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远方的歌

　　夜色如月，苍白如同你的脸颊。
　　斯隆坐在树杈上遥望着远方的黑暗，目光死寂，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双腿自然地摇晃着，无忧无虑的如同以往。在下方火焰的照耀下，在上方月光的安抚中见证一切。
　　菲德尔在树的下面正光着身子烤着篝火，淡棕色长发闪耀着金光，薄雾升腾，奔流的热浪将周围的寒气驱散，那双本应感受到灼烧之感的眼睛仍旧死死盯着火焰，哪怕眉头卷曲枯黄。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如同枝丫，把主世界这个树干与果实相连在一起，空中无云，月色撩人，吟游诗人在此或许要吟唱一番，就坐在纵横交错的树根上，弹奏着乐器，为沉寂在地下的魂灵祭奠，为少女动人的舞姿歌唱。
　　也许是过于偏远的缘故，从天空中望去这里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只有压抑的森林无限制的向远方延伸着，蛛网般将天空和大地裹封在一起，被锁住的苍月想要挣脱，距离地面格外遥远。此时并不是进入果实的好时间，凛冬将至，万物皆隐藏起来等待着，森林也如同堕入死亡一般静谧，一旦初雪降临，哪怕是厄里倪厄斯（复仇女神）的怒火也无法把银白色从大地上抹除。
　　奥雷里亚诺隐藏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看着那被明亮火光映照着的身影和树上那失去灵魂的空壳，不由微微叹息一声。奥雷里亚诺从黑暗中走出，抬起手借着火光看向那烙印在左手背面上的图案，那是锋利尖刀与散落枯骨所组成的图案，你脑内那最简单、最朴素的尖刀便是它的样子了，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尖刀并无刀柄，这把无柄之刀犹如那被命名为达摩克里斯的利器，悬于空中，唯虚空、死亡为伴。
　　菲德尔不知何时起身，穿上款式精美、金黑二色的外衣，衣上缨络在身体的晃动中飘扬飞起，要将整个人缠绕禁锢。也许是直视烈焰过久的缘故，他双目赤红并依稀可见斑斑泪痕，悲戚之色赶走了往日的荣光千载，整个人都陷入到多雾的沼泽里无法自拔。
　　这个英姿飒爽的少年走了，走的决绝又伶仃，他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就这样沉寂的离场了，把整个舞台留给了树上少年。
　　去吧。
　　奥雷里亚诺走进火堆旁，把插到地上的剑拔出并收入剑鞘中。他没有挽留菲德尔，他任他离开这里。发生的事情过于真实，反而令人感觉虚幻。他看到被泥土吞食的血迹，微微抬头看向上方。
　　微风吹过，于是略带土腥的森林气息被风儿带给树上少年。
　　树上少年感受到了吗？恐怕没有，现在斯隆陷入无尽白色的世界中，不知何时的白色将斯隆包裹住，他孑然的站在这没有边缘的世界中，没有任何的思想掠过他的大脑。怎么了？这是哪？恐怕连这种最细小的念头也未曾出现过。他只是站在这里，仿佛为了把今天的记忆清除，此时的他忘记了一切，甚至连思考本身都已忘记，原本闪烁着世间美丽的眼睛也空洞无神。
　　奥雷里亚诺静静地看着，看着树上少年渐渐敛去激情和光热，忘却黄金的岁月，抛弃对世的眷恋，用灰尘掩盖住心中的凄凉，用廉价的仇恨和极端的坚韧筑成堡垒，挡住尘世的喧嚣，为自己构筑一个缥缈虚幻的世界。
　　梦总会醒来的。奥雷里亚诺在心中对斯隆说道，同时也是对自己说。
　　整整一天，已经有唤醒他的必要了，因心伤而死的也不是没有见过。奥雷里亚诺如此想着，但依然没有任何举动，因为他知道把这可怜的少年从梦境中唤醒是多么的残忍，那件事对一个十五岁少年来说是其无法承受的，特别是这种从未经风寒的少年，原本是幽谷中无忧的小鹿，却遭受到世间最残酷的灾难。
　　“是时候出发了。”奥雷里亚诺将尚有血迹的剑系在背后说道，“该离开这里了。”
　　像幼兽一样，斯隆本能地朝声源看去，但他没有看见那个人，他只看到一团不知疲惫的烈焰，这团烈焰在斯隆的娑婆世界中宛如灭世之灾，将一切存在的、不存在的燃烧殆尽，只留下断壁残垣供人吊唁。
　　奥雷里亚诺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赫赫炎炎，以灵魂为燃料，以世界为目标燃烧着。他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过一个人的思绪竟能如同实质，燃烧现世。
　　奥雷里亚诺看到了过去，他看到斯隆的父亲，年轻的奥雷里亚诺在战场中嘶吼咆哮着，跟随在那位大人身后在战场中奔走，具体的细节他已遗忘在时间里，但他一直记得，甚至现在还能感受到，那位大人身上奔腾着战意，烈焰般将整个天空大地都燃烧为火海，那炽热的记忆在他的灵魂中烙印，永不磨灭。
　　真像啊。
　　奥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走吧。”斯隆的灵魂和所有的情绪记忆都回到躯壳中。
　　“走吧！”斯隆轻轻跳下来，看着燃烧的火焰微笑着。这个少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眯起眼睛看着火堆旁枯落的树叶被旋风所吹，聚在一处。
　　他所有的失态和软弱都消失不见，无因，无故，没有因果，没有缘由，他在不知不觉中走出哀伤，走出心境，但，这是真实的吗？
　　斯隆向着前方走去，背对火焰的身影渐行渐远，影子也融入到黑暗中消失不见。
　　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把这个少年和世界隔离开，奥雷里亚诺很清楚这一点，他一个人被迫遭受一切的苦难，然后又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跟上啊。”斯隆停步侧身对着身后那个人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奥雷里亚诺被熟悉的笑容所刺伤，顿了一下，暗叹一声，随即轻笑，摇了摇头。
　　远方的黑暗不断翻滚着，不时还可以听到天空破碎的声音隆隆作响，暴雨就要来袭，但。
　　“走吧！”奥雷里亚诺跟着斯隆的脚步向前方走去，管它落雷还是冰霜，管它崩毁还是逆流，永不回头，永不停留，前方有障碍那便摧毁它，有苦难那便背负它。誓言落下，雷音乍起，无畏的神情让他仿佛置身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