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根绳上的蚂蚱

　　刘西禾迫切要做的，就是先做一个市场调查，摸摸蘑菇的市场行情。
　　圣境山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市区，弯弯曲曲的，摩托车勉强可以通行，下山之后，市区就在眼前了。
　　刘西禾进入市区，把主要的市场跑了个遍，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蘑菇价格偏低不说，渠道费用却高居不下，销量也一般，市场几近饱和。
　　咋办？！
　　刘西禾的方向感顿时有些模糊，像个无头苍蝇在市区四处乱蹿。
　　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店门口，乡里乡亲连锁店，专门销售生鲜蔬菜及肉类，在全市有10多家店，这家是总店。
　　刘西禾眼前一亮，走进店里，店面不太大，但蔬菜、肉类种类齐全，进店采购的人络绎不绝。
　　之前在农业局时，有听说过老板叫潘富贵，刘西禾准备去见见他，一来了解一下市场，二来看看以后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店员听刘西禾说找潘富贵，顺手指了指。
　　刘西禾就看见一个矮胖的男人，正从楼上的办公室走下来，准备前去打招呼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拉着潘富贵的胳膊说说笑笑的，样子显得很亲密。
　　刘西禾脑袋里似一列火车隆隆地碾过，喧嚣的如死寂一片。
　　是陈果红，刘西禾刚分手的女朋友。
　　分手是陈果红提出来的，原以为她是受父母的威逼，迫不得已，自己又处于低谷，暂时没心思去处理。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好了下家，看她的样子，不是受胁迫，更像是心甘情愿。
　　六年多的感情，就这样被她装可怜，用“不要记恨我”一句话就打发了，原来是傍了大款。
　　刘西禾心里针刺一般。
　　陈果红也看见了刘西禾，和潘富贵说笑的面容一下子僵住了，时间并没有凝结，就这样，做梦一般，两人擦肩而过。
　　过了很久，刘西禾昏昏噩噩地走出店门外，回头看了看乡里乡亲的大门，痛楚、被欺骗的屈辱瞬间变成怒火。
　　他暗暗发誓，再难，也要混出个人样来，先定个小目标，收购这个连锁店。
　　这近乎于呓语。
　　现在还流浪在街头，且一无所有。收购这个想法无异于叫花子娶姑娘，不切实际。
　　志向再高，还得先面对柴米油盐。
　　刘爱才给刘西禾打了N次电话，他就是不搭理。
　　刘爱才反而放心了，撇开自己，独自去找程兴国，说明刘西禾主意已定。
　　刘爱才就是喜欢他这种有主见的倔脾气。如果现在再不满足他的要求，物极必反，撂挑子了对谁都没好处。
　　但刘爱才还是担心，刘西禾这个性格要是胡来，到时候难以收场。
　　“刘镇长，有个事情需要您老兄帮帮忙，市双创局的小楚要到河溪镇驻村，她选的是东河村，您到时候能不能给她挪一挪？”
　　区农业局的傅韶华给刘爱才打来电话。
　　“东河村？”刘爱才脑子飞快地转着。
　　上次楚安然给他打电话，只说要到河溪镇，没说去东河村啊？
　　为什么要选东河村呢？难道是因为刘西禾？
　　但楚安然的事，傅韶华为什么插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他不说，最好不要追问，照办就行。
　　“韶华，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小事一桩，你放心。”刘爱才满口答应。
　　想什么来什么，刘爱才开心起来，刘西禾平时耍点小性子，自己有时还真拿他没辙。
　　如果把楚安然安排在刘西禾身边，或许有点用。
　　这次上级部门派人驻村，首先会征询个人意见，个人没要求的，将会由各镇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安排。
　　“楚干事，您上次说来河溪镇驻村，有没有心仪的地方？我好帮忙参谋参谋。”
　　刘爱才要确定楚安然选择驻村的来意，是想来镀金呢？还是真因为刘西禾。
　　“那就太感谢刘镇长了，您觉得东河村怎么样？我上次下乡去看了一下，觉得不错。”
　　楚安然的话印证了傅韶华的说法。
　　“东河村原来是东河乡政府驻地，有一定的基础，刘西禾最初也是选定了东河村试点，工作难度反而更大。”
　　刘爱才抛出一个烟雾弹。
　　“刘西禾？”楚安然似乎在斟酌，“他没在东河村吗？”
　　“他去了圣境村，就是偏远一点。”刘爱才暗暗高兴。
　　“刘镇长，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您觉得我去哪儿，会更好推进工作？”
　　楚安然意识到，刘爱才主动给自己打电话，有意提起刘西禾，不会没有目的。
　　她从傅韶华那里得知刘爱才和刘西禾的关系，心里判断，刘爱才不会坐视刘西禾不管。
　　“实话对您讲吧，刘西禾那个方案相当不错，但要做好，还真的需要您支持才行。”
　　“表面上他是个人创业，但却是河溪镇的试点，他创业成功，也是河溪镇试点的成功，责任重大，所以不得不求助您了。”
　　刘爱才说的是真话，现在只有肯定楚安然的作用，把她抬高，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哈哈哈……刘镇长，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我承受不起哟，既然您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听您的安排。”
　　楚安然把球踢到了刘爱才这里。
　　“那就定在圣境村！”刘爱才不放心，再度确认。
　　“好！就圣境村。”
　　刘爱才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这楚安然就是冲着刘西禾而来，帮刘西禾就是帮自己。
　　他得马上让程兴国给刘西禾一个定心丸了。
　　“西禾，村民委员会一致决定，欢迎你在圣境村创业！至于山地，只要是村集体的，看好了，免租金，其它的，圣境村尽力给予支持！”
　　程兴国给刘西禾打来电话。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当时和周老八说的，投资10万，并没有包括山林的租金。
　　“谢谢哥！我绝不会辜负您和圣境村对我的期望。”刘西禾欣喜异常。
　　蘑菇的方案只是他规划中短平快的一环，为尽快推进，又把这一环进一步进行了拆分。
　　现在是春季，马上进入夏季了，气温升高，可以更好促进有些品种的菌丝生长，最快一批菇用不了两个月就可以收获。
　　拆分使每个月都有蘑菇上市销售，且能保证产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就是费用，山林免租，菌种花不了多少钱，人工才是最大的投入。
　　刘西禾心里非常清楚，刘爱才现在做的一切，不单单是为了帮助自己。
　　刘爱才心里的小九九，刘西禾心知肚明，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只不过在这上面装上了一个华丽的外衣，才会相得益彰。
　　刘爱才防备刘西禾不按套路出牌，而刘西禾呢，也在防备着刘爱才。
　　上次东河村的动员会，可以看出一点端倪，之所以失信于民，刘爱才难辞其咎。
　　刘西禾从小就知道怎样保护好自己，虽然刘爱才需要他的帮助，他也不能没有刘爱才的支持。
　　从某一种角度来说，两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是有区别的蚂蚱。
　　刘西禾目前是为了生存，而刘爱才呢？是为了升官，是求发展，这根绳子可以拴住刘西禾，但不一定就能拴住刘爱才。
　　在利益面前，只有相信自己。
　　刘西禾必须让刘爱才毫无保留支持自己，不能中途掉链子。
　　他冷落了刘爱才太久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失踪”之后该露面出手了。
　　“镇长大人，真不好意思哈，说真的，我的事情，被你安排怕了，所以才自作主张。”
　　“我没有其它的路可走了，只能小心翼翼。之前折腾村民的教训，我相信你比我的感触更刻骨铭心。”
　　“所以，毫不客气地说，我有些烦你，敬请理解。”
　　刘西禾见到刘爱才，坦然直陈。
　　坦诚，也是一种能力。
　　“你别过份啊。”刘爱才没想到刘西禾毫不讳言，自己反而有理词穷，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敢，不敢，我的情况您是一清二楚，工作没了，房子按揭也快断供了，以后吃了上顿还得找下顿。”
　　“创业艰难，没有办法，要不您借我十万块钱，到时候我连本带利还给您。”
　　刘西禾一脸的诚恳。
　　刘爱才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
　　“我本来想找我二叔的，但不行啊，他毕竟是商人，万一，他说入股，您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刘西禾知道刘爱才心里想什么。
　　刘保民如果看不上刘西禾的方案，有可能劝说他放弃，但一旦看上了，入股也是有可能的。
　　刘保民一入股，以后很多事情刘爱才就难以控制了。
　　“这个嘛，我还得和你小阿姨商量一下。”刘爱才一时难以权衡。
　　“最好别让我小阿姨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时候，试点成功了，再告诉小阿姨，功德一件。”
　　刘西禾步步紧逼。
　　十万元钱对于工薪阶层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丁福萍要是知道了，有些事情肯定会受到干扰。
　　“那好！我来想办法。”刘爱才被他逼到墙角了。
　　刘西禾的家境，刘爱才一清二楚，在市区买了房，按揭不能停，装修是借的钱，还没还完。
　　刘西禾创业一时没有收入。就两家的关系来讲，钱物来往，人之常情，何况还有工作上的需要。
　　“这是我的借条，镇长大人，请收好！”刘西禾说着递给他一张借款单。
　　“借条就不用了。”刘爱才推辞。
　　“别，您是在帮我呢，关系再好，一码归一码。”刘西禾说着把借条塞进了刘爱才的口袋。
　　“什么时候要？”刘爱才知道刘西禾早已蓄谋，说什么都没用了。
　　“越快越好！等着开工呢。”刘西禾说着转身离开了。
　　其实，刘西禾心里有点不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过了，从私人关系来说，刘西禾向他开口，他也会借。
　　但是刘西禾找他借钱还有另外一个动机，就是作为担保，可以拴住这只蚂蚱，两人一起全力以赴。
　　刘爱才看着刘西禾的背影，掏出借条，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
　　难得他有这个心机，本来很平常的事，被他说得有理有据，丝毫不违和，和自己一样，欲盖弥彰，可能隐藏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自己还真小看他了。
　　圣境村村委会里有两间房，是专门为接待用的，程兴国给了刘西禾一间，作为平时的办公和起居。
　　待刘西禾回家取了行李，走进村委院子时，却看见楚安然也在，颇感意外。
　　“没想到吧？！我来河溪镇驻村，刘镇长就安排我到这儿了。”楚安然看着他，嫣然一笑。
　　“哦～”刘西禾应了一声，把行李搬进屋去，开始整理房间。
　　“我就住在隔壁。”楚安然又说了一句。
　　之前她来过河溪镇，现在偏偏又驻村圣境村，刘爱才怎么不提前告知呢？
　　看来她是带着目的，有备而来。
　　这个目的显然和自己相关。
　　经过前段时间的交往，她对自己的规划很感兴趣，她也说过，会尽力帮助自己。
　　她是真心帮自己？还是出于同情？
　　“楚干事，难为您了，穷乡僻壤的，您得要受苦了。”
　　不管怎么说，姑娘家家的，能来这个地方，勇气可嘉，刘西禾心里多少有点佩服。
　　“这里山清水秀的，我挺喜欢，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楚安然的语气很自然，不像是场面话。
　　这颠覆了她在刘西禾心里的固有认知。
　　楚安然个子高挑，人也长得漂亮，加上平时穿着很职业，气质斐然，很少有笑容，显得有些高冷。
　　认识两年多来，这也是刘西禾和她始终保持着距离的缘由。
　　“楚干事，那以后就有劳您了。”刘西禾抱拳表示感谢。
　　“西禾！西禾！”
　　程安邦大叫着跑进院子。
　　“忙着呢，你回去做饭，中午就吃你了，吃完饭带我去村里转转。”刘西禾直接吩咐他。
　　他家就在村委会旁边。
　　程安邦和丁旺财偷猎一事，派出所查无实证，就做了一个笔录，就把两人放了。
　　“好咧。”程安邦应了一声。
　　“对了，安邦，拿出你的真本事来，这位是市里来的楚干事，待会也去。”
　　刘西禾从房间出来，指着楚安然说。
　　“好，好，求之不得，蓬荜生辉……”程安邦看着旁边站着一美女，有些语无伦次。
　　“娃……西禾。”周老八也走了进来。
　　“叔，您来啦，我这里还没有弄好，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刘西禾知道周老八过来，肯定找他有事。
　　看见程安邦还站在那里，向他甩了甩手，程安邦转身走了。
　　周老八有点神秘，径直走进刘西禾的房间。
　　他从口袋里掏出用布包着的东西，就往刘西禾手里塞。
　　“西禾，我只有这么多，您先拿着。”周老八有些歉意。
　　“这是什么啊？”刘西禾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是几沓钱。
　　刘西禾一时呆了。
　　估计是刚从银行取出的，每沓钱还有银行的扎条，五沓，共五万元。
　　这里距离最近的银行，也有十几公里。
　　“您这是？！”刘西禾看着满脸沧桑、浑身粗布衣裤的周老八。
　　“您上次说需要10万块钱，但我只有这么多，你得收下，以后赚了钱再还我。”
　　周老八一脸的诚恳。
　　“叔，我有钱，这个，我不能要，真得不能要。”刘西禾推辞着，心里异常感动，不知道怎么劝他。
　　几天前，他和周老八还互不认识，他一次次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对他的认可，难能可贵。
　　“拿着，你一定拿着！”周老八推开刘西禾，转身走了。
　　看看手中的钱，又望望周老八离去的背影，刘西禾内心相当复杂。
　　市场调查蘑菇的行情并不好，他真的担心，怕辜负了周老八，包括刘爱才对他的信任与期待。
　　刘西禾之所以没有坚决推辞，就像病人住院手术，给医生红包，医生不接受，病人心里不踏实，是一个道理。
　　但刘西禾没想到的是，这个钱是周老八儿子的抚恤金，他是想留给幼小的孙女周晓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