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意不意外?

　　磁悬浮型铁索车呼啸着划过夜色中的城市，车厢外巨大的屏幕上不断地播放着城中区某家食品公司制作的广告，衣着性感的女郎巧笑嫣然，手里拿着仿佛一座微型雕塑的新概念分子美食。
　　车厢里拥挤不堪，秃顶的中年人坐在位置上不断地咳嗽，穿着正装的男人戴着眼镜紧紧盯着手中的透明面板，染了头发的青年和女伴在角落旁若无人地调情亲吻，周围的人对他们视而不见。
　　乔夜独自站在靠近窗边的一角，远离人群，透过光子屏障默默看着下方。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在这里他一点也不引人注目，没有人认识他，更没有人会无故向他投来恐惧或者看虫子一样的眼神，他变成了普通人中的一员。
　　这里是C-02「移动都市」外城区，北一区。
　　由于北区近些年没有发生重大事故，这里比乔夜所在的东二区繁华很多，人口数量更是两倍不止。
　　外城区的四个大区域里，这里是最接近城中区的一个，所有像样的组织都会在这里落户，换句话说，这里也是整个C-02都市所有黑帮巢穴的所在地。
　　但乔夜觉得这相当讽刺，一个几乎完全处于黑帮统治下的区域，发生的凶杀和抢劫案却还不到东区的一半。
　　他的视线穿过几十栋林立的楼，看向此行的目的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厦，绚丽得浮夸的霓虹灯和外饰让它看起来像个巨型夜总会——它事实上也是个夜总会，但它同时也是‘塔曼会’的老巢。
　　黑帮之前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彼此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时不会大动干戈，一时兴起就带着满门小弟上门跟别人火并这种事情是几乎不存在的，但前提是所有人都不过分张扬。黑帮的头目们都是很‘讲规矩’的人，只要不破坏自己的面子，其他一切都好谈。
　　但自从创立之初，塔曼会就一直这么张扬，他们用巨额资金买下了北一区最大的一栋楼，向所有黑帮宣告这里是属于他们的据点，就好像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打游击战时有一方突然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拿着喇叭大嘲敌军，其他人不群起而攻之简直是愧对自己组织的名声。
　　然而即使他们做到了这个地步，塔曼会至今也还是和所有帮派都相安无事，就连特别行动局都很少找他们的麻烦。长此以往，那栋灯火通明的大厦逐渐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每个人都好奇，但没有几个人敢亲手去揭开看一看。
　　乔夜坐着这辆铁索车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北一区，但他没办法继续坐下去了，这辆车的终点站就在前面不远，剩下的路他必须徒步走完。
　　一颗水滴忽然在替代玻璃的光子屏障上拉出长长的痕迹，接着是无数滴。
　　乔夜看向上方，漆黑的天空让他都看不清那些飘零而下的雨点。
　　「凯尔洛斯」降临之后，日照的时间被缩短了一半。现在只是中午十一点左右，位于东半球的移动都市就都已经重新回归了黑夜。
　　“真好啊，下雨天。”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乔夜一愣，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带兜帽的黑大衣裹住了全身，还戴着深棕色的口罩和眼镜，即使在这个时代也是很怪异的打扮。
　　乔夜感觉不太对劲，他在北一区明明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对方的声音却让他觉得相当耳熟，好像最近才听过似的，似乎还是个……女声？
　　穿着黑大衣的人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侧头，眼镜架里露出一双灵动的碧蓝色眼眸，妨如纯净的蓝宝石，银白色发丝在黑兜帽里若隐若现。
　　“嗨，好久不……唔，几天不见！”
　　乔夜当场石化。
　　他从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夏语昕，更别说是在这样一个简陋的铁索车里。两人近在咫尺，在冰冷的空气里他几乎能感受到女孩身上的体温。
　　“你……你怎么……”他难得地结巴了，不是因为惊喜，而是因为惊吓。
　　“没想到吧？”夏语昕嘻嘻笑，“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诶。”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找你啊。”夏语昕探出身子，整张脸几乎都贴到了光子屏幕上，认真地看着下雨的夜空，“小喻没跟你说么？”
　　小喻？不会是喻青临吧？乔夜懵了，这不靠谱的到底给他捅了多少事？唐一鸣的事情还没解决，又送了一颗定时炸弹到他这来？哦不……这是颗战略级核弹。
　　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行动局为了寻找这个女孩搞出的声势，简直就像要把整个东二区跟翻煎蛋一样翻过来拿显微镜细细地查，老板陈安之已经逝去的店面就是最好的证人。她这是又跑出来了？这次北一区要变成受害者了？
　　乔夜忽地又想起喻青临的某句话，这厮说自己被关了禁闭所以找了别的人选充当他的教官……不会就是夏语昕吧？
　　“同志你好，根据小喻的要求，之后由我负责教导你。”女孩立正敬礼，声音严肃，“我只接受慕斯蛋糕和小甜饼作为报酬，完毕！”
　　乔夜心想我回去连夜给你做一箱，你赶紧抱着蛋糕回去好么？
　　“你……这样出来他们不会再找你么？”他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不会啊，我是以任务的名义出来的，毕竟要调查那个……那个任务目标嘛。老头子们都很不情愿，但是那个目标好像很危险的样子，他们最后也只能放我出来了。前提是每天要汇报一次行程。”夏语昕的声音轻松欢快。
　　还好还好，差点又说漏了，这次变聪明了！女孩轻轻拍了拍颇有规模的胸口，满意地抿嘴笑。
　　“那个「混合种」？”乔夜问。
　　夏语昕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那天没有被消除记忆。”
　　“哇塞，老头子们居然放过你们了？凭什么啊！他们连我出去玩都不让！”夏语昕难以置信，“到底谁才是瓦尔……”
　　她猛地捂住嘴，完了完了，他应该没听到吧？
　　“所以你其实是借着出任务跑来玩的？”乔夜问。
　　“当然的呀。”夏语昕松了口气，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我这可是第一次有机会自己出来诶！”
　　“那训练呢？”
　　“啊？”夏语昕愣住，“什么训练？”
　　乔夜默默地扭头看向窗外，这教官能退货么？虽然他好像其实也没付钱……
　　夏语昕再次探出身体，整个上半身微微前倾，专注地看着夜色里的北一区，琉璃般的眼睛里色彩变幻。
　　“我才刚刚出来一会儿，就看到了好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外面真的好大呀。”她定定地看着窗外，眼中神采奕奕，得像是第一次走出家门观望世界的孩子。
　　其他人都跟拽着救生索一样紧紧拽着扶手，也就只有她和乔夜能在这节由于空中气流而不断晃动的车厢里站得稳稳当当，乔夜看着她犹带一点稚气和婴儿肥的美丽脸庞，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从他第一次见到夏语昕开始，这种无法描述的情绪就已经在他胸腔里滋生了，只是他能瞬间解构任何复杂的电子元件，却始终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车厢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铁索车停靠在了终点站，空中站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