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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河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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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后,柳晓楠背着行李回到家里,自我感觉学生生涯就此结束。
  在他读高中的这两年里,关小云学会了裁缝手艺,已经在家里摆上了裁缝摊子,收活挣钱了。柳其顺越发的强壮,牛车马车赶得很溜很熟练,神气活现的。
  在柳晓楠的人生历程中,高中两年只有三件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永久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第一件,因为操场场地小,容不下初、高中同时上体育课,体育老师便把他们班带到公路上跑步。当体育老师喊出“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口令时,一辆马车恰巧经过。
  几十名同学齐声重复高喊老师的口令,忽地让那两匹慢悠悠拉车的马受惊了,撒开四蹄狂奔。
  车老板大喊大叫,挥舞着鞭子也没能制伏马匹,剧烈弹跳颠簸的马车,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绝尘而去。
  不知道最终是马匹跑累了自己停下,还是车仰马翻。
  第二件,今年开春的时候,九、十两个年级组集体到山上植树。山下平缓,山尖陡峭,石崖间隐隐的可见片片嫣红,如天边散落的红云,吸引着同学们的目光。
  中午休息时,柳晓楠和几名男同学爬上山崖,发现是一种不知名的低矮的灌木丛。虽然还没长出叶子,却盛开着绢花一般娇小红艳的花朵。
  他们用手便可将那种灌木连根拔出,移栽在教室门前的花坛里,没想到不出几日便枯死了。他们始终不明白,那种灌木为何能在贫瘠的山崖上生长开花,却不能在肥沃的土壤里存活。
  第三件,体育课上跳跳箱,竖跳人人能过,横跳难度就大了。第一次试跳,柳晓楠心里没有多大把握,起跳无力,结果膝盖撞在跳箱上。
  在老师和同学的鼓励下,他再次助跑起跳,因心生恐惧直接从跳箱上头朝下栽落,鼻子撞出了血,此后他再不敢跳跳箱。
  过了些时日,他偶然经过操场,看见跳箱依旧摆在那里,似乎在嘲笑着他。
  四周没人,不服输的劲头让他停下脚步。如此简单的障碍,尚且没有勇气跨越过去,人生的挫折又该如何面对?狠狠心助跑起跳,结果一跃而过。
  接连跳跃了几次,轻松而自信。他怔怔地望着那个五层高的跳箱,领悟到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在没做之前便心生恐惧,导致畏手畏脚,从而丧失信心停步不前。
  一场大雨过后,无所事事的柳晓楠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来到生产队的门前。
  山水哗啦啦地从排水沟里流过,一群群小鱼摇头摆尾逆流而上。几个孩童赤脚站在水流里,喧闹着来回扑腾地抓鱼,欢天喜地的好不热闹,让人眼热。
  他站在小桥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孩童们追逐嬉戏。孩童们每抓到一条小鱼便会大喊大叫,身上溅满了水珠和泥点而全然不顾,任意挥洒着无忧无虑的天性。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童年,每个人都有,可时光不会倒流,再无可能获得这种简单的快乐。正如高考答题,书写了答案,提交了答卷,一切已成定局,再无更改或重头再来的可能。
  他抬头望向生产队的大院。正面是二十几间牲口圈,饲养着牛马驴骡,外面停放着马车牛车和犁具;西侧是一排猪圈,年年养猪,社员却连个猪尾巴都见不到;东侧是几间高大的仓库和办公地点,社员每天在这里集合,分配当天的生产任务;院子正中是一个大型粪场,占据了院子近一多半的面积。
  正如关先生题写的那块石碑所记载,这个生产队百分之八十的社员,都是那三位先民的后代。难道自己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辛苦下来,只挣到可伶巴巴的几十块钱?
  柳晓楠的脚下,正踩着那块石碑。石碑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字迹清晰飞扬,显露出它那独具韵味的本来面目。他蹲下身来,认真地揣摩,有多少年没有光顾这块石碑了?
  关先生的指点和奶奶的督促,已是过眼云烟,是什么让自己放弃了最初的兴趣?历届语文老师都说他写的字独具特色,但是缺少神韵。一笔好字是一个人的脸面,神韵是字迹背后的精神内涵,神韵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高考结束后,很多同学到书店买钢笔字帖,他不用买,他有现成的字帖。
  以前只是照葫芦画瓢,现在透过石碑上的简单文字,他仿佛能看到另一番景象:柳氏兄弟三人,担子里挑着简陋的家当,告别亲人告别家乡,漂洋过海闯关东。
  一路颠沛流离精疲力尽,走到潮头村时,不由得停下迁徙的脚步。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水,与汹涌的潮头在这里交汇碰撞。水流翻滚激荡,发出低沉的轰鸣,涌起一层层连绵不绝的波浪。
  脚下踩着松软肥沃平坦的土地,极目处人烟稀少鸟兽繁多树木葱郁,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能飞到饭锅里。
  兄弟三人对视了一眼,放下压在肩头上的担子,动手在河边搭建起一座草棚,在土地里撒下种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复州河日夜不停地流淌,旱涝保收的土地里,埋下祖先的艰辛和希望。潮头村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汗水浇灌,最终演变成现在的柳子街村......
  他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指,顺着笔划临摹起来。区区不到一百个字,早已烂熟于胸,为什么写不出石碑上的风采与神韵?由此可见,自己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难道还缺少关先生那样的胸襟与风骨?
  一双手从后面蒙上柳晓楠的眼睛,凭感觉那是一双女性的手,除了关小云不会是别人。他说:“侄媳妇,我数一二三,如果不放手,我就把你掀到水沟里去。”
  “谁是你侄媳妇?”关小云气恼地狠推了柳晓楠一把,差点把他推倒在石碑上:“别人造谣你也信?”
  柳晓楠笑着站起身,躲避着关小云的拳打脚踢:“全村人谁不知道柳其顺看上你了?我那二嫂也是一门心思,想要你做她的儿媳妇。”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你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他?”
  关小云气得脸色涨红,转身就走。没人不夸她头脑灵活勤快能干,马格思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吃亏的原则,有事没事都带着柳其顺到她家里闲坐,东拉西扯一个劲儿地夸她裁缝手艺好。
  她把缝纫机踩得飞转,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马格思云山雾罩似的甜言蜜语。柳其顺在一旁时不时地撸起袖子,在她面前晃动着手腕上的手表。
  那块手表是几十块钱买的,是大多数人家买不起的,可他偏偏找错了显摆对象。
  没过几天,关小云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了一块一百多块钱的坤表,故意在马格思和柳其顺娘俩面前上弦。这让柳其顺一下子泄了气,再没什么可得瑟的。
  这可了不得,马格思越发想把关小云娶进家门,私下找关小云父母纠缠不休,寻找突破口。关得玉不大管事,关小云母亲是小学老师,对待子女的婚事比较开明,事先要征询子女的意见。
  关小云毫不犹豫地表示,二十岁前不想谈婚论嫁,柳其顺也不是她中意的对象。
  可气的是,马格思把这件事四处传播,村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想利用传言,把一件没影的事情变成既定事实。
  柳晓楠见关小云真生气了,才觉得玩笑开得过火,他叫住关小云:“你怎么又卖上冰棍了,不做裁缝了?”
  关小云手扶自行车把手,没好气地说:“夏天做衣服的人少,我抽空卖冰棍挣点零花钱。谁像你这么清闲自在,蹲在这里看小孩子摸鱼。”
  柳晓楠辩解说:“我是在琢磨你爷爷的书体。”
  关小云看了一眼石碑说:“你不是批判过,我爷爷是孔老二的孝子贤孙吗,还有什么可琢磨的?”
  柳晓楠说:“孔老二平反了,现在是孔圣人,你爷爷是圣人的孝子贤孙,我这样说也不算是玷污了关先生的名声。你爷爷是我和我爸共同的老师,很遗憾,我只得到你爷爷不到半天的传授指点。我那时小不懂事,没能完全记住你爷爷的教诲,只好从这石碑上的文字中,去回忆寻找你爷爷的精气神。”
  自己都记不起爷爷的音容笑貌了,关小云心头一热,可又莫名地涌起一股失落感,垂下眼帘说:“等你考上了大学,我送你一只好钢笔。”
  柳晓楠摇摇头说:“我考得很糟,恐怕没有多大希望,你买钢笔的钱可以省下来了。”
  关小云仰起头脱口而出:“考不上大学,我给你做一套新衣服。”
  “真的假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你哪那么多为什么?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关小云骑上自行车,哼着歌远去,留下柳晓楠望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发愣发呆。
  河水突然上涨,将一群年轻人阻隔在河南岸。附近没有桥,可从村口到河南(人们习惯称河的南岸为河南)有一条水下的路。那是在无数个岁月里,人车通行硬踩出来的,河底坚硬,不过两米来宽,弯弯曲曲地连接着两岸。
  傍晚过河时,水深还没过膝,挽起裤腿就趟河过来了。谁都没想到半夜会涨水,现在恐怕得脱了衣服过河了。
  他们是到河南来看电影的。这段时期,电影《少林寺》在各村镇轮番上映,年轻人追随着放映队的脚步,连看几场都没觉得过瘾。
  那些龙腾虎跃的打斗场景,朦胧甜美的爱情画面,慷慨激昂优美抒情的歌曲,无不吸引着他们看向另一个世界的目光。
  这不,有人得到了并不确切的消息,他们便结伴过河碰碰运气。虽说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电影,而河水却给他们制造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老贾四哥带头脱了衣服下到河里,小青年们纷纷效仿,暗淡的星光下,河面上一下子喧闹起来。只有关小云一个女孩子,柳晓楠陪着她躲在后面。
  柳其顺问关小云怎么办,关小云说你走你的吧,我不用你管。柳其顺也不含糊,扭头就走。
  河岸上只剩下柳晓楠和关小云。柳晓楠打开手电照向河面,只见河里一溜光屁股的身影,河水淹没在臀部以下,衣服团成一团举在头顶。
  有人笑骂了一声,柳晓楠赶紧关了手电,他对关小云说:“咱俩绕道走桥吧。”
  关小云说:“那还不得天亮才能到家?等等看。”
  河面上安静了,对岸也悄无人声。关小云说:“咱俩过河,你在前我在后,手电交给我,你不准回头。”
  柳晓楠说:“算了吧,我背你过河。”
  他把手电交给关小云,脱下长裤系在脖子上,蹲下身来。
  求之不得。关小云把裤腿高高挽起,偷偷抿嘴一笑趴在柳晓楠的后背上,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暗夜下的河水似乎凝固了一般,黑魆魆的看不出流动,倒映着点点星光。柳晓楠背着关小云下到河里,将粼粼的波光踩碎,呈波纹状扩散开来。
  关小云安静地伏在柳晓楠的后背上,几缕发丝轻拂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搅动着他心神不宁。
  走到河中央,关小云侧着脸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柳晓楠说:“你把我的脖子箍得紧紧的,喘气都费劲,哪里能说得上话来?”
  关小云松了松手臂,不满地说:“你不愿意跟我说话,还找什么借口。真不知道你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都在想些什么。”
  柳晓楠说:“我在想,那些写书写电影剧本的人真是太厉害了,他们用文字和画面构建了一个个奇妙的世界。明明知道那是假的是虚构的,可还是强烈地震撼着人的心灵,让人们在文字和画面当中流连忘返。”
  此话一出口,犹如电闪雷鸣突然刺破厚厚的黑幕。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在黑暗中徘徊了许久,找不到归宿的心灵。
  这条河里的淹死鬼,差点勾走他的魂魄,虽然被四哥救起活过来,虽然母亲用竹竿敲击着河面叫回了他的魂儿,可他总觉得还有一半的魂魄丢弃在河水里。
  他不知道自己丢弃了些什么,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的生命里,缺少一种必要的元素。现在他找到了,那就是自己身上一直所欠缺的勇气和胆量。
  他被心中突然涌出的念头,惊吓得停下了脚步,震惊不已地挺立在河中央:无论以后从事什么职业,无论平坦还是崎岖坎坷,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为什么不敢把写作,当成自己一生的梦想?
  谷雨播下的种子开始萌芽,身体因兴奋而绝非疲惫地微微颤抖着。
  关小云贴着柳晓楠的脸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背不动我了?要不我下来,大夏天的权当是洗澡了。”
  “我背得动。”柳晓楠双臂用力,向上托了托关小云,重新趟着河水迈开步子:“小云,你活得比我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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