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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表姐的彪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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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帆的奶奶姓郑,和普通的农村老太太不太一样,她识文断字,唐诗宋词也略懂一二。
  郑老太太的母亲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祖上曾是官宦世家,后来随着时代败落了,但藏书读书的家学风气一直保持着,延续到了程帆这一代。
  她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并且是桃花坪小学的第一任校长。
  耳濡目染下,郑老太太的脾性天然就富有读书人的清高气节。
  在以往的混乱岁月中,她的人生经历了许多坎坷,遭遇了不少苦难。
  见识过人性的丑恶和价值观扭曲的时代,令她对金钱和物质看得不太重。
  眼见得势的起高楼,眼见失势的楼塌了。
  历经世事,郑老太太在漫长的岁月中增长的不止年龄,更有她慧眼识珠的目力。
  郑老太太最会看人了,她深知人生赢家必须具备的品质。
  因此她对于小女儿一家的期冀不高,平安健康就好。
  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
  小人物硬要举大金碗会撑死的!
  在她看来,毋庸置疑的,竹雅雅是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
  颇有姿色的农村女孩,在花一样的年纪便早早人生的顶点。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可以预见的会一直走下坡路。
  如果嫁给了那个老男人,能够想象,人老珠黄后,也许不等外孙女人老珠黄,只要有更年轻漂亮乖巧可人的女孩出现,竹雅雅就会像过时的摆设,当成残次品处理掉。
  而更无情的是,老男人甚至不用自己动手。
  所以在竹雅雅的婚事上,郑老太太咬死了不松口。
  “人家小孩儿都上初中了,比你雅雅姐小九岁,嫁过去像话吗?”
  奶奶拐杖砸地,愤然道:“结婚证都不领,拿什么保障后半辈子!”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程帆搂着奶奶:“您别气着了,我帮你骂她!”
  “你小姑也是个傻的,”奶奶胸口起起伏伏,声音微微颤抖:“那老头开车领着你小姑和你小姑夫去了西京。买衣服,住大酒店,添置了些金首饰,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要把亲女儿推火坑了。”
  那老头?程帆脑袋卡顿片刻,才意识到说得是竹雅雅的男朋友。
  听说人家才四十岁,这就老头了……
  奶奶真是损……
  这时,前院传来了哐当哐当的敲门声。
  “帆娃,去开门。我把你大姑喊来了。”奶奶抹了一把眼角,嘱咐道。
  程帆路过厨房时,见父母争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
  程双鹤有些面红耳赤,李桂香也满面寒霜。
  来不及偷听,程帆先去前院开门。
  门开了,大姑拿着头盔站在门外,后面是推着电动车的大姑父。
  “帆帆,成大学生了!”大姑程一芳爽朗地笑道。
  大姑父在旁憨憨地陪笑,他是个闷葫芦型的男人,老实巴交的,像一条耕地的黄牛成了精。
  “通知书没下来呢,”程帆往后面瞅了瞅:“我两表哥都没来?”
  “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呢,”程一芳踏入院门,大姑父推着电动车进来了。
  程一芳说起两儿子就来气:“我拖了熟人的关系,安排你诚诚哥跟人跑长途货车。你哥吃不了苦,说坐着久了憋尿难受,在半路给跑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那是真不意外,程帆心里嘀咕,诚表哥那多动症的性子,宁愿去工地搬砖,肯定也不想拉货。
  程一芳从水缸里打了一盆水,一边洗脸,一边数落:“
  你龙龙哥更不是东西,一天到晚不沾学校。我跟你大姑父去网吧抓他,一抓一个准儿。”
  这两个表哥着实不让人省心,程一芳气的不行,她是出了名的刀子嘴,在丈夫面前将两儿子贬低到泥土里去了。
  尤其是在晚辈程帆面前数落,彷佛在给丈夫暗示:我娘家基因可好了,这不,才出了一个大学生。两个儿子没出息全赖你家,怪你家基因不好。
  大姑父是个泥人也受不了,嘿嘿笑道:“儿子孝顺就好。不上学就不上学呗,你看新闻上说,多少研究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
  “好呀,”程一芳叉腰,吼道:“你说我们家帆帆找不到工作?”
  大姑父急了:“我没说,是你说的。”
  “你说了还不承认?”程一芳瞪了丈夫一眼,揉着程帆的后脑勺,宽慰道:“帆帆,你姑父这人嘴笨,咱别气。”
  程帆哭笑不得:“没事儿。”
  程一芳指着大姑父:“回去跟你算账,先看咱妈。”
  大姑父弱弱地应了一声,像个小媳妇儿一样,跟在后面还絮絮叨叨:“我真没那意思。”
  郑老太太耳聪目明,听到庭院里的小插曲,轻轻地叹了口气。
  顷刻,大女儿程一芳掀开门帘,露出讨好地笑:“妈,你还在生气?”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坐到了母亲旁边,轻声细语地道:“雅雅真是糊涂,小小年纪钻钱眼儿里了。一菲也是,不知道拦着。”
  “谁说不是呢,”郑老太太吐出一口浊气,将一口未动的芒果放到小八仙桌的陶碗中。
  程一芳嗅了嗅,眼睛黏在芒果身上:“妈,您这小日子过得舒坦。这是芒果?”
  郑老太太斜眼一看,顿时被大女儿的蠢样惊到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斜睨贪吃的大女儿,心中满是疑惑:儿女都是一般的教养长大,怎么天差地别。
  大女儿好吃懒做,练得了看人下菜的本事。
  二女儿勤恳地像一头黄牛,却是个没主见的软耳朵,破事儿说上两三遍,二女儿莫有不从的。
  “帆娃今天进城买的,你吃吧!”郑老太太麻木地说道。
  程一芳双手搓着大腿:“帆帆孝顺您呢,我怎么好意思。”
  郑老太太见她那装模作样更气了:“让你吃你就吃,不吃喂狗去!”
  “我吃,我吃,妈,您别气着自己了,”程一芳嘻嘻笑道,伸手向瓷碗里抓去。
  程帆没跟进去,他在庭院里纳闷:明明父母能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老妈不太喜欢大姑子,不来打招呼说得过去,怎么老爸都不出来。
  眼珠转了转,他俯下身,挨着墙根儿偷听。
  果然,厨房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雅雅的婚事,我这当舅的不同意,”程双鹤和郑老太太的想法如出一辙:“人笨不可怕,怕的是自己笨还不知道,非要和聪明人掰手腕。”
  啪唧一声,李桂香摔了脸盆:“你不同意,你算老几?现在年轻娃都自由恋爱,你又不是她爸,你管的着?”
  程双鹤皱眉道:“不是她爸就不管了?你把请柬退回去!还有那些礼物。”
  “没门儿!”李桂香冷着脸:“要退你退。”
  “那礼物你收的安心呐?”程双鹤压低了声音:“万把块的笔记本电脑,万把块的手机。”
  李桂香眼皮耷拉着:“安心,安心的很哩。我收下了做梦都能笑醒。人家小孩儿上大学都有电脑,帆帆没有,他的自尊心不会受打击?”
  “打击什么?”程双鹤郁闷道:“帆帆不是物质的小孩,不挺乖的嘛。”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程帆眨了眨眼。
  应该是母亲背着奶奶和父亲,私自收下了表姐老公的礼物以及婚宴邀请函。
  打蛇打七寸,表姐那位素未蒙面的老公,真是深谙人性。
  以竹雅雅的双商,肯定只会往自己外婆那边下手。
  如今,曲线救国,先是苹果顶配三件套拉拢了舅妈,后面再各个击破。
  程帆不禁对竹雅雅的老公有了几分好奇,也是个人物。
  至于苹果三件套,要是从前,兴许会心动。
  但现在,自己好歹也是小土豪了,根本没有激动的感觉。
  “不过,劝分这种事,最好不要掺和,”程帆暗暗思量。
  目前来看,父母应该只是文斗,程帆放弃了偷听。
  走进后院的客厅,大姑正在打电话。
  奶奶和大姑父死死盯着省台的化肥广告,煞是认真。
  “我姑在给雅雅姐打电话?”程帆扯了扯奶奶衣袖。
  郑老太太哼了一声:“摆她大姑的谱儿呢,雅雅听谁都不会听她的。”
  果然,大姑用教导主任训斥差等生的语气,训丈夫一样训斥着竹雅雅。
  “你听大姑讲,快跟那野男人断了,赶紧回——”程一芳说到一半,电话里传来忙音,于是咋咋呼呼地在客厅里转圈圈:“哎?哎!雅雅挂我电话了,这白眼儿狼!”
  程帆低头,双掌合十,装作在揉鼻子,暗地里偷笑。
  大姑程一芳用有一股迷之自信,好为人师,特爱教人做事。
  一直被打脸,一直在尝试,永不言弃。
  “妈,您别生气,”程一芳被晚辈落了面子,也不恼火:“咱们这不不松口,看她有脸办酒席?不怕村里人笑话就结婚吧。真是臭不要脸。”
  郑老太太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程一芳小心翼翼地瞄了母亲一眼,又谄笑地问道:“帆帆,那个芒果你吃不吃?”
  闻弦歌而知雅意,程帆早已习惯大姑的做派。
  听母亲抱怨过,大姑小时候喂自己喝牛奶,都是喂一口,喝一口。
  他笑道:“姑,你随便吃。”
  “呼——”郑老太太长长地呼一口气,对大女儿颇为无语。
  没皮没脸的样子,像是饿死鬼托生。
  “帆帆有出息了,”程一芳开始吹彩虹屁,再次用嘴来批判外甥女。
  她的声音尖利高昂,盖过了电视喇叭。
  偌大的客厅里,其余三人被迫欣赏单口相声。
  后来越说越不像话,郑老太太用拐杖锤了下地面:“一芳,快去厨房看看,给你弟妹打打下手。”
  说到干活,程一芳不乐意了。
  她是个命好的,公婆都是勤快的‘哑巴人’,嫁过去几十年,没做过几顿饭。
  公婆丈夫虽然内向话少,偏偏就宝贝程一芳的活泼性子,喜爱的紧,也就不苛求她干活。
  唯有郑老太太时时敲打她。
  “双鹤难得回来一次,人家小夫妻躲在厨房说悄悄话,我不去。”程一芳向来聪慧,脑瓜子一转,迅速找到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郑老太太更郁闷了。
  “哎呦,妈,您别生气,”程一芳话题一转:“儿孙自有儿孙福……”
  程帆想起余菁菁的委托,找了个塑料袋,装了一些芒果、葡萄和车厘子,指着架子上的盒装牛奶:“婆,我去张叔家一趟,这箱牛奶先借走了。”
  郑老太太喝不惯牛奶,程帆才开了这个口。
  “你拿去吧,”郑老太太颔首。
  张惠民在村里是个多才多艺的,正宗的妇女之友。
  他自家的几亩地全让兄弟们种了,夫妻两人在专心发展礼乐队,十几年下来,收入不菲。
  张惠民家已经盖了三层小楼房,院里还停着小轿车。
  程帆路过庭院,见父母仍在争吵,驻足纠结半天,没有进去。
  提着礼物,走在村子里,月亮已经出来了。
  偶遇熟人,寒暄几句,不远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十几分钟。
  来到张惠民的家门口,敲了敲门。
  “谁啊,”门内响起张惠民懒懒的问话声。
  “张叔,是我,”程帆应了一声。
  张惠民的女儿今年上初二,在程双鹤的班里,他的幼子上三年级,在李桂香的班里。
  真正的将一对儿女托付给了程帆父母。
  他的女儿雯雯本来初中是送到了东川市,初一的时候受了委屈,下半学期死活不去城里读书了。
  张惠民无奈,将其转到了镇中学。
  “哎呀呀,哎呀呀,”张惠民听见是程帆,瞬间来了精神:“大学生来了,还记着张叔呢?”
  门开了,张惠民穿得长衣长裤,与盛夏的暑热不太相称。
  程帆笑道:“师父,我这一趟不是白来的。求您帮我搞定一个唢呐曲子。”
  张惠民是个老顽童的性子,和村里的小学生都能称兄道弟,玩得不亦乐乎。
  程帆便和他以同辈人相交的方式,开门见山,不耽搁互相的时间。
  “行,没问题,说起唢呐,有你张叔在,没我搞不定的,”张惠民哈哈大笑,他不见外,接住程帆的礼物,先揪了一粒葡萄,露出享受的夸张表情:“嗯,真甜!好徒弟。”
  程帆笑道:“师父,不甜就不是好徒弟?”
  “哈哈哈哈,没那回事,”张惠民大笑,引着程帆进了大门。
  路过庭院,头顶是茂密的葡萄藤,一串串的葡萄挂在空中。
  院墙跟上摆满了花盆,其中多肉植物居多。
  张惠民是个讲究人,生活情趣很高,家里也收拾的窗明几净。
  进门后,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原来是开着空调,难怪他穿得挺严实的。
  程帆十分羡慕,虽然自己每天晚上睡在楼上也凉快,但是要是没风,蚊虫能把人吃了,用蚊帐的话又很麻烦。
  张惠民是个文艺的乡村中年,最爱捣鼓乐器,爱唱民歌,会吼秦腔,更是聪慧过人,自创了一套鬼画符,当作跟徒弟们沟通唢呐的乐谱。
  “来,你放歌,张叔给你把把关,”张惠民拿出纸笔。
  “哦,”程帆掏出手机开始放歌。
  音符响起,张惠民立马进入严肃的民间艺术家模式,他双眉紧蹙,在纸上写写划划。
  程帆在一旁乖乖地坐着。
  他挺喜欢张惠民的,这位文艺大叔心思细腻,当时在礼乐队很照顾自己。
  当然,其中有本村人帮衬的原因。
  但是怎么说呢,你很难在农村找到这么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关键是,他还成功了。
  程帆对张惠民心中是百般佩服。
  正因为如此,他并不觉得高学历能说明什么,反而很敬佩小学没读完的张惠民。
  人活一世,要是能做到张叔这个境界,那真是无可指摘了。
  两人安静地听着歌。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出声响。
  嗵嗵嗵,一连串脚步由远及近。
  “爸,爸?”小姑娘嘻嘻哈哈地在外面喊道,像一阵风窜了进来。
  见到程帆,小姑娘愣了一下:“帆帆哥,您这大学室咋来了?”
  程帆眉开眼笑:“雯雯干啥去了?”
  小姑娘蹑手蹑脚地挪步过来:“和我妈去俺叔的瓜地里摘西瓜吃了。”
  不一会,张惠民的老婆提着菜篮子进来了,见到程帆打了个招呼。
  “惠民,你的礼数呢?大学生徒弟来看你,一口水都不给人喝,”张婶嘀嘀咕咕,泡了一壶茶,端了过来。
  放下茶水,张婶人没走,目光炯炯,八卦地问道:“帆帆,你那个雅雅表姐要结婚了?”
  “婶,这您都知道?”程帆没有太意外,在农村,男女老少皆是人型路由器。
  “嗨,”张婶摆了摆手:“刚碰上了。你那雅雅姐开车回竹节村了。她还认得我,随手就掏了一条中华烟,说是让我捎给你惠民叔。”
  雯雯在旁附和:“开的是宝马车!”
  “一条中华,”张惠民扭头:“你收礼了?”
  张婶撇了撇嘴:“我不想收,是雅雅硬塞给我的,不信你问雯雯。”
  程帆揉着太阳穴:这土豪的统筹味道真是熏人。
  不过这个做派,真的很竹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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