤却分明显出她的白,色如冰雪,仿能消夏时暑热,不免惹旁人侧目频频。
  费铎却未去看,他知这女子名唤马伊惟,生在省内朱紫高门人家,年岁约逊郝赫一旬,偏愿枉屈与这白衣朝奉做得伴侣。虽至今尚未婚配,相伴时日却长于许多夫妻角色。想来所谓名分,实为环护利益之凭靠,女子不求,其实内心笃然非常,反是男人乐于揣度再三,做得尽是些财货得失盘算,自觉无损,实大亏于情爱,颇似颈脖毛发遮盖处闷出的白肤,虽肤白却失之自然,还以为他人皆能为之称善,终大抵仅能自欺而已。
  费铎正神游一阵回神时候,刚好迎上客座一男子观望目光。二人彼此相识,自是点头致意问候。费铎忆起举凡郝赫宴上,俱有此人,今日情形又是应验。此人傅姓双名兰慈,年岁与郝赫亦是相仿,皆是不惑上下。其人宣州人士,生得一副巧舌,却有两张脸孔。早年长袖善舞于地方,逢着企业改制之时,尤须腾挪人才协理一应事体,其人便藉得机会发迹腾达,积得累累私财。闻听现专做得掮客生意,端是居中成了几桩大事。家小俱在海外,平日孑孓一人,行事扮得谦逊低调模样,不晓内情之人怎知,其人虽不及李右相口蜜腹剑,却也着实深谙厚黑之里手行家。
  “傅兰慈自进得堂屋,便坐在门旁角落,不发一言,只冷眼打量过往诸人,君言其行为何?”
  费铎忽听见耳畔人声低语,是女子声音。那声音极细又极近,口唇之间呼出气息和着言语字句齐齐扫过耳廓,似个嗔怪呼扇惊醒了这思想中人,蓦然回首去看,女子却已轻挪半步,只掩口浅笑在一边,浅淡瞳色上倒印着费铎微微诧异脸孔。须臾这诧异脸上也挂了抹笑,口中喃喃:
  “你可知鹰隼凶禽环伺猎物时候,初只阖目假作寐态,观之似有懈怠。实则暗里聚睛耽视,待其动作发难,所猎之物恐无有可幸免者。”
  女子倒止了笑,颦眉反问:
  “你却不怕我将这话与傅生说得?”
  语罢,那女子秀目里分明投了费铎笑意更甚脸孔。这笑像甚稀罕物,这女子舍了,反又被费铎拾得添在面上。想来堆笑这词真真是精准了,世上避实就虚手段零落一地,随手捡了个笑、再行堆上即可装点门面,只是各中真意被掩得久了,终难免落得个欲辩忘言的结果。
  费铎轻嗽一声,面上笑也随着减了几分,探着身子与那女子近了,方才说道:
  “我只与你说些禽鸟猎物习性,傅生恐无意听得这些杂谈罢。”
  女子听得不禁又发了笑,回道:
  “人皆言费生直项,今日初见,不料亦是如此话语周到、顾虑周全。”
  费铎觉得口中所含笑意滋味渐苦,却又吞吐不得,此刻恐怕横了个进退失据表情在面上。众生芸芸,费铎们不过是专心己事又不喜结群之人,偏就被标记个离群孑然等于刚直方正的签儿。如此,这刚正的规矩委实被拉扯得低了。费铎自觉与这女子解释无能,只得合手讨个宽饶,吞了那套讥讽说辞,状作不置可否。女子却回个莞尔,那笑里倒隐了丝宽慰神色,似方才言语戏谑尽是玩笑。而后女子转首回身,二人又皆默默无语。这静默大概是万能字句,能恰切镶进一切事情过渡,若事间过渡是种酝酿,无人期许其间会藏匿话语,静默便是发酵之催化。
  这个当刻,主家们依旧做得商贾行为,待席时候与主客闲叙,那主客费铎却不识得。陪客们各安其座,那女子只被光勾了背影,那掮客仍是鹰视狼顾。费铎却是略略恍惚了,那些山县民居黛瓦粉墙内,百年间筵席景象会否尽皆如是?散逸于时间之过往,又会否终究周而复始,于某时湮灭后,再李代桃僵、款步回还?
  惜彼时众人皆未留意,倏然一道天光自蔽日云翳里探将出,投进明堂天井,那光亮前锋努力了跃进堂屋,却是徒劳,云很快便再次堆起,只更将屋内众人牢牢黏在暗影里。
  片刻,大约宾主尽觉寒暄闲谈已毕,便一同齐齐上得楼去,又是一番相让客套,纷纷落座入席。费铎知今日宴由非是寻常亲近聚会,就自寻了个下首背门座位,那女子与傅兰慈位居其两侧。上座居中端坐着那主客生人,郝赫、马伊惟各分坐左右。
  众人初坐定,傅兰慈即侧身与费铎耳语:
  “费生请宴后留步。我有一紧要消息,费生或有兴趣,需细说与你。”
  费铎若有所思,却也并不细问,仅点首以示同意,心念这掮客兼听八方,做得便是于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之间牵搭投机的勾当,故有甚消息也不稀奇。只是傅兰慈临近开宴时才咬耳说得此事,衬得其人黠猾心思:因凡此务虚筵席,要尽讨得主客欢好。主客为尊,则其言语玩笑若有所指,恐怕需位卑陪客受着。傅兰慈定是一早晓得今时自己是这般角色,又知费铎为主家郝赫近人,遂先抛得一枚香饵,只待费铎这老鱼上钩,席间便难免要为他傅兰慈开解圆场。
  费铎思量这傅兰慈并非不能屈伸之人,大约是不想席间尴尬而已。自己本对此类圆滑事情无甚兴趣,所谓关己消息应该也无甚紧要。只是凡人皆好和和之气,谁也不想破得,然这气氛总需要人居间裁整归置才得熨帖,今日既是相陪,又与郝赫相交匪浅,做个和事角色,其实算是本分当然。
  话语间又走了些冷盘小菜,马伊惟便暂时屏退招待从人,起身亲自为宾客面前酒器内分得均匀佳酿若干,郝赫再使了羹匙轻敲杯边,那脆声聚得众人精神,此宴方算是开了。
  郝赫设宴有一不循常人习惯,不管宴由大小,无论宾客相识、人数多寡,均要在开宴时候不吝言辞介绍在席诸人:大概姓氏名号、哪里人士、从何生计此类种种,每每精而周到,大光宾客颜面。当下列席众人应是俱知其根底,就都停了动作,静待郝赫开言。郝赫自捞了面前酒盅,把手沉在身侧爽声说道:
  “今日伊惟与我在此设宴招待诸位,皆是亲朋近友,无为其他,只图欢聚。幸得各位赏光惠临寒舍,伊惟并我皆荣幸之至。”
  费铎虽听多了郝赫这般言辞,暗里仍是难免哂笑。若是真逢得好友团聚场面,哪里需你这般客套?又觉气氛甚是微妙,想来如此心谤之人应非只其一位,却都能在面上做得和睦模样。恐怕即使席间某人偶然差错半句,也会另有人圆了周全,给作个反话正听。
  郝赫自是听不见这些腹诽,或假作不闻不知,接言道:
  “诸位高朋闻达各界,斐然名声。但还望请见谅,容我多言,再为各位逐座介绍一番。”
  主家言下之意如此便明了,座上虽都是客,却也是分了主次本末。而世间就有如此的规矩:不消说出来,也可隐在字句里;不需言明白,偏就人皆可了然。
  宴上首座自然是那副生面孔,粗看其人年岁约近天命,收拾打扮妥帖得体。费铎因职业缘由与各色人群多有交道,端是见过许多面孔,年岁阅历也堪可助他识得人了。他只觉得这人精细,非是吹毛求疵、锱铢必较之细,而是举止间自如、寻不出破绽的精。如此,要么是教养气质使然,要么是修炼日久已致成习惯,恰如其人面相轮廓,圆润而不见分明棱角,发间隐约见银丝缕缕,却不刻意遮掩。衣着鞋履、裁剪料子乃至那眼角皱纹都透着恰当,周身仿若散出绵绵气力在游说众生贴服。
  郝赫称他作濮先生,双名伯思,听言亦是海外归来人士。费铎记忆里的抓手使了各种解数方在角落里翻检出这名姓,恍悟这濮先生似是翁伯韬的座上客。翁公主政地方宣传事务多年,过往也只是偶在他处闻听濮伯思其名,却未见其人。今日其人在座,费铎才得机会把名姓对回本尊真身。
  濮伯思先点首谢过主家介绍,再微微欠身离座,面上粘着抹和善笑意,逐次致意其他在座宾客,众人自又是纷纷回礼,这一番往来方才完毕。
  费铎思量,其次便是身畔这女子了,不由得正了身子,像要候着甚重要消息,心里虽笑自己这好奇心其实根本了无缘由,却忍不住余光又再偷瞥一眼。未料那女子似有感应般恰恰发觉,斜侧了身子对费铎假作嗔目,旋即又自行开解蹙眉,化作了一笑消解。
  很快这笑就又她被添上些许客套,印在其他宾客眸上。盖因郝赫刚介绍得这女子名姓身份,仿佛她需以笑回应在座诸人,才可尽显亲近。可惜那笑虽讨得他人欢好,却失了本性真意。
  这女子名唤吴雅芙,年前方自沪上返回庐城,专做非诉律师营生。费铎知这行当多与商贾往来联络,寻常差旅辗转、舟车劳顿颇繁,执业还需兼知从商经营门道,不想这女子貌似平平无奇,却是个厉害角色。
  吴雅芙观之应是与费铎相仿年岁,今日赴宴并未作精心装扮:鬓发侧分自额前,再梳至脑后只系一马尾,尾梢垂在颈脖处,轻扫掉了彼处光亮,淡淡投了那马尾阴影轮廓代之,那阴影里又埋了条金色链子,链子环绕脖颈,穿了串草叶形状玉饰坠在前胸,那草叶玉饰包了金边,贴着她暗朱色的宽袖连身裙,随她呼吸动作微微起伏,似日暮余晖里水面飘零之残叶。
  费铎回忆不起曾听过这女子名姓,更不消说有甚龃龉,吴雅芙宴前却对他语带机锋,费铎颇不能解。又思想起这女子实晓得傅兰慈底细,对主客身份似也不生疏,傅兰慈亦是开宴时便料知濮伯思宴上可能消遣于他,如此岂非其余众人一早便互知身份,只其一人被蒙在鼓里。转念想,郝赫聚了自己在此不过做一陪客,无甚欺瞒必要,恐是自己杯弓蛇影,实在多虑了。
  于是,自吴雅芙之后,费铎并傅兰慈也一一被主家报了身份来历。
  宾主各自问候已毕,郝赫将沉在身侧酒杯举至身前,自又是附上一套群贤毕至以致蓬荜生辉说辞,而后杜举扬觯,饮尽了杯中酒。众人亦皆拍手称善,便都随着空了酒杯。
  郝赫自山县寻得家厨,非要做得什么珍馐大菜,是需其尽力还原山县菜式本味。味道,几乎可称是奇诡的存在了,发梦或想象皆是无味,确凿的念想却是可以寻味的。冬日姆妈腌渍的肉是有味的,老朝的烟袋亦是有味的,味蕾和嗅觉合谋编下致密的网,百般滋味是这网里的饵,人究竟是逃游不开的。费铎觉得,其实人倒像这锅子里吸饱汤水的油豆腐,融合了各种味道,乃至味之相近相克便决定着关系的远近亲疏。古语所谓人以群分,而这人群或许需以味定。
  过往山县巨贾专业盐、当、茶、木四行,家府私厨举炊均喜盐油、好颜色、重火功,寻常烹饪惯以燉、烧、蒸、熏之法留食材本味。郝赫府上庖人便是萧规曹随,连那一品锅的锅子都是自山县专带来庐城。
  当下,恰当的火候使锅子里的鸡、鱼、五花纷纷展了身子,蛋饺子并那豆腐缀在其间与肉香互借了味道,锅底铺陈的菜蔬自也不甘其后,随着将沸汤水发散清欢气味。这混合的鲜香气味和着蒸腾的氤氲,片刻便飘了满屋。
  听郝赫方才言说,濮伯思籍贯鸠市,虽漂泊离乡多年,这一席故土滋味应是颇和他心意。庐城席上有不言传的规矩:晚辈之于长辈,下级之于上级,有求于人者之于被求于人者,敬酒者皆要持杯到尊者近前专饮一杯。濮伯思坐得上座,宴酣时已是与众人飞觥走斝,遍饮一巡。
  然纵是已值酒酣耳热之际,濮伯思身上罩着的那层精细却是褪不去的,像层软甲能护着他的心口要害似的。费铎虽不晓濮伯思为人,他却是懂得郝赫的。这濮伯思纵是有些来历,闻之也不过白丁出生,以郝赫细密心思,安能就让他在这宴上坐了首座?
  费铎心下念着事儿,手上动作也慢了,神游时自是顾不及周遭反应,也正逢着傅兰慈一盅清酒敬到近前,他竟是一时没有察觉。那掮客没得着费铎回应,面上倒是既不添愠色也不加尴尬,只一边把手上酒器压得低了,一边偷目观看费铎目光方向。只这一眼便有了计较。傅兰慈当下暗忖,莫怪费铎不知濮伯思来头,自己也是借得消息灵通,也才能晓得其中往来情由。但见今日濮伯思被安排得如此位置,恐怕日后还要多有交道。
  此间二人正自顾思量,不防边厢传来一女子声音,
  “方才未及顾着,让傅生举杯久等。”
  音虽不高,却足可点醒费铎并兰慈二人。二人举目来看,说话之人正是旁座的吴雅芙。但见吴雅芙梨涡浅笑,双手捏合似玲珑小脚粽儿般托了那酒盅的底,盅内酒已满斟,专候着傅兰慈回应。
  当下傅兰慈仍是虚朝着费铎方向,听得这女子说话,心下已是明白了几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也不改方向,只默默重新举了那本已压低的酒器,似把吴雅芙方才话语全融进了酒里,冷声说一句,“先干为敬”,仰首空杯,也是利落。
  吴雅芙见状,笑意更甚了些,一双杏眼几近弯成眉月,也只添一句,“初回庐城不久,还望傅生照顾”,便也不再等回话,自顾将这杯中酒和了那面上笑,一饮而尽。
  费铎夹在二人中间位置,知吴雅芙是在周全自己,解他出神未及酬酢傅兰慈的尴尬。然而当下却非道谢时候,权衡之下,自己还是先需回敬傅兰慈。
  随后,费、傅二人又将手间杯酒饮尽,自是各权作无事般。傅兰慈这厢点到即止,仅揶揄费铎积得好人缘,同时不忘再提醒他宴后留步之事。随后二人一番场面话应付,实是自作礼数周到,若在无干系旁人听来,不过是二人干笑一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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