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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岚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到浑身都有些僵硬。
玻璃门外，是像百鬼夜行一样的场景，一张张陌生而扭曲的苍白脸庞，有一些眼眶里还有着惨白的眼球，有一些只剩下了两个深邃的空洞。他们聚集在玻璃门外，密密麻麻的，几乎把整个画面全部占据，无声地“注视着”里面近在咫尺的两人。
“这些……是什么东西？”子路岚吞了一下口水，感觉脑子有点宕机。好在经历过了这么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的心里承受能力也变强了许多，现在还能勉强保持冷静。
“你应该也猜到了吧，他们是这里的村民。”惟幽幽地说道，“准确来说，曾经是。”
“感觉，像恐怖片里面的画面一样……”
“你在发抖。”
“没法不抖，我觉得我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已经很难得了……”子路岚苦笑，“收回前言，这个画面亲眼所见可比从屏幕里看要惊悚多了。”
“不用太恐惧，真正的幽灵和电影里描绘的那些不一样。”
子路岚看着门外，一张张如干尸般的脸庞紧紧地贴合在玻璃门上，身体像是实体却又有一丝虚幻，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干枯的手掌像是随时会从玻璃后面穿透而过一样……确实不太一样呢，因为这些近在咫尺的幽灵肉眼看起来远比电影里要恐怖太多。不同于那种像是电影里躲躲藏藏就是不露出真面目，总是在背后突然出现而起到吓人目的的鬼魂，它们很直接地出现在了眼前，但是却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僵硬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无视他们吗，还是找机会冲出这里？”
惟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沉思，然后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变成这种样子的，不过原则上来说，这些应该算是灵魂，我也许可以尝试去和它们交流一下……如果它们还有一丝意识的话。”
“就是说，还存在无法交流的情况？”子路岚轻声问道。
“是的，如果无法交流，就说明这些灵魂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前作为人类的意识。一般情况下灵体到了这个阶段也就离消散不远了，但如果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消散，就会变得极不稳定。”
“……明白了，那我们准备行动吧。”子路岚点头。
惟的声音顿了一下：“……如果失败了很可能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子路岚笑了笑，“而且我相信你啊。”
“愚蠢。”惟的语气清冷地哼了一声，“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可是现在我这个普通人也只有相信你这位异能者了。”子路岚把惟背在了背上，把她的双腿抬在腰间，轻声道，“司机准备就绪了，请指挥吧？”
惟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找找看有没有后门吧，不行就翻窗户，避开和它们的正面接触，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子路岚答应了一声，放轻脚步往小店的里面走去。
店铺并不大，没几步就走到了头，后面的一个隔间里堆满了杂物和一些没有开箱的商品。隔间里的一切都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子路岚在里面来回寻找，黑暗让他根本没法看清隔间里的东西，一件件杂物和废弃的家具在沉寂的黑夜中显得分外阴森，像极了废弃鬼屋一样的场景。好在真正的鬼他刚刚也已经亲眼见识过了，现在这种稍微阴森一点的环境对他并不能造成什么心理上的影响。
花费了一番功夫之后，子路岚终于在翻开了一堆旧家具之后看到了一扇老旧的木门。
他重新背起惟，轻轻推开后门。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使用过，这扇木门已经腐朽不堪，推开的时候中间的连接处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看起来，正面接触是免不了了……”子路岚苦笑一声。
从后门出来，屋外的大地被惨白的月光微微照亮，他们面前是一大片漆黑的房屋，和数不清的亡灵。
惟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响起：“我以为它们是被灯光吸引到我们这个屋子的正面的，现在看起来它们似乎能感觉到活人的气息。”
“所以说，你现在可以和它们交流吗？”子路岚喘着气问道。
“你都已经开始跑了，还问这种废话干什么。”惟淡淡的回答。
“因为它们一看见我们就围上来，不太像是能交流的样子啊......”
子路岚回头看了看，屁股后面已经跟了一大群亡灵，浩浩荡荡，像是一群渴望着生肉的丧尸。
“跟着我指的路走，前面先向右拐，从那两栋房子中间过去。”
子路岚已经没力气答话了，体力还没能完全恢复的他现在感觉有些乏力，只能使出全部的力量去奔跑。越来越多的亡灵包围过来，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从海上活着回到陆地，可不是为了死在这种地方!
转过前面的屋子，一个亡灵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子路岚正在全力奔跑，此时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迎面撞了上去。
没有想象中的碰撞感，似乎直接穿透了过去，但是下一秒子路岚便感觉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发生于灵魂深处的剥离感，仿佛自己的灵魂正在硬生生地被从肉体中剥离出来，这种痛苦几乎无法言喻，和物理上的疼痛完全不是一种概念。
“子路岚！”
惟的声音突然响彻在他的脑海里，把他的意识从痛苦中拉了出来。子路岚睁开眼睛，看到一缕雾气在面前飘散开来。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这种撕裂灵魂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瞬，却已经足以让人意识崩溃了。
他扶着墙稳住了身体，甩了甩头，背起惟继续奔跑起来。
“你要是坚持不住，就把我放下来吧，我能解决它们。”惟在他的脑海里轻声说道。
“别开玩笑了，我不可能丢下你的。”子路岚踉踉跄跄地奔跑着，精神上的重创让他有些难以保持身体上的平衡，但是他的双手还是紧紧地托着惟的身体，丝毫没有放松。
子路岚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痛感仿佛触电一样传遍全身，让他的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他在惟的指引下在房屋间的小巷里穿梭，然而这些巷子并不算宽阔，还经常有堆放在一起的桌椅杂物之类的东西，这种危急关头子路岚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路横冲直撞地飞奔而过。
终于，子路岚从建筑间冲了出来，本来漆黑一片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亮了起来，几片苍白月光泼洒在他的脸上，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前面是一个看似广场的空旷地带，在微弱的月光下他看到似乎有很多座雕像伫立在广场之中。
“到了，就是这里了。”惟突然说道。
子路岚扶着一座雕像停了下来，只觉得双腿一阵麻木，刚才在全力奔跑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停下来，一路上横冲直撞在腿上留下的伤痛感一齐爆发了出来，甚至让他都已经暂时失去了知觉。他咬着牙着把背上的惟轻轻地放到地上，紧接着感觉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子路岚靠着雕像坐在地上，低沉地喘着粗气。
“这里是我感觉到的怨气最重的地方，而且刚才那个侵入到你的身体里的灵魂的残存意识里记忆最为强烈的也是这里。”
子路岚看着四周慢慢包围过来的亡灵，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感，苦笑一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把我扶起来坐好。”
子路岚把惟的身体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坐了起来，咧着嘴笑了笑：“你这是要摆好姿势开始发功了吗？”
“不是。”惟淡淡的回答道：“我只是不想躺在地上，脏。”
下一刻，子路岚就呆住了。
一丝青色的雾气从惟的身体上腾起，淡淡的荧光开始在他们的上方汇聚，最后形成宛如人形一般的光影。
光影带着荧光飘在广场的中央，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所有的“亡灵”也都停止了移。一张张本就已经如同丧尸一般的脸开始扭曲变形，所有的灵魂似乎都在无声地嘶吼着，它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幻，化成光点开始向半空中的光影处汇聚。
无数的光点从广场的四面八方升腾起来，几乎把整个夜空都要照亮。半空中的雾气与荧光将这里装点得如同仙境，而地上扭曲嘶吼着的亡灵却显得如同炼狱。
天堂与地狱的光景就在此刻同时呈现在了子路岚的眼前，一时间让他有些忘记了思考，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惟的灵体飘在空中，身周围绕着星星点点的光华。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面前近在咫尺的那一个，一瞬间，无数的记忆如洪水泄堤般涌进她的意识里。
如撕裂般的疼痛席卷全身，她在此刻也感受到了子路岚之前所承受过的那种灵魂剥离似的痛苦，这就是这个灵魂生前记忆最为深刻的感受。她眼前的画面开始旋转，变成一片混沌，随后浮现出另一幅景象。
惟感觉眼前一亮，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变成了白昼，头顶上的烈日毫无遮蔽地照在她的脸上，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这个中心广场，但是四周的景象却和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大相庭径。
她看到周围陆陆续续地有人走到这个广场，一眼望去，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一部分人是这个村子的村民，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度假的游客。人们都在无声地交谈，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是村民的人走到她面前向她打招呼，但是她听不到一丝声音，也没法发出一个音符。她虽然身处其中，但始终只是一个局外人，因为她现在所看到的，是这个亡灵零碎的记忆中的画面。
她忽然看到在广场的中心的高台上站着一个一身黑色长袍的人，头上戴着兜帽，帽檐被拉得很低，即使从正面看过去，也完全看不到他的面容，在低低的帽檐下只有一片漆黑。惟直直地看着他，一股由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强烈不安席卷全身，让她有种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冲动。但是她无法移动，也没办法警告周围的人，她只不过是个旁观者。
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太阳下，一身黑衣仿佛吸收了所有照在他身上的光线，肉眼看过去永远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像是一个立在三维空间里的影子。
眼看广场上的人慢慢聚集得越来越多，惟心里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这个如同影子一般的人。
终于，站在中心的影子动了，他的整个身体突然飘了起来，缓缓地漂浮到半空中，接着广场四周的人群开始无声地欢呼起来，一齐用力地鼓掌，像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的演出一样。
下一秒，欢乐的表情一个个凝固在周围人的脸上，开始扭曲，变得狰狞。惟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感觉，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将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剥离开来，难以言喻的痛苦再一次冲击她的灵魂。
惟感觉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扭曲，如同疯癫，就和她视线里看到的其他人一样，面目狰狞地手舞足蹈。她能理解这些人的感受，这种灵魂撕裂的痛苦就像是全身的肉体都在分崩离析一样。周围的人都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身体，有一些把自己抓得皮开肉绽；有一些瘫倒在地不断地翻滚摩擦，头破血流；还有的人把手指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眼眶之中，混合着血和泪的液体从深陷的眼窝里渗出，宛如厉鬼。
她还能勉强承受住这种折磨，但是这具身体显然已经达到了极限。惟的灵魂还保持着清醒，而这具肉体已经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膝盖上不断传来火辣的痛感，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撕扯着脸颊。
惟感觉有什么液体流进了眼睛，眼前的画面慢慢地被染成了红色，光线渐渐变得灰暗，最后陷入一片漆黑。
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画面又回到了这个深夜。
她刚刚看到的，是这个亡灵生前最为深刻的一段记忆，她也随着亡灵再一次感受了它生前所承受的痛苦。
惟的心情很沉重，这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秘人的残忍程度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期。这些普通人的灵魂原本应是脆弱不堪的，他们的灵魂远远不足以独立存在这么久的时间。然而黑袍人硬生生地将他们的灵魂与肉体剥离开来之后，又把这一段无与伦比的痛苦记忆在他们的灵魂中保留了下来，就如同给它们施加的诅咒一样，让这些普通人的灵魂一直都无法消散，一遍又一遍地承受这种痛苦，最终变成恶灵也是在所难免的结果。
无数的光点漂浮在惟的身旁，这些是一直缠绕在它们身上的记忆碎片，也是永无止境的诅咒。如果想要解放它们，就意味着她要代替它们把这些痛苦的记忆全部经历一遍。
子路岚看见半空中的那个纤细的光影慢慢舒展开双臂，围绕在它周围的星星点点也随之慢慢旋转，往中心的地方聚拢，映照在夜空下，宛若宇宙中的星河。
那光影如同一个曼妙的少女，围绕着她旋转的星河是她的裙摆，虽然她并没有动作，但随着“裙摆”的不断旋转浮动，就像是少女也在翩翩起舞一样，美轮美奂。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象，这一刻，周围的狰狞景象仿佛不存在了一样，他的眼里只有半空中那个仿佛在舞动的璀璨光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点星光也汇进那个光影之中，也代表着这场无与伦比的“舞蹈”宣布落幕。纤细的光影越来越暗淡，最终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黑夜再次回归，只剩下一开始的那一片月光，洋洋洒洒地泼洒在广场之上。子路岚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四周，那些正在包围过来的亡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村子又恢复了一片万籁俱寂的景象。
好像……成功了？
子路岚还有一些没有回过神来。
“嗯……成功了。”惟如细丝一般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子路岚一愣：“惟，你怎么样，感觉你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我……还好……”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这种能轻而易举地摧毁掉一个人意识的痛苦，她刚刚经历了无数遍，在每一段记忆里都看到了那个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魔影。
“我刚刚……看到了它们的记忆，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一个异能者所造成的，那个人……在灵魂方面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他把这里的村民进行了灵魂与肉体的剥离，还让他们的灵魂永远无法消散，最终变成了游荡的亡灵……”
“……所以我那个时候才会有那种像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么……”子路岚叹了口气，表情凝重，“那那些亡灵呢？”
“……它们因为怨气而无法消散，我跟它们建立了交流之后，把它们说服了，最后它们就放下怨念，自己消散了。”
子路岚一愣，扯着嘴角干笑了一下：“没想到你也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跟你学的。”
子路岚有些无语。
“别问了……”脑海里惟的声音轻若游丝，听起来没有了平时一直以来的那种冷漠而坚强的感觉，反而有一丝普通女孩的柔弱。
“好，我不问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问吗？”
“因为你叫我别问了啊。”子路岚无语，女生有的时候还真是难懂。
“因为……我不想……对你说谎……”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现在可能……要坚持不住了……你就在这里别动，让我……让我休息一会……”
“嗯。”
子路岚答应了一声，但是没有听到回话，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悄悄地隐去了，远处的云端泛起一丝晨曦。
子路岚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总算是活下来了……
他让惟在自己的胸口躺好，然后靠在身后的雕像上，只觉得身体无比的疲惫，眼皮重如泰山。
大概……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