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中元

　　有点出乎江谦意料的是，这“真龙三十六篇”，似乎并非是村中某一位长辈独有的绝学，按照村长的安排，这门功法居然需要安息村五老一起来教他修习。
　　而且——
　　好像连他们自己，也只是刚刚开始学的样子。
　　几天后的安息村内：
　　江谦看了一眼再次因为对真龙图的理解不同，争的脸红脖子粗的众老，不禁有些无语，他也不敢明说，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
　　“叔爷他们这像是能教别人的水平吗？怎么看都感觉很不靠谱的样子……”
　　如果说他对众老的表现略有些不满意的话，那么众老对江谦的表现，却不仅仅只是满意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有些震惊的地步。
　　这真龙三十六篇晦涩高深，因为是天图所拓，并无文字，而是多以图形阐释真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功法其实是一种观想法，平息入静，揣摩龙形，心中道法自生。
　　而以图释道的结果便是，在不同的人眼中，同一幅图象往往会有不同的理解。安息村众人包括江谦在内，在揣摩功法时，几乎对每一幅真龙图都能提出六种截然不同的理解，因此便常常会起争执。
　　可有些诡异的是，众老试验后得出的结果显示，对真龙的领悟最贴合原貌的，反而往往是修为眼界最低的江谦。
　　若非体内的元气运行路线、境界突破方式，还需要靠他们这群老家伙摸索整理，众老甚至觉得，其实江谦完全都可以自行参悟法门了。
　　练着练着，三爷等人心中不禁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说在境界修行、元气运转上，是他们在教导江谦，那么在对真龙本身的理解上，却反而像是江谦在教他们……
　　“袁瞎子，我本来都已经不怀疑了，可是这几天看谦儿练真龙三十六篇，我却不禁又有点怀疑起来。”
　　三爷看着正坐在坟头上专心练功的江谦，低声对身边的袁瞎子道：
　　“你说这小子……真的是个纯种的人类吗？”
　　袁瞎子却没有搭理这多疑的老头，此时，他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摆放着的九枚龟壳，时不时移动一下它们的位置，神色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秘的占卜。
　　要说这瞎子还真的属实有些古怪，平日里拄着杆盲杖健步如飞也就罢了，此时算起卦来，竟如同突然复明了一般，将每枚龟壳都摆得恰到好处，分毫不差，其位置之精确，纵然是双目健全之人只怕也难以做到。
　　见袁瞎子不理自己，三爷转头瞥了一眼桌上，顿时了然，略带不屑地问道：“喂，你在算什么呢？”
　　“九五卦。”袁瞎子随口答道，又屈指弹出五枚铜钱，齐齐射向桌上摆放着的龟壳。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五枚铜钱与龟壳互相撞击，来回弹射一阵，最后却纷纷落在了桌子上，没有一枚能停留在龟壳表面。
　　见状，袁瞎子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唉，皇帝没了。”
　　“啥，你说什么？什么皇帝没了？”三爷不明觉厉，有些好奇地问道。
　　袁瞎子收起龟壳与铜钱，淡淡地道：“没了就是没了，字面意思。”他拿过盲杖起身，点点戳戳地朝村长家走去：“这事儿可不小，我得去给老爷子通报一声。”
　　…………
　　中州，中都，未央宫内，老元帝在卧榻上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就此撒手人寰。
　　而短短三天后，那个还乳臭未干的小皇帝，便在儒家圣人的扶持下登基即位，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延统，史称元延帝。
　　事到如今，明眼人都已看得出来：这个名为“元”的帝国已是摇摇欲坠。
　　自当年武帝开元，平定天下，分封诸国，历时一千八百余年后，偌大的中元终于渐渐衰败，时至今日，竟连这“延统”，都成了一种只存于年号上的奢望。
　　中都禁宫内，沿着九十九道朝天阶一路向上，周遭皆是栩栩如生的龙云浮雕，帝殿庄严，气势恢宏，有礼官高昂悠长的声音传出，声闻于天。
　　金銮殿内，君臣各居其位，一派肃穆景象。
　　年方十四的元延帝端坐在九龙椅上，看着下面依品次而立的群臣，眼神掠过些微的恍惚——直到此时，这位年幼的元君还是未能完全接受父皇突然逝世，自己就此成为天下共主的事实，看着这些平日里威严庄重的老臣纷纷拜倒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只觉恍如隔世。
　　当然，这所谓的天下共主，不过只是名义上的罢了。
　　龙椅下首处，儒家圣人正襟危坐。
　　这位受了先帝托孤，奋力支撑着中元最后气数的老臣，也早已不再是昔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惊世奇才。
　　当年，他风华绝代，驾长车周游列国，论战天下群雄，难求一败……而如今，他须发皆白，默默地看着龙椅上那个强作镇定，但在群臣下拜山呼万岁时，却仍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担忧。
　　纵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儒圣，在强行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古国续命数十年后，终归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力有不逮。
　　连年战乱，各路诸侯互相征伐、吞并，如今只剩下了东齐、南楚、西秦、北燕四方势力。
　　诸侯乱战之时，中元朝廷坐山观虎斗，甚至还幻想着能借此削弱各方势力，可很快，齐、楚、秦、燕吞并周围小国，日渐势大，进而肆无忌惮地扩充国力，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侵犯中元边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等到朝廷终于醒悟过来养虎为患，衰老的中元却已日薄西山，此番幼帝登基，四方诸侯却连象征性的表示都没有，俨然是根本未把这个年幼的元天子放在眼里。
　　…………
　　西方群山之巅，青袍男子傲然而立，面容冷厉，遥望远方，自有一番不可一世的气度。
　　一名侍者缓步上山，躬身道：“禀侯爷，那延统帝即位后，下旨册封了四大侯爵，赐封号‘踏天、纵海、逐日、荡山’，又分别立下四支军马，各自归于此四人名下。”
　　“侯爵？”青袍男子的目光转向侍者，不禁失笑道：“本座这秦侯之名，乃是一千八百年前武帝所封，得享此极西之境，世世代代继承至今……他一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也配学武帝封侯？”
　　侍者立即附和道：“中元气数已尽，国灭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儿皇帝封出来的侯，能算得了什么。”
　　秦侯冷冷一笑，又转过头去，远望那连绵不绝的十万大山：“儿皇帝所封之侯自然是笑话，不过，这武帝的秦侯，我可也早就当得厌烦了！”
　　说着，他大袖一挥，卷起一股山风飘向远方，目中仿佛有熊熊野火燃烧，直欲焚毁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