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再入江湖

　　车马驰行至深夜才停，素萝与赵白术主仆两交谈了一整段路程，由素萝口中赵白术已经零零散散得知不少事务。短短时间，风云巨变，再入江湖但此番她定不能再做他人棋子，任人摆布。天宗府血仇未报，也许正是命运给她重生转机之后的又一机遇。
　　车马停在一普通大宅正门，匾额上提“季府”，并非四皇子李显府邸。李显由亲信迎入府内，他的女护卫云珠则到轿前侯赵白术下轿，指引其入府内。这里并不是京畿，但她亦不知身在何处。堕崖前她正处燕子关口附近，坠崖后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飘到刘家村一条小溪中，身处位置更难辨明，她一心养伤不愿意提及所以不曾问寻。现在想来，冯生数次提要上京赶考，由他为母备下的柴料能猜测出刘家村距离京畿甚是遥远。
　　这座季府外看平平无奇，如一般人户之家，可到那里别有洞天，所谓狡兔三窟，李显能从皇位争夺之中脱身保全自己，凭此计谋城府何止有三窟。
　　慢步过一曲径通幽小道后豁然开朗，灯火大亮，一位风韵成熟，清素温婉的绿衣女子提灯在前等侯，身后站着两个婢女。四皇子李显一出现她难掩喜悦，上前恭敬伏首拜身：“爷，此行可还顺利？”
　　借着四周灯火看明，这女子正是李显的发妻，吏部尚书温大人的独女温蘅。不过如今她不叫温蘅，也不再是吏部尚书之女。早在三年前李显的妻子温蘅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他们眼前的温蘅有了新的名字——季晴晴。
　　“嗯，很顺利。不是让你早点歇下吗，为何还这么固执地等我？天这样冷小心你自己的身子。”
　　“不妨碍的，哪里那么娇弱。”
　　李显解下自己的大氅为爱妻披上，不忘抚抚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两人相视一笑，爱意全在眉目，乍如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恩爱夫妻。
　　“夫人说她非要看您回来才能安心，奴才们怎么劝她都不回去。”温蘅身后一婢女说到。
　　“所以就让她这样冻着？要你们何用？”李显将爱妻双手捂紧贴靠在自己的胸膛前，冷望那婢子问道。
　　婢子忙跪下不敢再多言，直称自己有错要领罪受罚。
　　温蘅转身扶起女婢，又来到赵白术面前，笑道：“想必这位必是赵家大小姐吧？一路辛苦。我已让下人收拾好屋子，女孩用物全是现成的。素萝姑娘原是你的人，我想再没有比她更知你心意的，因此不再多派人扰你。若有需要什么人，什么物，赵大小姐只管跟我提便是。”
　　“谢过夫人。”
　　“你是我们爷的贵客，理应如此不必见外。”
　　她笑得干净纯澈，两眼同雪般清白，与世无争的超然模样。一看便知道她这大半生被人守护得很好，照顾得很好。在温蘅身上看不到一丝妒恨忧怨，锦衣玉食，丈夫宠爱，她拥有世间大多女子苦求不得的一切。以及那高隆的腹部里即将诞生的孩子，同她一般三生有幸，不论外头风雨如何，他们头顶注定有一把纸伞阻断了所有风雨，给他们带来安逸宁静的日子。
　　李显唤妻晴晴，丝毫不觉得绕口，毕竟他喊这新名也有几年。夫妻两人几句温存话语之后，李显令下人搀妻先行回屋中休息，他同客人有话要谈，李显口中的客人自然是赵白术。
　　温蘅挺着大肚由婢女搀扶着一步步缓缓离开了，李赵二人进正堂中，只留云珠与素萝两人，此外剩余的人均在门外恭候。云珠抱剑背对众人，目视紧闭的门，堂中火炭烧着，温蘅临回屋前让人换过新碳，温暖耐烧。
　　“赵大小姐，李显不愿拐弯抹角，坦然告之于你所求，我需要你的帮助。”炭火熊熊，印刻在李显眼中，火苗蹿动恨不得立刻烧起燎原之势。
　　“我一介女流之辈能帮助殿下你什么呢？”赵白术道。
　　“赵大小姐何必妄自菲薄，你不同常人。我要的东西你很清楚明白，唯有登峰最高才能保住我在乎的所有。”
　　“那四殿下知道白术所求为何吗？”
　　李显摇头，嘴角轻扬：“出生命数注定你我这样的人不可能像一般百姓平稳安然从生到死，既然生在巨澜狂风里头为何不做个朋友，共谋所想所求。你有什么要求，李显必竭力满足。”
　　“我要天宗府所有人性命。”赵白术望火，熊熊同燃在目。素萝依然在身侧，容锦已作鬼，那厮杀血夜里她一生不能忘记容锦及赵家精卫的凄惨死状。
　　“天宗府？果然。赵大小姐若肯助我，日月更替之时，世上便再没有天宗一门。”
　　“好，一言为定。”
　　“时候不早，赵大小姐你好好歇下，你我明日再谈不迟。”
　　“四殿下，白术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为何是我？”
　　“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我选择了你，也不是你选择了我，是命数让我们不得不选择彼此。否则你们赵家找你这么久为什么全无头绪，而我如此轻而易举……世事无凑巧，件件皆天意。”
　　“好一个世事无凑巧，件件皆天意。”
　　四皇子李显开门离去，云珠及他身边人皆随行。冷风卷入堂内，赵白术与素萝相视，短短两月好像过去几生几世一般。
　　素萝对李显这藏身之处似乎颇为熟悉，不需其他人带领她便能够带着赵白术回到温蘅为之准备好的住所。
　　这是一处雅致院落，平素温馨的陈列里透着女主人的细心和雅品，无半点张牙舞爪的意思。外屋住着两个衣整干净的妇人，是烧火看院的。
　　素萝携赵白术回到屋中，灯明火暖，各式里外冬衣足有两箱，铜镜架上一盆备作洗脸的热水正冒着淡淡白烟。素萝放好东西便收拾出衣裳为赵白术换上，又伺候洗脸梳头。赵白术早习惯这些琐碎小事自己来做，如今素萝抢着做她反而不习惯起来。
　　待全部收拾换整妥当，两人如同以前那样一内一外熄灯躺下。今日素萝告诉赵白术的多是朝中皇权争斗之事以及她自己是如何被四皇子李显救出赵家堡的，关于赵家众人如今情况一字未提。赵白术亦不想多作询问，因为赵家对她来说是“前世”的事了。好在李显有心要取天下，自然赵家实为劲敌。赵家也在寻找自己的下落，那么李显必不会透露，莫非这就是他口中的“天意”？
　　三皇子争斗中惨败，现在那样惨状想必他的生母惠贵妃处境同为堪忧。惠贵妃是赵天忍的亲妹妹，温蘅“死后”她曾求过先帝把认作干女儿的婢子嫁给四殿下李显，谎称天机道看算过此女运势，能助李显重新振作。实则暗中羞辱李显及其生母武妃，但李显当年并无推拒，以妻礼聘娶了惠妃婢子，沦为众皇子笑柄。武妃呕血一年后撒手人寰，此事应当也算是四皇子与赵家旧仇之一。
　　她正想着出神无法入睡，素萝亦是一肚子心事更睡不着。
　　“小姐，幽州侯府那……。”素萝语塞，欲言又止。
　　“侯府现下如何？”
　　“听说小侯爷自从接到消息得知你答应远嫁，大肆搜刮幽州百姓金银宝物，置地填屋不说，由咱们启程之日已开始宴请宾客。就在小姐燕关出事前一日，小侯爷在宴上……在宴上……。”
　　“如何死的可有详说？”赵白术猜到素萝要说什么。方尊誉生性贪财好物，胸无大志，如此招摇必引来杀身之祸。她虽还未过门，但方尊誉和她的婚事已定，名分上他俩人是夫妻已成事实。
　　“轻剑过喉，鲜血喷尽而死。那人轻功好得很，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只知道他装作是道喜的宾客潜入侯爷府中，用的帖子是晋阳王的。因为顾及晋阳王的身份，老侯爷不好查办，只能好好处理完小侯爷的身后事。而后还来过赵家堡一趟向大少爷要人，不知怎么第二天也走了，不闹了。”
　　方尊誉死了，她那名义上的丈夫就这样死了。如果当初自己不答应幽州的这门亲事，或许方尊誉就不会死，赵白术心想。方尊誉因她而死，若真是赵云邰所为，他这一步棋走得如此凶狠。
　　赵白术好一会都不说话，猜她得知夫婿死讯且又流落山村受苦受难，不免哭痛悲感，安慰道：“小姐，不必难过。”
　　“世上难事那样多，一件件难过哪里难过得及。有时候死者比活人来得轻松自在，双眼一闭另外一番世界说法，而活人还需继续面对世上零零种种。何况活人还有活人的事要办。”
　　“小姐指的是为容锦报仇一事吗？素萝誓死相随小姐，绝不背弃。容锦她……她的尸骨一点也没有找到，仅有一只残耳，依上头的耳坠才能认出是她的，好歹杨进替她立了灵位。我们一起长大，每次夜深人静想起容锦，我……。哎，她做了蠢事是个蠢人，没领悟小姐的苦心，可她心中有小姐位置，否则要紧关头不会完全不顾自己性命。”
　　素萝头一次与赵白术替起容锦，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暗里泪珠打在软枕上，湿了一大片。从小到大两人都有家苦，一起睡一起吃，互给对方排解，情如姐妹。长大后容锦话渐少，素萝看出她爱慕着大少爷，夜里听她说过几回女儿家羞人的梦话，也知道容锦为了大少爷犯下的那些糊涂事。容锦的一只断耳放在她手中时那冷冰冰的感觉，素萝此生恐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