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齐昭提着一套益智儿童玩具进了她爸爸家的门，她看见家里添置了不少智能家居，并不像她小后妈所说的日子不如从前好过。
　　
　　她爸爸告诉她，年前家里的厂子突然多了一笔订单，他们算是熬过了这个寒冬。她没细问，家里的生意转型后她就不再清楚父亲的产业结构，只知道重大决策权基本上落在她的小后妈手里。
　　
　　“过年怎么也不添几件新衣服？”齐昭的小后妈上下打量她，随后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新年红包递给她。
　　
　　齐昭觉得自己不小了，推辞没收。她留意到她小后妈最近做了医美，整张脸又比从前精致了。
　　
　　“拿着吧，去买件衣服或者包包什么的，年轻的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她爸爸接茬说。
　　
　　霍铮在大年初一一大早也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她同样没收。隔天霍铮就给她买了几身行头，说是退不了，变相逼着她接受。她穿着其中一件大衣陪霍铮去赴了个饭局后，把其余的衣服都收进客房的衣橱里。
　　
　　她暂时还没学会坦然接纳别人的赠予。她也不知道把霍铮和自己的父亲当成是别人这种心理是不是自己过于冷漠的表现。
　　
　　她只知道，当她成年后，开始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对物质有需求的时候，她困在母亲的清高里，争取不到父亲“馈赠”的生活费，因此一次次消磨掉欲望和虚荣心，以至于近几年逐渐变成一个寡淡的不爱收拾的“懒”女孩。
　　
　　让她不解的是，她妈近年来却越来越依附男人，她仗着有张漂亮的脸庞和不错的工作能力换过三任男友，一任比一任富有。那天她替女儿向前夫索要学费时的姿态已然和当年潇洒离婚的模样判若两人。
　　
　　齐昭和她三岁半的弟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小家伙因为顽皮而靠近她，肉肉的皮肤触碰到她时，她甚至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怯。
　　
　　为了培养她和弟弟的感情，午饭过后，她爸爸提议让她单独带着弟弟下楼玩。她下意识看向她的小后妈，这一回，她小后妈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研究一个美妆视频，脸上没有半分不情愿。
　　
　　这个小区处在当地所谓富人区的中心地段，这是她小后妈后来放弃霍铮那个带国际幼儿园的小区选择这里的原因。齐昭牵着弟弟的手在儿童活动区玩耍时，很巧地遇到了前几天一起参加饭局的某个中年男人。她没太意外，因为那天这个男人透露过他也住在这个小区。
　　
　　“齐昭？”男人竟然记得她叫什么。
　　
　　这是让齐昭感到意外的事情。那天晚上带女伴的男人不多，他们大多把带来的女孩当成是附属品，连姓名都不做介绍。霍铮给与她足够的尊重，当着众人的面连名带姓地介绍了她，只是那个瞬间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个女孩姓甚名谁。
　　
　　齐昭颔首跟这人打招呼。
　　
　　“这应该不是你的小孩吧？”男人问她。
　　
　　齐昭说是弟弟。
　　
　　“我是陪我女儿来的。”男人指了下滑梯上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齐昭，“跟霍铮在一起多久啦？”
　　
　　齐昭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介绍，是一家私企的老板，跟霍铮是同行。她笑笑，说没多久。
　　
　　“加个微信？我下次要是再找不到霍铮，找你也好。”男人说着话就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齐昭犹豫几秒后，添加了对方。
　　
　　晚饭过后，霍铮来接齐昭，齐昭把遇到这人的事情告诉了他。霍铮当即把齐昭的手机拿过来，将这人拉黑。
　　
　　“不是什么好人。”霍铮说。
　　
　　齐昭努努嘴，问霍铮：“你们这个圈子，饭局上不带老婆带小情人的是不是特别多？”那天晚上，这个男人就带了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女孩。
　　
　　“很多连情人都算不上。”霍铮如实说。
　　
　　“那你呢？”
　　
　　“你猜猜。”
　　
　　“其实做情人或者炮友之类的比作女朋友要来得轻松，跟你们出去吃顿饭睡一晚，你们愿意回馈给女孩子多少？”
　　
　　“能把我从这个你们中剔除吗？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并不轻松，可是我明明觉得我对你的要求一点也不多。”
　　
　　“不不不，我可轻松了，我现在是情人心态。”齐昭玩笑道。
　　
　　“是嘛，那我还真是低估你了。但以你现在的表现来说，你做情人是不够格的。”
　　
　　“那我再修炼修炼。”
　　
　　霍铮抬手拧了下齐昭的耳朵：“不要学着贫嘴，在我这儿会吃亏。”
　　
　　开学后，齐昭从霍铮的公寓搬走，住回到宿舍。她寒假里被霍铮各种投喂，体重长了几斤，于是每天晚上都拉着室友一起去操场跑步。
　　
　　这晚她和室友跑完步，在宿舍楼下取快递的时候被人叫住。她回头，是递给她名片的那个男人，她依稀记得他的名字，叫罗琛。
　　
　　“白天加好友，晚上就拉黑，难不成是霍铮教你的？”罗琛一幅开玩笑的样子。
　　
　　齐昭让室友先上楼，她走到罗琛面前，说：“您要是有生意上的事情找霍铮就好。”
　　
　　“霍铮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或者换个说法，他介绍了多少生意给你爸爸？”
　　
　　齐昭这才抬眼正视这个男人，她笑一下：“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齐昭。”罗琛又叫住她，“不如你跟我吧，霍铮这几年太顺了，飘了，往后他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你跟着我，霍铮能给你的，我加倍。”
　　齐昭走得头也不回。进了宿舍门，她立在门边缓和一下心情，想把罗琛的声音连带脸都忘干净。
　　
　　这件事情很快被齐昭抛在脑后，她没跟霍铮提起半个字。但她没想到，仅仅只隔了两周，她又在某个学姐的生日宴上遇见罗琛。
　　
　　要不是这位学姐曾经给齐昭帮过忙，齐昭是不会答应她来参加她的生日宴的。其实一进门齐昭就看出来了，这哪里是生日宴，这分明就是变相的资源置换局。说难听一点，就是齐昭的这位学姐把学校里的漂亮女生介绍给有权有势的校外中年男人。
　　
　　罗琛像是知道齐昭会来，上来打招呼的语气都显得过分虚伪。他上下打量齐昭的行头，她没有名牌包，也没有名牌首饰，穿一件茶色的外套，扎最普通不过的马尾。
　　
　　“有段时间没跟霍铮见面了吧？”这是罗琛的开场白。
　　
　　齐昭起了想先离席的心，没回罗琛的话，准备找到时机送出礼物后就离开。
　　
　　“他能把他舅舅家的生意分给你爸爸做，看来对你还不错……”
　　
　　齐昭听得一头雾水，她直直看了罗琛一眼后，避开他走远。
　　
　　隔天齐昭抽时间去了她爸爸的某个工厂，当她看到厂里最近代加工的某个产品贴着霍铮舅舅公司的logo后，才确认罗琛所说的话。
　　
　　这天晚上，齐昭去了霍铮的公寓。她等到十二点这人也没回来，于是睡在了沙发上。
　　
　　被人吻和揉搓像是做梦一般，随着霍铮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她很快就梦醒了。
　　
　　“你先去洗澡。”齐昭把霍铮推开。
　　
　　“不要。”霍铮醉得不轻，手已经把她的衣服推到高处。
　　
　　“霍铮。”齐昭用力抵抗他的肩膀。
　　
　　“我们在一起几个月了？你还真打算跟我玩柏拉图？”
　　
　　齐昭也不知道霍铮这句是醉话还是酒后吐真言，她试探性地问他：“是你介绍生意给我爸的？”
　　
　　霍铮没理会她这一句，反过来问她：“见过罗琛，为什么不告诉我？”
　　
　　齐昭说：“没什么好说的。”
　　
　　“他羞辱你你也不在乎？”霍铮忽然捏住齐昭的下巴。
　　
　　齐昭觉得他失态了，不想在他不清醒的时候跟他理论，把他扶起来，朝浴室里走。
　　
　　经过餐厅时，霍铮忽然把她按倒在餐桌上。他借着客厅落地灯的灯光细细地看她的脸，手指顺着她的眉骨滑到鼻骨再到嘴唇，随后吻上去。
　　
　　百般不适中，齐昭听见他说：“就算我混得再差，也轮不到他们动我的女人。”
　　喝酒的明明是霍铮，齐昭却逐渐产生晕眩。
　　
　　同居那段时间里，他们之前有过很多次水到渠成的机会，但齐昭始终对太快发生关系这件事情有抵触心理，因此两人之间的身体接触一度很微妙。
　　
　　霍铮把齐昭抱进自己的卧室，却在吻了她一会儿后忽然停了下来。灯没开，他伏在她身上呼吸很深重。
　　
　　齐昭蜷起手指轻轻地刮他的颈后，同样一句话也不说。
　　
　　几分钟后，霍铮起身进了浴室。
　　
　　齐昭出去给霍铮泡蜂蜜水，看见流理台上放着几盒吃的，是霍铮打包带回来的。她打开最上面的一盒，是某间餐厅的特色点心，她猜测他今晚应该在那里吃饭。
　　
　　她是突然到访，他这些吃的并不是带给她的，而且这几盒也都不是她喜欢的。
　　
　　霍铮从浴室里出来后，看见齐昭倚在他的床头。他坐到她身侧，把她拉进怀里。两人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后，齐昭喂他喝下蜂蜜水。
　　
　　“你想吃东西吗？我把你带回来的东西给你热热。”齐昭问他。
　　
　　霍铮微怔一下，说不饿。
　　
　　“困吗？”齐昭又问他。
　　
　　霍铮点点头，把齐昭搂进怀里躺下。
　　
　　两人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关了灯，齐昭却丝毫没有困意。霍铮感觉到她轻微扭动调整睡姿，压住她的腿，无意识地蹭上去，某个开关一触即发。
　　
　　抽丝剥茧一样的体验，齐昭隐约觉得霍铮醉得厉害，又清醒地可怕。她一面提着自己下沉的心，不想屈服在他熟练的像是惯性的技巧里，一面又不断说服自己坦然接纳。
　　
　　最隐秘的地方被对方尝试揭穿后，齐昭在黑暗中正经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霍铮没有应答。但很快，他又无比清醒地伸长胳膊去床头柜里取东西。
　　
　　齐昭听见他撕扯包装的声音，看着他包裹自己的背影。她抬手触到他的腰，他很快又重新压下来。
　　
　　他没有问她任何话，急于去找她身体的开关。
　　
　　齐昭在迷惘中被刺穿。
　　
　　这不是齐昭理想中的状态，平时就连爱抚也给与她足够尊重和耐心的霍铮陷入了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异样氛围。
　　
　　齐昭不断走神，她又叫一次他的名字。
　　
　　霍铮浅浅地应一声，手指拨弄过去，又埋下头啃咬。
　　
　　齐昭在闷哼推开他的头。
　　
　　霍铮停了动作，缓声问她：“你后悔了吗？”
　　
　　齐昭当他是醉话。
　　
　　霍铮用力把她往前推，又说：“我知道你还在怨我。”
　　
　　齐昭意识到他或许不是在跟自己对话。
　　
　　“霍铮？你知道我是谁吗？”她按住他的肩膀，质问他。
　　
　　霍铮没回答，堵住齐昭的唇，把她的双腿蜷起来。
　　
　　齐昭本就入戏不深，又心存疑虑，在一阵强烈的不适后开始反抗，最后在霍铮意乱情迷之际，把他从自己身上剥离。
　　
　　霍铮瘫倒在床上，手臂垂在床边，他喃喃地，又对眼前的人说：“给你打包了你喜欢吃的东西，别生气了。”
　　
　　这句话让齐昭正式确认他此时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
　　
　　把自己清洗干净后，齐昭带走了这间公寓里自己所有的东西。她没打算就此别过，但这种想要告别的心理能让她内心好过一点。
　　
　　她打车到离学校最近的一家麦当劳，打算在这里熬到天亮。
　　
　　结果她还没等到天亮，霍铮就给她打来电话。她想他一定是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上还残留着某个东西，正感到困惑。
　　
　　齐昭按下接听，霍铮问她为什么突然走了。
　　
　　“其实你应该问昨晚上的人是不是我？”齐昭扭头盯着路边的一个清洁工人看，她清扫垃圾的手法非常娴熟。
　　
　　霍铮沉默了。
　　
　　齐昭想要挂电话，霍铮又问：“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晚一点吧，我忙完后联系你。”齐昭挂了电话。
　　
　　傍晚的时候，齐昭去接她弟弟放学，在幼儿园和她小后妈碰了头。
　　
　　她小后妈自从给了她一笔钱后反倒对她比从前热情，她现在猜测到端倪，打算进一步试探。
　　
　　两人在回家的车上谈到家里的生意，齐昭表示她已经知道他们家接了霍铮舅舅家的订单。
　　
　　她小后妈“呀”一声，问她：“霍铮告诉你的？”
　　
　　“你们很熟吗？”齐昭反问。
　　
　　“本来不熟的，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搭上线了，他舅妈跟我一个小姐妹算是一个圈子的。”她小后妈言简意赅，又笑笑，“听说你们俩小时候就认识了？”
　　
　　齐昭随口答了几句，没表明两人现在的关系。
　　
　　她小后妈听后，继续玩笑道：“你要是个会来事的，就该把霍铮好好拴住，别看他现在愿意为你付出，他且定不下来呢……”
　　
　　齐昭不喜欢听这样的说辞，开门见山：“我去厂里问过了，说是霍家这次让了不少利。阿姨，我们俩向来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想知道你给我的那十万块钱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或者说，霍铮有没有掺和进来？”
　　
　　“哎哟你也太敏感了。”她小后妈摸了摸儿子的头，“昭昭，你是不是跟霍铮吵架了？”
　　
　　齐昭看向车窗外：“你要是不想说，其实我也可以去问我爸。”
　　
　　霍铮一直在家里等齐昭，直到晚上十点，齐昭才按响门铃。
　　
　　“外边下雨了，冷不冷？”霍铮在她进门后搂住她。
　　
　　齐昭没看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看见她之前被他拿走的那条围巾搭在扶手上，她顺手摸了一下。
　　
　　“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失态了，弄得你不舒服了？”霍铮靠在沙发扶手上，也去摆弄围巾。
　　
　　“为什么是我？”齐昭答非所问。
　　
　　霍铮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霍铮，你有多喜欢我？”齐昭换了个问法。
　　
　　霍铮拍一下她的后脑勺：“你这是什么问题？”
　　
　　“我不关心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你的一个过客，但最起码，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里应该彼此坦诚，一心一意。你如果放不下另一个人，就不该开始新的感情……”
　　
　　“我喝醉了，醉话怎么能当真。”霍铮打断她。
　　
　　“你看，你明明就想起来了。”齐昭嗤笑一声，“仅仅是醉话吗？你在床上也把我当成是她。霍铮，我们俩就到这里吧。”
　　
　　“仅凭几句醉话你就要……”
　　
　　“这是借条，你收好，还有这里的电梯卡。”齐昭从口袋里拿出东西塞进霍铮的手心。
　　
　　霍铮打开字条一看，上面规规整整写着借款金额十万，还写了明确的还款日期。
　　
　　要不是齐昭按流程存了一笔定期，她甚至想今晚就把钱原封不动地放在霍铮的面前。她趁着霍铮一言不发的时候，起身往门外走。
　　
　　“齐昭。”霍铮叫住她。
　　
　　她止步，没有回头。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你都还没听我解释就决定分手，你的自尊心就这么重要吗？”霍铮追上来，拉住她的胳膊。
　　
　　齐昭转过身来看着霍铮：“在你这里，我的自尊心早没了，从你偷看我日记的那一刻就没了。别拿你对别的女人的那一套来对我，你觉得我跟她们一样，这本身就是在羞辱我。”
　　
　　“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都在揣测我，你给我借条难道不也是在羞辱我吗？我什么事情没依着你？你马不停蹄地准备出国，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选择尊重你的意愿，你还要我怎么做？”霍铮说着话，把借条揉成团扔在地板上。
　　
　　齐昭依旧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笑了一下：“我嘴笨，真的不擅长跟人吵架。我只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输不起，行了吗？”
　　
　　“不行。”霍铮扶住齐昭的肩膀，低下头与她平视，“不要这么草率的做决定，昭昭，我喜欢你在我身边，我想要你陪着我。”
　　
　　“你爱我吗？”齐昭认认真真问他。
　　
　　霍铮的目光却有明显的闪动，握住她肩头的手指也有松动的痕迹。
　　
　　齐昭低下头，自嘲般地笑一下：“我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喜欢过你，如果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会主动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