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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章: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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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的时候,朱宗仁把这个家里里外外骂了一个遍!
  这高墙大院,这岗楼哨塔,这深宅谷仓,包括现在的这个自己,这所有的父亲累计多年的骄傲,在他看来,沾满了周边乡亲们的血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他坐立难安,更受之有愧!
  父亲呢!难道他就能做到心安理得?不见得吧!否则怎么会建造出这碉堡一样的家?三十多号家丁护院,五十多条长短家伙,前后左右上下,射击孔、机枪眼、瞭望哨,完全是一个准军事化配置。
  这是在防着谁呢!
  那一年,朱宗仁还小,地里的收成着实不错,老百姓长长舒缓了一口气,只因为这前两年,老天真是和庄稼人过不去啊!
  一年大旱,老百姓恨不能把自己的汗水都掰成两半,滋润在一个个植物的根部,好不容易树叶混着草皮加些观音土把日子糊弄过去了。
  哪知道到了第二年,雨水充沛,可这雨越下越是玄乎,竟然愣是停不下来了!河神拜了、天后娘娘也求了,可这天不论是磕头求饶还是高声大骂,雨水还是不管不顾连天连夜的往人间倒,一直下到过了农时才偃旗息鼓,农民没力气再去诅咒这不心疼人的老天,赶忙找了些耐活的作物,用跪立的姿态向土地祈求一点点活头。
  朱宗仁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的活动范围被父亲小心的保护在这守卫森严的地堡中。
  “狗急跳墙,不得不防!”这是父亲在给护院队训话时,经常强调的一句,那年,除了必要的应酬以及物资采买,父亲极少离开家,就算出去,也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附近的一户财主被抢的消息时常被他和他的那些同阶层的好友们提起,那些饥民甚至在官兵赶到时,仍旧在全力以赴的搬运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财主的儿子在父亲的尸体前面瑟瑟发抖……
  “可悲可叹啊!守着那么多钱财有什么用,要是当时听老朱的,养上几十条人枪,哪会倒这么大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城里最好的酒楼仍旧将时令节菜布置的妥妥当当,围桌而坐的官员财主们高谈阔论勾心斗角。
  “就是,就是!”一众人深以为然,父亲微笑着将自己淘汰下来的一批军火顺利的倒给另一个小财主。
  父亲饱读诗书,如果大清朝还在,他应该也会学而优则仕。关于这个碉堡一样的家,他有充足的理论依据,《明史》记载,有个叫朱升的谋士,他针对当时的斗争形势和朱元璋“地狭粮少”的实际情况,进献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三策,最终帮助朱元璋一统天下。父亲认为时逢乱世,前两条至关重要,所以哪怕到第二个灾年,在这个高墙深院的家中,粮仓仍旧还有一半多的库存保障着家中数百张嘴。
  站在高高的岗楼上,朱宗仁见到最多的场景,就是十几个可能半夜就守在那的饥民,像疯了一样扑向家里一早送出泔水桶,用着脏兮兮的手将桶里发馊甚至发霉的饭食往嘴里送,年幼的他看见了并没有和家里其他人一样嬉笑、恶心、鄙夷,反而油然而生出一阵的可怜、悲悯、同情,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做些什么,他让厨房给他送来一篮子的白面馒头,在周围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大半个用力掷向人群,人群随即哄抢起来,他勉强装作不懂事的笑笑,将剩下的也扔了出去,看护着他的家丁哈哈大笑都认为这是小少爷的玩乐之举。
  只有跟了多年的老管家明白小少爷的心思,瞅着没人的时候,用红花油搓揉着他因为用力投掷而有些发红的手腕,哀叹着说他真是个小菩萨。
  在那些个灾荒的年月,老朱家的碉堡经常会往外丢弃白馒头,而且越是老弱病残,越容易被馒头砸中。
  “老爷,您瞅瞅这批新到的枪,这枪栓这弹夹比我们现在手上用的趁手多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灾荒年月乡里乡亲不交租我可以理解,可今年这光景还那么不自觉,真以为自己耕种的那块土地是我白送给他们的了!”
  “是的老爷,我瞅着也生气,好些个人家都开始割肉办酒了,他们也不想想自己究竟配不配,要不是老爷怜悯,这二年没有催要地租,他们哪有资格现在还活着!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护院队听着,除了看家护院的留下,其他五人一组,按照名册,一保一户的上门催要,要是遇到那些个刁民,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遵命!”
  喜庆欢呼荡然无存,哭天喊地求告无门,天灾尚可煎熬,可面对这人祸又该如何承受!
  护院队的出马自然是马到成功!现钞现大洋已经基本搜刮不到了,可猪牛马羊鸡、粮食、器物倒是堆满了整个院子,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帮子灰头土脸、涕泪横流的“刁民”们。
  “大老爷!我们全家上下攒了整整一年,才置办了这一头耕牛,你牵走了它,就等于断送了我们一家子活下去的念想啊!”
  “大老爷,欠下的租子我们一刻也不敢忘记,可您能不能再缓一年,等明年收成好了,我们一定补上!”
  “大老爷!您发发慈悲,我们家是真的什么也拿不出来了!您在逼……要是再逼我们,就真的只能卖儿卖女了!”
  父亲始终没有露面,可能在他看来,既不值得更没有必要,也或许,他养的这帮虎狼之辈的说辞深得他心,他完全可以在后方安心的“垂帘听政”。
  “哭!哭!哭顶个球用,要是流几滴眼泪,磕几个头,就什么都有了,那我们这帮兄弟倒着给你们磕头都成!”
  “就是!等明年!这话也得亏你还能讲得出口,今年大丰收的年景都推三阻四这么多说辞,要是明年再出什么变故,你们就能做到老老实实!”
  那一年,乡亲们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点元气,被父亲压榨一空,除夕的前一天,我们家快要见底的粮仓重新堆积如山,十里八乡一片死寂,唯有我家的大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父亲对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关心和体贴,特意为我购买的书籍;家里人的新年礼物;给护院队准备的烟草、烈酒;给每一个人的过节费;甚至连老管家的哮喘,他都托人从上海买来了特效药;这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家长,无可挑剔宅心仁厚。
  或许怪他不应该那么早将我送出去接受新式教育,如果我一直没法接触到外面的新世界,或者是等我长大成人,对于父亲和那个阶层的思想已经深为认同,对于民众的痛苦已经习以为常的时候,我就算和真理撞个满怀,我也早已麻木。
  但那一年我才十五岁,对于新的事物,对于真理我渴望且需要,当那一个个夜晚我独立翻阅千辛万苦得来的书籍时,我整个人都是震颤的;我内心的众多谜团,在一次次的讨论和思考中豁然开朗。我惊诧于父亲的冷漠残暴,我惊诧于自己竟然没有做出激烈的反抗,我更惊诧这个世界竟然存在如此多的压迫,更惊诧这样的压迫并没有带来与之相对应的反抗,那一刻我知道,我无法沉默!
  我瞒着父亲,来到一个个农户的家中,去劝导他们团结起来,不能任由我父亲对他欺压凌辱,可他们一脸诧异的看着我,反倒认为我是中了邪术,我没有辩解,将从父亲房间偷出的钱财,默默地留给那些最为困难的家庭。
  我转变思路,找到了家中的那些护院队员,将那些对我而言宝贵的真理用尽量通俗的语言传递给了他们,我相信他们其中的一部分是有所触动的,但绝不是全部,父亲接到一些人的告密将我关了起来。
  “你清楚你在干些什么嘛!”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救人,救他们,更是在救你!”
  “幼稚!荒唐!你给我跪下!”
  “我不跪!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跪!”
  “你这个不孝子!败家东西!祖宗留下的家业要是传给你,还不给你糟蹋的干干净净!”
  “那些东西,不要也罢!我就是要把这些不公正不合理统统打破!先生说了,只有把旧的世界彻底击碎,才能迎来一个崭新的中国!”
  “打碎!好你个打碎!那我就先把你打碎!”藤条结结实实的落在我的脊背,我仍旧挺直身体坚持着,好半天他打累了,扶着一旁的柱子喘着粗气。
  “好,好啊!你不是要打碎我嘛,你不是让那些贱民团结起来嘛!我明天就让你看看,这些人的鼠胆和贱命!”
  当晚,父亲放出话来,要那些拿过我钱财的乡民尽快将东西送回,他可以网开一面,要是胆敢私藏,后果自负。
  第二天,父亲似乎已经不再生气,在绑着我的厅堂上,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水,不多会,乡民陆陆续续到来,战战兢兢的将我好不容易偷出的财物送回,临走时,还看着父亲的脸色陪笑着来到我的面前劝我早些认错,不要辜负他的期许和培养。
  我知道,还有一部分人没有来,起码我的这次行动不是一无所获,我的腰一直挺直,我不认错,我不会认输,我相信我是对的。
  晚上老管家趁人不注意放走了我,将他唯唯诺诺大半生的积蓄放在我手里,劝说我出去躲一躲,等父亲的气彻底消了再回来认错。我感激老管家对我一直的疼爱,尽管我知道他也没法理解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但我相信未来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少年离开了家,在他的前方,是茫茫看不到前程的未来,在他的身后是漫漫寻不到真理的过去,他知道,他需要一个答案,但他很清楚,这是一段注定艰难困苦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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