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诗诗性格外向，是自来熟，机场接上她以后，我们仨便像一家人一样，坐上一架小客机，一路迷迷瞪瞪颠到了丽江。
　　出了三义机场，刚想举手叫车，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荣威停在了我们面前，车主摇下窗，露出了半个脑袋，在我们之间徘徊了一下，就说：“是张殷山的娃娃吗？上车吧。”
　　诗诗瞥了我一眼，我瞥了一眼表哥，发现他毫无意外之色，很自然的上前开了车门，回头对我们说：“上车啊。”
　　我突然感觉面前的表哥格外陌生。虽然自上次我们见面已有两年之久，但在我的记忆里，无论遇到什么事，表哥都要提前与我商量，即便那时候的我可能连他在说什么都不懂，他也总会细心地解释给我听，完全不会把我当小孩子看。而现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成年与未成年之间的代沟吗？
　　“张殷山，不是你爷爷吗？”诗诗在一旁小声的问。
　　“没错。”我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疑惑。在我快十四岁的时候，爷爷就执意要自己上山养老，拦都拦不住，父亲和叔叔就只好从了。爷爷自少当兵，奶奶也是同队的军医，两人都一样不爱社交，当今认识爷爷的人已经不多了，接我们的那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叫出爷爷的名字？
　　上了车，通过后视镜，我立刻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是你？”我不经失声叫了出来。
　　因为喜欢收藏的缘故，我同样喜欢翻看家里的老相册，就常常会看到这张面孔出现在当年太爷爷的合影上，我问过爷爷关于这个人的身份，爷爷告诉我，那是唯一一个陪太爷爷走过他整个军旅生涯的人，姓郭，新中国和平以后，和许多老兵一样，也隐居不知去向，从社会当中消失了。
　　奇了，我图像识别能力一直很强，绝对不会看错，难道是我穿越了？眼前的脸绝对是照片上太爷爷的昔日战友。
　　“晓东认出的是我爷爷吧，”那人笑了，很大声：“家里人都觉得我长得和我爷爷很像。你们就叫我郭叔就好，不必拘束。”
　　有郭叔和诗诗的带动，车里的气氛还算活泼，一共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就是表哥几乎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窗外，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想，他一定是在想“传说中成年人该想的事情”。
　　刚到古镇门口，郭叔就把车停下了，说不着急住宿，要先带我们见一个人，便拉着我们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平房跟前，还说：“里面住的，可是个人物，常人见不到的。”我四下一看，这古镇口还算清净，街面不大，坡度又陡，大城市待惯了，看到有个这样的地方，便活泼泼地觉着新鲜。
　　推开一扇灰门，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墙之外的阳光本是很好，随着这门一紧关，一切就突然沉沦于黑暗了。
　　郭叔说这主人是玩墨的，这黑屋大致也就显得和谐了，“爱乌及屋”嘛。眼睛一习惯这环境，便能透过从门缝里进的几道光线看出这屋四角见方，这主人一瞧就是随便的人，屋里除了砚台、几堆纸卷和些杂物，就只有三张沙发，其中一张上半卧着只黑猫。
　　主人从沙发上起身，瞧了瞧我们，倒也算和蔼的道了声好，就径直去倒水去了。我从一旁看，这人也算上了点年纪，如果不是有些驼背和长时间待在阴暗之处的缘故，应该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长得很精神，忘了是谁对我说的，说玩墨之人多有“刚烈之气”。
　　“这位伯伯是…？”诗诗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和表哥都算是怕生的人，带了这么个活泼的朋友来，真是带对了。
　　“这是这块儿…”郭叔估计是想作为中间人介绍一下，却被那人一个手势塞了回去。
　　“我是丽江本地人，免姓，几乎就没离开过这块儿地，这古镇的一圈儿，没人会比我还熟悉了，你们几个小孩儿初来乍到，我也看着喜欢，这几天这周边要游玩儿的地儿，需要，就说，我给你们当免费导游。多了别问，我这人比较直率，想干啥就是干啥，喝茶！”
　　人与人性格有别，我们很能理解，便也不多话，一同低头品着茶，也许是因了这环境，这茶里似乎也带着些墨香。
　　记下了地址，别了那伯伯，提了行李，我们便正式入到了古镇中。
　　一入镇，人便不可细辨了。束河的商店不挂招牌，游客也相对不多，大部分来自外地旅游的，也便不多说了。
　　我们入住的是古镇较为靠里的一家“龙泉客栈”，房间一共两层，表哥住下面，诗诗和我待上面，里面电暖气浴霸及智能马桶盖等等一应俱全，走廊全部露天，一出门便是街口，游逛买东西都很方便，老板人也很热情，一上来就送了不少当地美食小吃。
　　送走了郭叔后，一天的奔波让千年老宅的我们倍感疲倦，连诗诗都变得少话了，歇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就入了晚上，人也恢复了点精神，便商量着下楼看看夜景。
　　古老的束河在夜晚人静的时候，别显出了一番韵味。沿街均是古老的木板门面商铺，门板上刷着暗红色的油漆，店前的青石路面隐约可见斑驳脚印，街边闲坐的纳西老人一片安详神色，勾勒出了古镇古朴自然的本色。四方街周围水流环绕，夜晚人们漫步在四方街上，随心所欲走走停停，手中执着的灯火也是停停走走，穿行在河畔街巷中，宛如夏夜萤火虫四散飞舞，之前提早做功课的时候了解到，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夜市萤火”。
　　都说纳西老人尤为热情，果然不假，没逛多久，一位当地执着灯火的老人就慢慢踱到我们身边，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特有的和蔼之情笑着问好，我们也笑着回应。那老人站直了，慢慢闭上眼睛，慢慢的说：“听。树有声音，树在说话。它真的在说…”
　　这时起了风，风是看不见的，但街边老树枝叶摇摆，嘎嘎作响，风就有了形状，树也有了声。老人说树是说话的，我却听不出，也许呢，树在讲述自己当年年少时看到的，听到的老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