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齐昭在昏暗的灯光下跟霍铮互相看了对方一会儿后，不留情面地送客。自从霍铮的形象在她心中无法和过去重合后，她看待这个男人的眼光就跟看待其他见色起意的异性无异。
　　
　　霍铮说给她换一间更好的酒店，被她拒绝。霍铮不肯走，她很快就旁若无人地塞上耳机重新做听力。
　　
　　“那一起去吃个饭吧，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再说临时抱佛脚也没用，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我的通关经验，或许比你突击做题更有效果。”霍铮随手翻看齐昭其他考试资料，上面有一些笔记。她的字不再像当初那样规规矩矩。
　　
　　齐昭摇摇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静。
　　
　　霍铮再次被忽略，只好走到窗边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把手机拿出来打发时间，但最终视线仍落回到齐昭身上。
　　
　　他想起第一次见齐昭时，她十六岁少女的样子。那天他去表叔家接补习功课的钟锐宁，进了门，没看见认真学习的弟弟，倒看见弟弟跟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子凑在一起看表叔家新买的热带鱼。
　　鱼缸里有斑驳的彩色光线，齐昭的脸贴在玻璃上，漂亮的眼睛里落进一两滴蓝粉色。她伸出手指逗一逗游过来的鱼，鱼一躲开，她的眼睛就在笑。那是少女独有的青春美丽。
　　
　　齐昭穿黑色有超乎年龄的美感。所以那天在墓园里看见她的黑色衬衣，霍铮很容易就想到见她的第一眼。
　　
　　霍铮对她本人的印象也是被那件黑色衬衣勾起来的，以前看她是小孩儿，眼光局限在看一个未成年，如今看她，是看一个感兴趣的成熟异性。
　　
　　齐昭的网络日记在一年多前停更，最后一条是说自己遇到了很像HZ的人。这些年霍铮偷看她的日记就像在赏看一部少女文艺片，她的只字片语通常很直白，大部分都是写给HZ的肉麻情话，她很少说自己的生活，像是仅仅只把这个私密网站当作是暗恋的宣泄地。
　　
　　喜欢霍铮的女孩子从来都不少，齐昭是其中唯一的未成年，因此霍铮没放在心上，偶尔看她的文字看得头皮发麻的时候还会摇摇头笑笑这个小姑娘的天真。
　　
　　要不是再见面，霍铮依然觉得她只是一个暗恋自己的半熟少女。缘分使然，两人偏偏再见了面，她把喜欢他的一切都收敛，又出落地更加漂亮。霍铮出于好奇心一步步接近她，却在一次次接触中对她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占有欲。
　　
　　齐昭把听力做完，偏过头对上霍铮的眼睛，她冲他歪一下头：“你怎么还不走？”
　　
　　“我饿了，陪我去吃饭好不好？”霍铮站起身来。
　　齐昭还未答话，人就被霍铮从床上捞起来，两人在狭窄的过道上靠得很近，霍铮忽然弯腰，从被子里翻出她的皮筋塞到她手心里。
　　他顺便告诉她：“我那根米奇皮筋不是别的女孩子的，是镇上有家店送的，那天看见你编了小辫儿，就要了一根想送给你。”
　　
　　齐昭早忘了这一茬，她“哦”一声，背对着霍铮把头发扎好，又告诉他自己不喜欢米奇。
　　
　　“那你喜欢什么？”
　　
　　齐昭不回答，转过身看着霍铮，随后跟他说起另一件事：“前段时间关谨送了我几个礼物，为了还礼我几乎花掉两个月的生活费，导致我那段日子过的很惨。所以拜托你别为我花钱，我现在没有赚钱的能力，根本还不起。你们这些富家子弟的人情，我一个都不想欠。”
　　
　　“我跟关谨能一样？”
　　
　　“差不多吧。”
　　
　　霍铮不理会她的嘴硬，勾着她的脖子把她往门外拖。
　　
　　接下来两周，齐昭没再见过霍铮，这人偶尔给她发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她都是看心情回复。
　　
　　平安夜前一天，她带着紧张的心情查询了托福考试成绩，分数比她想象的要好，尤其是写作。照这个趋势，她申请好学校的概率又提高。
　　
　　霍铮很快打来电话，开口就是问她成绩如何。
　　
　　“恭喜啊，见个面吧，我替你庆祝庆祝。”霍铮听闻她的分数后对她说。
　　齐昭还未答应，这人又自己做决定，说：“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齐昭在校外的奶茶店门口等霍铮，气温骤降，她戴了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霍铮老远就看见她，她避开人群站着，站得笔直，没玩手机，咬着吸管盯着路边的公交站台发呆。
　　
　　上车后，霍铮问她怎么不给自己买一杯，话落把她的拿过去喝一口。
　　
　　“给你吧，我不要了。”齐昭说。
　　
　　“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霍铮冷哼。
　　
　　齐昭发觉他车里的味道又变了，看了眼他放在排风口的香氛，香源是用一个木质的精巧小盒子存放的。
　　
　　“可以换成你喜欢的味道。”霍铮对她说。
　　
　　齐昭耸一下肩膀，“你换每个女朋友都会换一个味道吗？”她想起聂雪在的时候是一款少女香型。
　　
　　“你这样问，我权当你是默认我们俩的关系了。”霍铮抓住她的话柄。
　　
　　齐昭玩味地笑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那圣诞节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霍铮又问。
　　
　　齐昭无语地看着他：“你看我怎么样？”
　　
　　霍铮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在开玩笑，但他舔着脸说：“好呀。”
　　
　　车子驶进一个对齐昭来说不算陌生的小区。齐昭的小后妈当初逼着齐昭她爸换房子的时候，曾物色过这个小区，因为这个小区有一个自己旗下的国际幼儿园。那天齐昭也被拖来看房，看房经历很不愉快。
　　
　　霍铮住在十九楼，是一个精致的小户型，临江，能看见完整且璀璨的江边夜景。齐昭看不见这处房子有任何生活气息，觉得自己像在欣赏一个没花太多心思的样板间。
　　
　　“元旦之后就差不多放假了吧，住到这里来吧，我陪你过春节。”霍铮说着话，把一串密码发给齐昭。
　　
　　齐昭鄙夷地问他：“你这是正式打算包养我了？”
　　
　　“别总是曲解我的一片诚意好吗？”霍铮捏一下她的耳垂，把她的围巾摘下来，说：“我喜欢这个，你把它送给我当圣诞节礼物好不好？”
　　
　　齐昭正经地看着霍铮：“好好谈谈？”
　　
　　“行啊，你想谈什么？”
　　
　　齐昭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霍铮拉着齐昭在沙发上坐下，又替她把外套拿过去挂在衣帽架上。他回来的时候不忘把齐昭那杯剩下的奶茶喝完。
　　
　　最终齐昭什么也没说。她觉得刻意的言语会显得自己不那么酷。
　　
　　“做我女朋友吧，我想跟你谈恋爱，很想，想了好几个月了。”霍铮从后面把下巴枕在齐昭的肩膀上。
　　
　　齐昭日记里的原话是——“我总是在幻想跟你谈恋爱的场景，想了十三个月了。”
　　
　　头皮一阵发麻，齐昭耐着性子听霍铮的呼吸声，眼前的江景变得模糊了，落地窗上只有两个人的影子。
　　
　　霍铮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问她：“可以吗？”
　　
　　齐昭没回答。她也知道两人耗了好几个月了，再拖下去会变得没意思。从夏天到冬天，她有时候觉得他可有可无，有时候内心深处又有不安分的因子作祟。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年少期种下的执念，但很清楚，如今她对这个男人的不抗拒一定是源自于年少时的喜欢。
　　
　　霍铮吻一吻她的耳朵，又吻她的头发。她转过身来跟他对视，很快，她凑上去吻他的唇。
　　
　　齐昭很虔诚，过分地虔诚。霍铮意识到这一点，尽可能回馈给她的初吻般的纯情。
　　
　　这是一个漫长却纯粹的吻，霍铮没有用任何技巧，把主导权交给齐昭。齐昭捧着霍铮的脸，像捧着儿时心爱的玩具，最后结束的时候，她抵着霍铮的额头，勾着嘴角，像安抚他似的轻吻他的眉心和眼睛。
　　
　　这一晚，两人什么也没有发生。霍铮尊重齐昭的意愿，赶在女生宿舍关门前把她送回学校，他感到意外，他内心竟然十分平和，甚至有了些来日方长的意味。
　　
　　齐昭忙着准备申请学校的资料，直到跨年的前一天，才被室友提醒一年一度互送新年礼物的时间要到了。
　　
　　她去学校附近的商场给几个女孩子挑了礼物，想起比自己还忙的霍铮，顺手给他也买了个小礼物。
　　
　　霍铮原本在外地出差，说可能没办法陪齐昭跨年。齐昭也不在意，她不是初次恋爱的小女孩了，对和男朋友一起过节这种事情早就失去了新鲜感。
　　
　　离十二点还差三个小时的时候，霍铮却突然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
　　
　　齐昭没打算在外面过夜，睡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羽绒服就下了楼。霍铮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等她，也穿黑色，但明显是收拾过的。
　　
　　“不跟我走？”霍铮见她冻得缩手缩脚，把她的手扯过来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这样的姿势过于亲密，齐昭环顾四周，把霍铮带到一个人少的地方。
　　
　　“偷偷摸摸的做什么？”霍铮捏玩她的指尖，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形，有不少情侣在约会。
　　
　　“你应该对这个环境很熟悉吧。”齐昭顺嘴打趣他，然后用另一只手把手机拿出来，翻出一些资料问他申请学校的事情。
　　
　　霍铮觉得她扫兴，不看，又嗔怪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齐昭最近太忙，的确没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她来回拨弄霍铮的手指：“别这么小气嘛，给我一点建议。”
　　
　　霍铮冷下脸说：“资料发给我吧，我回头看。”
　　
　　齐昭想了想，没发，她觉得还是自己多做做功课比较好。
　　
　　“上去换衣服吧，去我那儿，我不想一个人过节。”霍铮又说。
　　
　　“我明天得去接我妈，她突然回来了。”
　　
　　霍铮语塞，眼睛里有难掩的失望，但他很快捏捏齐昭的脸：“那你一定很高兴吧。”
　　
　　齐昭努努嘴：“寒假我再找你玩儿吧。”
　　
　　霍铮没告诉齐昭，他是特地回来陪她跨年的。想着她能和妈妈团聚，把自己的车钥匙拿出来给她：“这几天开我的车吧，接人方便一点。”
　　
　　“开你的车才是不方便吧。”齐昭笑一下，没要。
　　
　　霍铮仍是把车钥匙塞进她衣服口袋里：“车就在学校停车场，用不用随你。”
　　
　　齐昭到底没开霍铮的车，一是不方便跟她妈解释，二是她很久没开车了，怕技术不熟。
　　两天后，霍铮得知此事，发了串问号给她。
　　
　　齐昭收到信息时，正和她爸妈焦灼地坐在一间餐厅里谈她留学的费用问题，没回霍铮。
　　
　　很晚的时候，霍铮又打电话给她。她站在外婆家的阳台上接听，屋里传来她舅舅指责她爸对女儿毫无责任心的声音。
　　
　　见齐昭没有应付男朋友的心情，霍铮也不多话，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隔天一早齐昭把车钥匙快递给他，他收到后一个字也没问。
　　
　　一周后，齐昭的小后妈约她去一家还算不错的餐厅吃饭。齐昭她外婆得知此事，认定她这位小后妈是为了她找她爸要学费的事情，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不准她去。
　　
　　“您就让昭昭去吧，昭昭是吃不了亏的。”齐昭的妈妈劝她外婆道。
　　
　　“你们俩吃的亏还少？当年你可是净身出户，按理说昭昭就该他们出钱养，可这些年昭昭的学费生活费他们是百般克扣……”
　　
　　“行了外婆，我都这么大了，不需要谁养着了，以后的路我自己走。”
　　
　　“那你还去做什么？”
　　
　　齐昭耸耸肩：“她找的餐厅不错的，不吃白不吃。”
　　
　　落座后，齐昭在她后妈的虚情假意中点了最贵的菜。她没给对方几个正眼，随手刷着手机，等着对方表明来意。
　　
　　“这是我的卡，里面是十万。我知道不够，但这个数字你跟你妈妈应该是满意了。你也知道，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我们家又添了个吞金兽，日子没有你爸妈离婚那会儿好过了。留学是好事情，我权当是资助你了。”
　　
　　齐昭打死也没想到她后妈的开场白竟然是这样的。她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用不着这样看着我。你要是有心，以后就多顾念着你弟弟，你可以不喜欢我不进我家的门，但你弟弟到底和你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还吵着闹着说要找姐姐玩儿呢。”
　　
　　齐昭听着这些话，回想起过去跟她相处时不那么愉快的瞬间，心情很是微妙。
　　
　　这是一个不准丈夫参加旧邻葬礼的女人，原因不过是旧邻的妻子和丈夫的前妻曾是闺中密友。
　　
　　那一天齐昭她爸给她打了三个电话拜托女儿替自己去参加葬礼，齐昭一度为她爸的懦弱感到悲哀。
　　
　　自从父母离婚后，齐昭再也没有过和父亲独处的时光，一切也都是因为她这位小后妈的计较和小心眼。
　　
　　“单我帮你买好，你好好吃吧。”在齐昭的沉默中，她的小后妈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价值不菲的大衣外套和包包，拍拍她的肩膀，优雅地离开。
　　
　　齐昭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这个女人在她面前最得意最自信的一个瞬间。
　　
　　吃饭的地方离霍铮那套公寓不远，齐昭吃饱喝足后，想到最近对霍铮的冷落，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霍铮处于关机状态，齐昭找不到他人，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竟走到他家楼下。
　　
　　家里有灯，齐昭想了想，上了楼。
　　
　　虽然霍铮给过她密码和卡，但她还是选择按门铃。隔了很久才有人开门，是一个穿着宽大T恤光着长腿的年轻女孩，头上还戴了个米奇的发圈。
　　
　　“请问你找谁？”女孩先开口，声音软糯糯的。
　　
　　齐昭下意识开口：“对不起，我走错门了。”
　　
　　紧接着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
　　
　　女孩回头朝里面喊：“说是走错了。”
　　
　　门被关上后，齐昭立刻走到楼道里再次给霍铮打电话，依旧是关机。
　　
　　回外婆家的地铁是四十五分钟，齐昭用前二十分的时间跟一个在L.A读研的学姐聊了会申请学校的事情，然后又花了二十多分钟查了些资料。快下地铁时，她看到地铁两边闪烁的广告牌，上面有一句醒目的slogan，是当代独立女性的宣言。
　　
　　出地铁站时，她第三次给霍铮打电话，这一次是正在通话中。尽管从霍铮家离开后，她不断给自己找事情做，可潜意识里，那个女孩像一根绳索把她的心打成了复杂的结。
　　
　　她对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