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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湖之战失败的消息传回长安后，京城一片哗然。天还未亮，文武大臣们就接到了紧急通知，齐齐向太和殿涌去。朱雀街上，王公大臣们的车驾，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朱红马车，自皇城飞快驶出。身着大红蟒袍的太监，端着圣旨出了太和门，朝御林军城北的军营而去。
不多时，城北燃起了明亮火光，战马嘶鸣。御林军入城时，铁甲和兵戈稀里哗啦的清脆声响连成一片，惊醒了长安城的百万民众。
生活在皇城根儿脚下的长安百姓，见识和胆量都出奇的大。京城突然出现紧张局势，他们非但没有害怕，仿佛司空见惯，纷纷推窗敞门，赶往朱雀街一窥究竟。
朱雀街和东西坊市亮起了灯。
霎时间，整座长安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做生意的小贩，趁机吆喝着吸引顾客。烟雾缭绕，早点铺子成为今日长安最兴隆热闹的买卖。
奇怪的长安城，在紧张中透露出繁华和兴盛。
通往太和殿的九十九级汉白玉石阶，反射着大殿中辉煌的灯火，光滑平整的石阶表面，人影耸动。姬水站在首位，他身后是宗人府为代表的皇族重臣，左边是大将军万重山为首武官将领，右边是丞相王浪率领的文官群。
姬水低着头，看到汉白玉石阶上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微眯着，似笑非笑，眼神深邃如星辰大海，饱含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深意。
他侧过脸去，只见丞相王浪正低着头，斜眼看着自己在汉白玉上的倒影。
似乎觉察到姬水的目光，王浪抬起眼睑，木然说道，“太子殿下精神这般不济，莫非昨夜没睡好？”
姬水双手捂脸，使劲儿搓揉脸颊，闷声闷气的回答道，“丞相大人明知故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如何能睡得好？”
“哼。”王浪冷哼一声，“八万冤魂无所依，夜鬼敲门正当时。”
姬水歪着头，装出一丝不解神色，“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王浪端端正正矗立在文官首部，开始闭目养神，没有理会姬水，嘴角却露出一丝诡异笑容。
姬水眉头皱了皱，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安，不知眼前这只老王八在心中盘算什么。他深知王浪此人，出身百家书院，正统的儒家门生。心有雄才，志比天高，却又为官清正。
在官场摸爬打滚数十年，当年以明经科进士及第，从一县小令脱颖而出，政绩斐然，一路高升，最终位极人臣成为一朝丞相。五部之间的诸多矛盾，甚至刀锋见血的几次冲突，背后都有他的身影。
不得不说，身为一国丞相，他为北朝殚精竭虑，帮助皇帝陛下出谋划策，可谓人臣典范。五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南朝甚至因他而不敢轻易在边境调起战事。
其能力和手段，绝非常人能及。
“宣，群臣进殿。”一袭红色蟒袍，恶名昭著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丽子，一路躬身小跑，高声喊道。
数百大小品级的王公大臣，井然有序的排成三列鱼贯而入，将太和殿挤得满满当当。北朝皇帝姬无忧端坐九龙座椅之上，九颗栩栩如生的金色龙首，呈扇形将他护在中央。
群臣跪地叩首，山呼万岁。
姬无忧举起苍老枯瘦的右手，示意众卿平身，接着语气平缓的说道，“如此着急召集诸位爱卿，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原因了吧？”
群臣无不面露疑惑。大半夜的，陛下一纸诏令将大家从被子底下掀起来，压根儿也没说缘由啊！
“启禀父皇。”姬水回答道，“虽然长湖之战失败，但也成功阻滞了左贤王南下。如今赫连部和秃发部退守长城，凭关扼险，若左贤王不知好歹执意攻城，我军定能在长城脚下将其歼灭。”
姬无忧挥手将姬水的话打断，“一切军务，皆由大将军负责，我们今天不谈军务。”
姬水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理解姬无忧的意图。长湖之战，自己与拓跋部密谋，阴了慕容涉归一把，致使慕容部损失惨重不说，更是让赫连部和秃发部也伤亡颇重。
莫非，父皇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拓跋部的那点心思？
不谈军务谈什么？
“末将已经派斥侯前往查探。”万重山身着重甲，左手摁住腰间战刀，虎虎生威的说道。
因为前些年和南朝大战一场，万重山在素水溺杀了十万南朝兵。姬无忧因此特许他，可以佩刀进入太和殿参与议事。
“左贤王兵临松林关，赫连部和秃发部联军虽然有长城作为屏障，但两军已在长湖失了再战的胆气。”姬无忧瞥了眼太子，“大将军，面对草蛮我们不能总是忍气吞声，让他们来去自由！”
“末将这就调一部兵马，去草原上逛逛！”
“去吧。”姬无忧含笑着说，“爱卿一向醉心军伍，接下来要商议之事，可能会让你头疼。”
“谢陛下体谅。”万重山领命而去，其高大雄壮的体魄，被玄铁重甲包裹，行走时铁甲间相互摩擦，发出律动的清脆声响。一众武将也跟着退出太和殿，没有参与接下来的朝会。
太和殿中，本来拥挤的群臣，随着武将的离去，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姬水紧绷的神经，却并未因之松懈，反而揪得更紧了。
“好了，现在就只剩文臣和皇族各位王公了。”姬无忧一手扶着九龙中的一颗龙首，“接下来，我们聊聊关于伪朝的事。”
姬无忧话音刚落，姬水揪着的一颗心，这才轰然落地。原来不是为长湖之战，害自己才担惊受怕这一场。不过，刚才父皇瞥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王浪和姬水同样疑惑。他本以为此次大朝，是为讨论北方战事。可北朝军神万重山的突然离去，让这次朝会的走向偏离了自己的预料。
伪朝？
王浪突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字眼！
“陛下召集在京的各品级王公大臣，破例举行大朝，甚至调动了御林军，莫非南朝的谍子已经潜入长安城了？”一向深谋远虑的王浪，任他满腹韬略，此时此刻，也对姬无忧的所作所为摸不找头脑。
姬无忧板着脸，声音严肃而生硬，“朕有太子常伴身侧，东宫里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长安城的安防事宜，不足为虑。”
王浪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姬无忧突然召开大朝的真正目的。只是，如此大费周章，仅仅只为旁敲侧击敲打东宫，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虽然自己早已料到，皇帝陛下会因长湖战败一事心生不满，而敲打东宫，但他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方式。
会不会太狠太严肃了？
却见太子姬水扑通一下跪地，浑身颤抖个不停，“父皇，儿臣宫中一应仆役随从，都是经吏部严格考核审查过的，绝无不轨之徒啊。”
姬无忧冷哼道，“丞相，朕可曾说过东宫有不轨之徒？”
“陛下未曾说过这种话。”王浪笑意盎然的说道，“可能是太子殿下听错了。”
“太子殿下！”姬无忧将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听在群臣耳中显得尤其清晰，“起来吧，南朝还需你亲自跑一趟。”
虽是隆冬时节，但姬水额头上却冒起了粒粒汗珠，“谢父皇。”
“陛下？此举不妥。”王浪反对道。他虽然对太子有诸多不满，尤其是在涉及五部一事上，东宫插手过多，而且和拓跋部走得太近。太子的某些作为，甚至和丞相府针对五部的谋划布局出现严重冲突。
譬如此次长湖之战，乞伏男成那个该死的阉人，竟然截杀了皇帝密使。拓跋弘一便顺坡下驴，公然演绎了一处迷路失期的大戏，致使五部联合作战功亏一篑，长湖一战丧师失利。
朝廷虽然不愿看到慕容部一家坐大，进而干扰储君传承。但皇帝陛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陛下宠幸慕容清河不假，慕容清河因诞下龙子而被封皇后也是真。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这样安排，都是为了断绝那人对慕容清河的念想罢了。
今日你扳倒慕容部，拓跋部必定崛起成为第二个慕容部。甚至比慕容部还要棘手。与其扳倒慕容涉归，还不如让慕容和拓跋互相牵制，更让人省心。
姬水，远古圣人的诞生之地，姬姓皇族的肇始之源。
为何太子殿下偏偏就不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不过，朝中上下流传的那个消息是谁放出来的？身为一国丞相，改立储君这么重要的国本大事，皇帝陛下怎么从未和自己商量过？
“太子身为储君，万万不可踏入伪朝。”儒家圣贤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何况一国储君。王浪身为儒家弟子，自是宗法制度的忠实拥趸。
“当下南北相安无事，太子出使伪朝，姬勿用不会为难他。”姬无忧沉思道，“他既然提出两国储君举行会盟，应该不会这么下作。”
“陛下莫非忘了，五百年前大荔王朝是怎么分裂的？”王浪尤不甘心，继续劝谏姬无忧收回成命。
“我当然记得。”姬无忧说，“当年先祖母身怀六甲之时，牧人从中作梗，导致先祖母同时诞下双生子。先祖和群臣不能分辨长幼，因而无法册立储君。
无奈之下，只得将其中一人封为南王。昆仑绝域之战，先祖坠身龙巢而死。牧人借势劈开昆仑山，将大荔气运柱一分为二，导致龙凤分离。
北朝继承了龙魂，南朝则继承了凤魄，大荔从此分裂成南北两朝。”
“陛下，当年先皇册封南王，就已经表明南朝只是藩王，而北朝才是正统。”王浪痛心疾首的说道，“伪朝以藩王身份，自立为皇帝，于礼法不合。
何况伪朝对我朝觊觎之心不死，一直想着北伐争夺传国玺。伪朝行事向来无忌。以老臣看来，在下作的手段，他们都使得出。太子殿下出使伪朝，无异于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