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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又见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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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晓楠收到高中录取报到通知书的那天中午,他正跟母亲和叔叔顶着烈日在山上割草。
  进入八月份,玉米地里的茅草和水稗已经生长成熟,挑选草厚的地块用镰刀把草割下来,抱到梯田埂上快速晒干,粉成糠是喂猪的好饲料。
  酷暑像一个没边没沿的大蒸笼,让人无处躲藏,钻进玉米地更是汗如雨下,喘不过气来。
  母亲和叔叔下午还要到生产队劳动,只能利用中午最为酷热的时间来割草,柳晓楠再不情愿也得跟着来。
  又苦又咸的汗水似乎流干,脸色涨红,像被酷暑剥去一层皮,火辣辣的难受。大口大口灌下已经温热的生水,很快又从汗毛孔里排干。
  母亲和叔叔走后,柳晓楠在山沟里找到一个水坑,把自己泡在里面。水很浅,躺下去仅仅能没过肚皮,这也足够消除暑气,缓解中暑的症状。
  仰面朝天躺在有些肮脏的水坑里,仰望着天空凝固不动的一朵朵白云,心里却是飘忽得很。程老师说要坚守梦想,考不上高中还奢谈什么梦想?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把作家当做梦想,他不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那只是谷雨一厢情愿为他设定的一条路径,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愿望。既然仅仅是一种原始的愿望,便像这天上的白云,可望而遥不可及。
  体力恢复一点后,柳晓楠感觉肚子饿了,四下观望山上没人,便从灌木上折断几根粗树枝,钻进玉米地深处。
  他把几截粗树棍架在垄台上,掰下两穗嫩玉米放在上面,四下搜集干枯的玉米叶子,点燃后小火慢慢烘烤,尽可能不让冒出青烟来。
  终究是一种偷窃行为,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被人发现。农村孩子都有类似的行为,既是冒险也是填饱肚皮的另一种方式。
  啃完两穗半生不熟的嫩玉米,柳晓楠用土将灰烬掩埋,不留一点蛛丝马迹。浑身是汗刚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便听见关小云在高声喊他。
  关小云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蓝色围巾下的稚嫩面庞,比上学时黑了一点点,渗透出来的细密汗珠,像清晨花瓣上的串串露水。
  一个多月四处奔走卖冰棍,最直接的社会实践,磨去了她身上所有的学生痕迹,曾经飘忽不定的目光,变得踏实稳定专注。
  打小能跑善跳练就的苗条健美的身材又蹿高了一截,如同一棵生命力旺盛的小白杨,亭亭玉立健康茁壮,使人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人世间所有的美好事物。
  柳晓楠走近关小云时,这种直观的感受,让他觉得自己也长高长大了。他忽然意识到,因为太熟悉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用心观察关小云身上的细微变化。
  这种变化太突兀,令他措手不及心慌意乱,他不可能再忽略她的存在了。
  他问道:“卖冰棍怎么卖到山上来了?”
  “你考上高中了,我特地来给你送通知书。”
  关小云拿出通知书递给柳晓楠。卖冰棍途中,她遇见学校教导处的一名老师正四处送发通知书,顺便给柳晓楠带了回来。柳晓楠没在家,她便找到山上。
  柳晓楠仔细阅读通知书,上面写着具体的报道日期和注意事项,盖着第十三中学的印章。他没有过度地激动,只是深深地痛痛快快地松了一口气,不过是离谷雨给他设定的人生目标又近了一小步。
  他问关小云:“你和其顺呢?”
  “我俩本来就没抱有什么希望,老师说你们重点班也只考上十几个人。”
  “那你以后怎么办?”
  “能干什么干点什么,大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关小云从木箱里拿出几支冰棍,塞到柳晓楠手里:“吃下去降降温,你看你热得这一身汗。”
  柳晓楠推辞着:“我不吃,你留着好卖钱。”
  “让你吃你就吃好了,跟我客气什么?”关小云又拿出几支冰棍,自己带头吃起来:“我今天卖够本了,只剩下这十几支,化软了不好卖。”
  “你挺不容易的。”
  “你别瞧不起卖冰棍,一支冰棍挣两分钱,我一天能挣三四块钱。我爸说,我自己挣的钱自己留着,这一个多月我攒了一百多块钱呐。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年下来也不过就能剩下这点钱。”
  “你挺能干的。”
  “我想好了,天热时我暂时买冰棍,天气转凉后我去学裁缝。以后自己在家里做衣服,肯定能挣钱。等我手艺学成了,你身上的衣服我全包了。”
  “免费吗?”
  “不但不免费,还要加倍收取手工费。”
  “你掉钱眼里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吃完冰棍,一同下山往家走。柳晓楠跟关小云在一起,总是轻松愉快的,没有跟谷雨在一起时的那种紧迫感和压迫感。
  第十三中学,位于大河满族自治乡乡政府所在地,处于复州河下游,建在一座小山坡上,是一所初高中合并在一起的综合学校。前后三排平房,泥土操场比生产队场院大不了多少,跟其他的农村中学并无二样,四个乡镇兼并后的高中点便设在这里了。
  前来报到的那天,柳晓楠才了解到,他们这届高中生只招了不到一百名,分文理两个班。他们乡中学是这次中考考得最次的,两百多名初中生,只有一人考上县重点高中,十三人考上普通高中。
  首先是选择文理科。考大学的报文科,开设英语课程;考中专的报理科,不用学英语。
  柳晓楠本来想报文科,可英语成绩很差。初中时没认真学英语,觉得学英语没用,没认真去学。从头学起会跟别的学校的学生拉开差距,心里很犯难。
  十几个同学一商量,一同报了理科。农村孩子能考上中专,给自己找到一条出路,就算是烧了高香了,除此之外哪敢奢望考上大学?那可是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
  柳致心回家得知儿子考上高中,心里虽然还算满意,嘴上却训斥:“你为什么考不上重点高中?整天就知道看你的课外书,根本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柳晓楠没有辩解,他知道跟父亲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父亲都会用他的曾经的第一名来压他,更不敢跟父亲提起心中的梦想。本来挺愉快的心情,因为父亲的训斥变得乱糟糟的,心生抵触的情绪。
  父亲没有过问他的选科情况和学校状况,可又不声不响地把他的自行车修理了一遍,他不确定父亲是否真正地关心自己。
  九年级开学以后,柳晓楠很快跟自己的同桌于智勇建立起友谊。于智勇家离学校远,长期住校,衣服上带着补丁,衣袖裤腿短了又接上一截。
  柳晓楠上初中的时候也穿过接截的衣服,这种现象很普遍,上高中以后很少有人穿了,可见家庭条件不是很好。
  柳晓楠喜欢于智勇豪爽乐观的性格,他并没有因为衣着寒酸而自惭形秽,该说说该笑笑,学习也很努力。
  柳晓楠中午带饭,吃完午饭有时会到学生宿舍去坐坐,看住宿的同学抓虱子。住宿的同学不多,条件很简陋,身上长虱子不足为奇。
  这天中午,于智勇胳膊下夹着一个布包,把柳晓楠悄悄带出宿舍。两个人跳出学校的院墙,来到一个僻静无人处,于智勇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台单卡录音机。
  这可是稀罕物,一般人家能有台春雷牌收音机就算不错了。柳晓楠心生疑惑,紧张不安地问于智勇:“你从哪儿搞到的?”
  于智勇神秘地一笑说:“看你那样儿好像怀疑是我偷的,对,是偷的,偷我爸的。想不想听歌?你肯定没听过,比样板戏好听多了。”
  没等柳晓楠表态,于智勇按下播放键,一种从未听过的音乐和歌唱形式,如一缕清风吹来: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清新优美的乐曲、超凡脱俗的歌词、甜美的嗓音,如一股股清泉,浇灌着荒芜的心田。更何况还有“我心中只有你”这样大胆露骨的歌词,让两个刚刚步入青年人行列的男孩心潮澎湃面红耳赤,陶醉在从没体验过的意境和韵味中,如狂傲不羁的烈马,奔驰在广袤的田野上。
  柳晓楠问于智勇这是谁唱的歌。于智勇拿出录音带的封面给他看,是一个台湾人,叫邓丽君。
  柳晓楠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马上让于智勇关了录音机。这可是靡靡之音,学校严令禁止的,让老师发现可不得了。偷听台湾人唱歌,跟偷听敌台属于同一性质的错误,是要被学校开除的。
  于智勇没听柳晓楠的劝告,把录音机送回家里,晚上在宿舍里接着偷听。终于有一天被老师发现了,录音机被没收,等候学校最终的处理决定。
  于智勇找到校领导,要求学校把录音机还给他,不用学校处理他,他自己退学。
  柳晓楠推着自行车,驮着于智勇简陋的行李,送他到车站。于智勇的相貌,用英俊和相貌堂堂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性格为人也都好,柳晓楠很是为他感到惋惜。
  于智勇却不大在乎,他说即使不发生这件事情,他也不准备继续读高中了。不是不想读,是读不下去了。
  于智勇告诉柳晓楠,他的父母在他上小学时就离了婚,他母亲带着他又嫁给一个男人。
  继父对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一直希望他早点下地干活,他好不容易赖赖巴巴地读完初中。
  他的继父和母亲都不希望他考上高中,他的母亲又生下两个子女,贫困的家庭环境,无力也无心供他继续读下去。
  可他偏偏考上了高中。他跟着成年人一起去挖山洞,咬牙干着力所不能及的苦累险的重体力活,为自己挣一点学费生活费。
  住校后,虽然省吃俭用,爷爷和叔叔姑姑们也接济他一点儿,仍是难以为继。实在没办法,他到县城去找在轴承厂当工人的亲生父亲,希望父亲能供他读完高中。
  亲生父亲没有表态,只带他在街面上吃了一点东西,找了一个刻印章的小摊子,给他刻了一个塑料戳儿。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你长大成人了,该自食其力自谋生路。
  他手上掂量着那个轻飘飘的,普遍用于代替签字领取工资或物品,刻有他名字的塑料私人印章,盯着父亲那张陌生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当街砸得粉碎。
  父亲沉默着,他转身要走又被父亲拉住,把他领进父亲在县城里的新家。他在门厅里站着,父亲和他的女人关起门来,在卧室里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不一会儿便传出女人尖厉的叫喊和父亲低声下气的哀求声。
  他从头到脚凉透了,不恨父亲无情,只恨父亲窝囊。转身想走一眼扫见桌子上,有一台单卡录音机,一手拎起跑出那个容不下他的家,还发泄怒火使劲摔了一下门。
  父亲没有追出来,他知道从此将和父亲断绝了骨肉亲情。
  柳晓楠问于智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于智勇说:“出去找活干,自己养活自己。我不能老是拖累爷爷叔叔姑姑。”
  离校的自谋出路,留校的继续完成学业。两年平淡无奇的高中生活,随着课本上的课程讲完,高考的日期也前后脚临近了。
  学校外雇了两辆破旧的大客车,载着十三中八二届的高中生们,自带行李前往县城参加高考。
  坐在颠簸的客车上,柳晓楠努力回忆这两年高中生活,究竟给自己带来哪些改变,有什么可值得留念的。
  什么都没有!
  没有复习资料,作业也不多,寒暑假依旧要帮着家里干农活。对未来没有明确的规划和目标,用老师老生常谈的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课本上的那些知识,能掌握多少消化多少,全凭个人的努力和造化。两年的高中读完了,轻松而苍白。
  唯一可值得庆贺的是,他们这些农村孩子,终于有机会走进县城。
  学校联系的集体住宿的地方是一所小学,靠近火车站。晚上,他们在拼起来的课桌上铺开行李,躺下来天南地北地闲谈。
  火车进站离站,轰隆隆地驶过。他们倾听着,想象着火车的模样,相约考完试,一同到火车站去看火车。
  柳晓楠终于看见谷雨向他描述的,房子上面还有房子的楼房,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有什么好。
  谷雨现在在干什么呢?她是不是正在大学的校园里读书?
  “你只有当上作家,或是考上大学,我们才有可能在城里相见。”谷雨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可他有自知之明,这样的希望实在是渺茫。
  从考场回到住宿的小学,要经过一个商场。出出进进的年轻人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大概那就是老师常说的奇装异服吧。
  吸引柳晓楠停下脚步的,是商场门前的音响。那里面正高声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公开播放了还是靡靡之音吗?柳晓楠就此想到了中途退学的于智勇,他在哪里自谋生路?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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