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未济无止境

　　追随雷灵娇习武的两个多月里，除了学习了不少余拳招数外，蓝若凡的身体的力量并没有显著的增长，只是从当初的能举起三十斤石锁到了如今举起了五十斤石锁而已。于未曾习武的六岁孩童而言，这或许已经是相当令人企羡的进步了。可是，对于蓝若凡而言，这样的成长速度还远远不够。依照这样的速度成长，别说是要达到遥不可及的明夷境了，即便是迈到能够修炼《盘王龙麒决》的未济境五阶都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雷光宗决定将自己去白云山向高人求教的念头暂时搁置，在溪塔村逗留一个月。昨日看见村中少年们练武练得一塌糊涂有气无力，数十年来都在教授武艺的雷光宗技痒了。决定亲自留下教导孩子们，其实也是在帮女儿雷灵娇收拾残局。
　　只是在雷光宗留下教导的这一个月时间里，蓝若凡这群毛头小子们吃尽苦头，捱着枯燥无味却痛苦不堪的地狱生活般的日子。
　　昨日危险突发，大家还来不及细看这位被他们称作“师公”的花甲老者。雷光宗一身玄黑长衫，打理得服服帖帖一尘不染，头发已经略微有些花白，却束着干净利索的发髻。若不是脸部有些许小瑕疵，雷光宗可谓是道骨仙风了。他双颊削尖，眉眼细小，鼻梁塌陷，鼻子宽阔，呼吸沉重时，鼻翼颌动，似是窄狭的脸上趴伏着一只鼓动肚囊的癞蛤蟆。说起话来却并没有瓮声瓮气，而是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雷光宗说：但凡练武之人，一胆二力三武艺。胆量是第一位的，武艺只是末位的。
　　但是胆量需要在实战中训练，溪塔村数百年来并无外敌入侵；村民相互亲善，也少有争兢；孩子们又都太小，还不能带入深山老林里去同猛兽生死搏斗。所以，练胆的事情日后再说。
　　身体力量是习武之人的基础，也是根本。雷光宗要孩子们暂时忘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一心一意锻炼身体力量。
　　这一日，只是心无旁骛地练桩功-----站马，负重站马，每次站马一柱香时间，少歇，再站。如此反复，一日共站六回，燃六柱香。计时的香不是三刻钟的小条香，而是要燃一个时辰的粗家伙。雷光宗说：如果谁有能力可以不用休息，一直坚持，锻炼的效果自然会更好。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过了重午，天气一日热胜一日。
　　少年们按照个人的能力各自抱着重量不等的石锁，扎着四平大马，在广场上苦苦支撑。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虽然五月初的清晨的太阳还不算毒辣，可是他们早已经汗流浃背了。
　　才过三刻钟，便已经有人支持不住，瘫坐于地了。玉不琢不成器，小眼睛阔鼻子的雷光宗毫不心慈手软，扬着竹鞭地笞打，驱赶他们继续起来站足一柱香时间的马步。
　　终于，度日如年地捱过了一柱香，少年们精疲力竭，纷纷抛了石锁，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张口喘着粗气。
　　此时的祠堂广场上七岁的蓝星咏依然在咬牙坚持，他抱着七十斤的石锁，面红耳刺，扎马的双腿已经开始微微打摆了。只是，他还不愿意放弃，因为蓝若凡也还在坚持。
　　蓝若凡手里捧着五十斤的石锁，豆大的汗珠不断不断从他额头上脸颊上滴落下来，落在广场上的石板上，很快成了浅浅的一个个圆形印记，然后消失不见。他紧闭着双眼，老僧入定一般。
　　蓝若凡对于自己想要坚持的事情，常常是一根筋死脑筋。就像那年蓝若凡只有三岁，母亲和客来伯上山砍柴，他也陪着去了。回来时坚持自己也要扛一捆柴火。由于是难产出世，三岁的他先天不足，原本就比同龄人娇小一些，肩上扛着的一捆柴火几乎与自己的身体一般大小，一双小脚踩着小碎步努力想要跟上客来伯，所以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长长的山道走来，太辛苦了，浑身上下都觉得酸疼，疼到连呼吸都被阻滞了。他眼眶里噙着泪花，沾湿了长长的睫毛，兀自努力忍住，不让它流出来。可是，都没有人强迫他非得这样，母亲说:”你如果觉得扛不动了，就交给阿妈来拿。”小若凡却倔强摇头，不要。终于在走到村口廊桥处晕死了过去。
　　两柱香过后，蓝星咏终于不再坚持了，扔了石锁，侧身趴在石板地面上，望着蓝若凡狠狠骂了一声：“变态!”
　　蓝若凡脸色越来越惨白，他的体力早已透支，仅仅是依靠着坚强的意志在支撑着。三柱香还未燃尽，蓝若凡终于要放弃了，他轻轻放下石锁，站直身子，晃晃悠悠往前走了几步，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头扎在广场坚硬的石板地面上，不省人事了。
　　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天，昏睡中，蓝若凡胸口血红色的凤凰泪不断有涓涓暖流沁出，滋养着他小小的身体。高强度地锻炼之后，肌肉会无比疼痛，是因为肌肉细微结构被破坏了。停止锻炼后的恢复期被破坏的肌肉会自行愈合。愈合后的肌肉会比原来更粗壮，更强健有力。若非蓝若凡已经丧失了意识，他此刻会感觉到浑身上下麻痒难耐，这正是在凤凰泪的作用下，被破坏的肌肉结构在快速愈合的征兆。
　　次日，清早，起床，早饭。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蓝若凡足足吃下十几碗米饭。然后，母亲蓝恩无奈重新点燃灶塘做早饭，因为蓝若凡吃了他们所有人的饭。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蓝若凡这小子还没到半大，依此饭量，怕长此以往要将家里吃得倾家荡产了。
　　清晨，祠堂前还静寂无人。早早到了广场的蓝若凡感觉一夜休息后，浑身力量充盈到简直要漫溢出来。伸手去提五十斤的石锁，只觉得五十斤的石锁顿时变得轻轻飘飘，轻而易举便被蓝若凡举过头顶。蓝若凡大胆尝试去八十斤石锁，大喜过望，竟然比昨日举五十斤还要轻松几分。
　　这一日，蓝若凡抱着八十斤的石锁坚持了将近四柱香，然后又一次精疲力竭，昏死过去。在他毫无意识中凤凰泪的一夜温养之后，他又再度变得生龙活虎。
　　然后，又一日，蓝若凡再一次地像自虐狂一样，整晕了自己。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整整让自己晕死六回之后，第七日，蓝若凡已经脱胎换骨一般。虽然身材依然娇小，可是让人莫名有错觉他比眼睛所见更加高大伟岸。
　　深夜蓝若凡家的院子里，蓝若凡将一段比之前雷灵娇拿来测试未济境一阶的擀面杖更加粗壮一倍的一段桃木棍端端架在两块石头上。四平大马扎下，蓄气于丹田，单掌高举，“嗬”一声，以气催力，手掌劈下，桃木棍登时断作两截。只是这么短短七日的修炼，蓝若凡一步跨进了未济境二阶！
　　四野凉爽的夜风吹进院子，蓝若凡第一次觉得曾经渺渺茫茫的修武之路，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变得清晰而具体地铺展开来。他面朝北方帝都的方向低声喃喃自语：“李相夫，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雷光宗要求少年们开始训练翻磨盘和抛石锁。
　　翻磨盘的强度虽不如负重站马，但是锻炼的力量更加综合，手臂力量、腰背力量、腹部力量、腿部力量都能全面地得到锻炼。
　　而抛石锁则是能有效地锻炼出拳出掌的爆发力。
　　半个月后，雷光宗开始教授竹把功了。
　　“竹把功”是将许多的小竹子捆扎成把，竖靠于墙，习者用掌尖往里插，插入后迅速抓住少量小竹往外拉。待练到一定程度，可逐渐扎紧竹把以提高练习的难度。这种功法可练掌指“插”的难度和插入往外“拉”的力量，它是余族拳所独具的指、掌硬功的训练方法。雷光宗说：“竹把功”练习需具有一定的“铁砂掌”基础。而练铁掌功练功的步骤强调循序渐进，由轻到重，从易到难。开始练时，先拍击米、黄豆等，而后慢慢过渡到沙子。当能在铁砂上进行插击时，即“铁砂掌”功成矣。
　　细小眼睛宽阔鼻子的雷光宗还狡黠地说：练铁掌功一点都不痛苦，还挺舒服的。
　　雷光宗将刺毛辣虫的毒汁涂在少年们的手掌上，手掌立马红肿起，奇痒无比。果然，涂了毒汁后的手掌插进谷堆时，说不出的舒服，插得越勤，越是舒服。
　　只是到了深夜，村里哀号声阵阵，此起彼伏。少年们练完铁掌功后，双手肿胀难消，细小的裂痕遍布手掌，疼痛难忍，在床上彻夜翻滚，辗转难眠。
　　要离开的日子迫近，雷光宗又给孩子们交代了自己走后要孩子们练习一门名为“千日功”的练习任务。将一千张牛皮纸装订成叠，每日靠拳击将纸张打破一张，如此打完一千张正好一千日。牛皮纸貌似能够一捅就破，可是依靠拳头击打在成叠的纸张上要将其击破却大不容易，一千张纸打完，拳面先不知要打破几回皮了。
　　雷光宗离开前原本不意对孩子们说以下的这番话，只是近一段时间来，蓝若凡将他问烦了，他就顺便将之后境界提升的事情略微提了一下。
　　他原本对蓝若凡这个能吃苦耐劳又聪明颖悟的弟子颇为中意。可是当蓝若凡多次询问如何才能快速地进行元气修炼，如何在最段时间达到明夷境后，雷光宗已经不太看好蓝若凡了。
　　练武最忌贪功冒进，最应当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蓝若凡若总是抱持这样的心态，恐怕不宜练武了，贪嚼不烂最容易走火入魔，练武只是会害了他。
　　“不要好高骛远，你们尚还未进入未济境，有人便开始打听元气如何修炼，如何迈入下一个境界了。有人问我是否要修炼到未济九阶圆满才能迈入既济境。理论上只要达到未济境四阶就可以开始修炼内功功法了，也就是达到未济境四阶就可以向既济境跨越。”
　　蓝若凡听到这里内心更加困惑：为何《盘王龙麒决》却要求到达未济境五阶才能练习，并且达到了未济境八阶又要重头再练过？
　　“但是不要因为未济境是最基础的境界，就对它心生小觑。人们普遍认为到了未济境九阶圆满便在未济境上再难精进。事实上未济无止境，传说有武学大能终身未跨过未济境迈入下一个境界，却在未济境上修炼得臻于化境，能仅凭单纯的身体力量搬山移海，当世最高境界晋境圆满的武圣都不能与之比拟。”
　　一个月的时间蓝若凡已经是未济境三阶了。
　　雷光宗终于还是启程去了白云宗，临走的一番话只是含糊说了个道理，并没留下实际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