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来根本就是来砸场子的！大岛少佐勃然大怒：“混蛋！”高云逸却置之不理：“你们天天嚷嚷着要占领中国，那我考考你们哈，听没听说过一个中国的成语，叫火中取栗？”
　　他根本不等军官们的回答，直接自说自话：“说的是啊，一只猴子劝一只猫把爪子伸进火堆里去掏烧熟的栗子出来，结果猫爪子烧焦了，熟栗子却被猴子吃了……”
　　“你们，就是那只猴子！”高云逸踱步过去，笑眯眯看看大岛等几个军官，然后又踱步到山田面前，坏笑着：“这打起仗来，天下大乱，等您和香川将军这些老猫烧坏了爪子，他们这些猴子，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嘿……堂堂大日本帝国军人，几十年来都是口口声声武运长久东亚共荣天皇万岁万万岁……虽然不少人心里想的还是加官进爵升官发财吃香的喝辣的，但从来没有人敢把这张冠冕堂皇的桌子掀了，让众人心里的小九九就这么大白于天下……因为日本人的文化决定了，内心再龌龊，杀来杀去都可以，但面子上大家要过得去——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神圣的目标，振兴大日本帝国嘛……
　　可现在，居然有个列兵……是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列兵，就这么不讲政治不讲技巧没有情商地，把一众军官的内心独白赤裸裸地帮忙广而告之了。这番话太毒了——为了大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大家有什么路线纷争还可以说是天下为公其心可嘉，还是可以谈可以和好如初可以把酒言欢的。但现在明说了，你们这可是在为自己搏命呐哈！成王败寇，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人头落地，这还不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以死相拼吗？
　　山田、香川等人冷冷地看向大岛等人。少壮派们格局这么小的算计，虽然老家伙们心知肚明，但因为自己明明也是一丘之貉，所以总归是不好由自己说出口，去揭露的……这下好了，出了个明白人，一下子掀了桌子，暴露了少壮派军人们口口声声冠冕堂皇的国家大义之下，暗藏的嘴脸。最重要的是，他话只说了一半，人家可没说老将军们也是怕后浪太猛威胁到自己的荣华富贵才一路打压的……嗯，此子可用……
　　但大岛少佐可就暴怒了！这人儿谁啊？这么不讲团结不讲政治不要面子的？日本人哪有这样的？
　　于是，大岛怒吼：“你是什么人？”
　　高云逸一笑：“你看我这么博学多才，说话又直接，当然是中国人喽……哦，就是你们安排的那个，本来应该杀了香川将军的中国人。”
　　众人这下都楞了，香川浅见眉头一皱，大岛则心想，难怪了……
　　此时高云逸这么蹿，自然不是心血来潮。他一路已经想好了，自己杀了几个日本军官，想活着离开日本，只能寄希望于香川一派和少壮派此次杀个不死不休。但凡两派偃旗息鼓妥协停战了，自己也就必成弃子和替罪羊。那怎么才能让这两派不死不休呢？自然只能是撕开所有的道德伪装，肉帛相见，你们谁都别扯什么帝国命运天皇伟业了，没了国家大义这块遮羞布，妥协调停就没了借口。这可是个人命运之争，下面的阶层想打倒上面的阶层，连带着各自的家人、亲友，输的一败涂地失去所有，赢的一把梭哈夺走一切，如此惨烈，那还不往死里干呐？
　　至于公开自己的身份，就更是递了把刀子，逼着香川他们下决断，是杀他高云逸和少壮派握手言和呢？还是杀光少壮派一劳永逸呢？反正根据高云逸的判断，日军高官还是有尊严的，别人都杀到你头上了，你反倒恩将仇报献上救命恩人，如此软弱，以后还怎么继续在铁血的军界混呢？岂不是人人都敢踩你几脚？确实，从高云逸说出那句“我是中国人”起，全场沉默。
　　众人都在飞快计算和判断自己的得失，以及接下来该在电光火石之间出什么招。
　　突然，大岛少佐等人，和香川浅见的随员们几乎同时齐齐拔枪，相互对准了对方的人马。
　　大岛少佐质问的眼神看向山田中将，山田无视，移开了视线。
　　大岛恨恨扫了几个人一眼，猛地收起枪，转身就走。其余随从也收枪跟随鱼贯而走。
　　高云逸倒是迷糊了，看一行人走了，疑惑地凑近香川，压低声音：“就……让他们走了？”
　　香川面无表情：监狱消灭不了他们的野心，子弹才行。
　　高云逸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地对香川竖起大拇指：“哦……大日本军队果然法度严明……闹了半天连搞兵变都不判死刑啊……”
　　当然，说这话时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但其实，他现在心花怒放：逼宫的罪判不了死刑，这两个老东西现在放他们走，看来真是要下死手了。
　　想什么来什么，他正琢磨着呢，香川转脸玩味地看看高云逸，低声：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高云逸笑笑：“您行行好，让我回满洲呗……不过，看样子将军没那么容易放我走吧？”
　　香川：“先帮我们做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适合做。”
　　高云逸眉头一皱，知道对方是要自己干嘛了，老东西真黑啊……
　　几小时后，夜色渐浓。一栋普通的日本平民宅院前，高云逸轻轻推开没有锁的门。屋里灯光昏暗，一个老人和逼宫中领头的大岛少佐正在饭桌前，大岛背对着高云逸的方向。
　　高云逸看到那个一脸愁苦，但慈眉善目的老人，犹豫了一下。可老人已经看到了高云逸，有点惊讶。大岛看到老人脸上的反应，猛地转头，发现是高云逸，呆了一呆，之后也明白了什么。几米外，挂着的自己的军服和配枪，但显然，他如果想去拔枪，动作肯定快不过高云逸开枪。于是，大岛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只是望着高云逸。
　　高云逸微微向他摇摇头，又动了动藏在衣兜里的枪，以示警告。接着，慢慢走向了饭桌。
　　大岛短暂思考了一下，对老人比划了一番手语，老人马上站了起来，礼貌地向高云逸鞠躬。
　　哦，还是位聋哑老人……高云逸心里的不忍又多了几分，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高云逸只好带着歉意点了下头。接着，老人退出了屋子，悄悄关上了门。
　　大岛平静地看着高云逸，高云逸保持衣兜内的枪口对准大岛，慢慢坐在了老人的座位上。他用余光扫了扫桌上的食物——很简单，甚至有点寒酸。
　　想起自己之前在大岛与香川等人对峙时说的话，高云逸向大岛冷笑了一下。
　　大岛明白高云逸笑什么，他也自嘲地一笑：“你无需讽刺我。你说的都对……帝国对中国的侵略，没有让日本人过上好日子。但是如果没有战争，像我这样的低级军官，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香川将军。我，也许还有我以后的孩子，永远只能一辈子吃这种晚饭，住这样的房子！我的父亲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医院治疗他的耳聋……”
　　高云逸打断了他：“所以……只有打到中国去，屠杀中国人，你和你的家人才能改变命运？”
　　大岛冷笑：“很残酷……但对我们来说，确实只有这一条路。”
　　大岛和高云逸都不说话了。沉默中，大岛环顾了一下自己简陋普通的家，仿佛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但表情依然平静而坦然——一个赌输了命的男人，却愿赌服输的样子，让高云逸心底多给他打了几分。
　　终于，大岛再次开口了：“你开枪吧。我失败了，但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日本人，他们总会逼着这个国家变疯的。”
　　高云逸想了想，说：“其实我有点理解了，因为我杀你，也是为了改变我的命运……这样说，你会不会死得欣慰一点？”
　　大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