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时，香川浅见有动作了，他慢慢打开车窗，缓缓看向旁边车里持枪对着自己的男人。
　　持枪者保持着一份对这个功勋卓著的老军人的恭敬：“您一味反对向支那增兵，已经背叛了帝国和天皇陛下，我代表帝国在乡军人血盟团处决您……最后，还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香川冷冷一笑：“对于中国，只能蚕食，不能鲸吞……历史会证明你们的愚蠢……”
　　两人平静对话时，军校日本军官举枪正要射向铁路对面路牌后的高云逸，但货运列车呼啸而过，阻挡住了他的视线。军官转头懊恼地向枪手大吼：“请尽快完成吧！”
　　香川平静地看着枪手。他将是被杀死的人，但为什么他眼睛中的冷冽却反而像是要准备杀死谁一样？
　　从日俄战争开始，日本几十年来的对外战争，对面的这位将军是一场没落下过，可以说是军功等身，手上的人命更是不可计数。看着杀人狂魔的眼睛杀死杀人狂魔，你必须更疯更魔才行。这个高难度的技术活，让这位本来还算心志坚决的年轻枪手事到临头了还是略有慌张，他不由握紧了枪。犹豫了一下。好在，毕竟这一枪关系着大日本帝国的未来、日本军人的荣誉……特别是，还有他自己的荣华富贵如花美眷等等等等，这让枪手镇定了不少。接着，他为了更近距离射击，探出了头，准备扣动扳机。
　　但就是这一探头，呯的一声，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太阳穴，血花四溅。
　　高云逸站在正在驶过的火车前，端着枪，枪口冒出青烟。
　　货车轰隆驶过，每节车厢之间的空隙稍纵即逝，但高云逸就在那一瞬之间，再次开枪了。
　　在此之前，开车的枪手发现同伴死了，还在慌张搜索来袭的方向，这时，高云逸的子弹穿过车前玻璃，他又被一枪毙命。
　　军校日本军官眼看着两名枪手顷刻毙命，刺杀现场形势骤然逆转，心里不由大骂起行动的设计者，也就是他的上司，那个训导主任来。但以他的智商，恐怕想不到这一点——训导主任只需要香川浅见死，却无需强求高云逸也死在当场，毕竟只要香川浅见死了，高云逸就不可能逃得出东京。所以幕后主使的训导主任根本没考虑过是不是需要多派两个手下来对付传说中的悍将高云逸。毕竟，就算高云逸再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在电光火石之间阻止刺杀香川浅见的行动，而只要香川浅见死了，在场的枪手和自己的手下军官死不死，谁会关心？
　　不过，作为政工军官的训导主任，显然还是对军事业务太过生疏，以致于对高云逸的盛名，产生了足以致命的误解……
　　回到现场，日本军官此后惊恐地向着火车对面的高云逸疯狂开枪，但子弹都被车厢阻挡，四下纷飞。
　　高云逸不动，端枪瞄准，看着火车驶过，继续等待着开枪的机会。
　　但他最后没扣动扳机，还放下了枪。
　　火车驶过了，对面的日本军官惊讶地看着毫不设防的高云逸，之后猛地反应了过来，举枪就射！
　　“咔”……没子弹射出。
　　军官再狠狠扣动扳机，还是一样。
　　高云逸冷冷一笑：“你枪里一共有几颗子弹？不会数数儿啊……”
　　说完，他单手抬起长枪，根本没有瞄准就是一枪。
　　军官被打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此时香川已经站在车外，他有点欣赏地看着这个学生兵。他倒不光是为高云逸的枪法而叫好，毕竟枪法再准，你充其量也只能成为一名超级狙击手。他欣赏的是高云逸身上奇特的一种淡定性情，这种淡定还并非平常积极意义上的淡定，这是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消极的淡定，甚至更为接近慵懒、倦怠、佛系的淡定，你强任你强，我无欲则刚，弄死你也只是因为你先要弄死我的……香川觉得这是一种万人敌的素养。当然，香川自然不知道，高云逸真的就是那么佛系慵懒的一个人————反正连家人都没有了，生无可恋，只要别弄死我，其他的什么就都随便吧……
　　香川欣赏完高云逸的姿态，向他低吼一声：“走吧，我们离开这里。”高云逸果然还是那么淡定和慵懒，他没有搭话，扔掉枪，走到死去的学生兵面前，俯身合上了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才走向香川的轿车。
　　轿车慢慢驶离路口，只留下几具尸体。
　　高云逸开车，两人一路无话。
　　香川闻着车里血腥的味道，回味着刚才的惊心动魄和千钧一发，再看看前面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高云逸，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学生兵沉稳大气，可堪大用。高云逸心里倒是在琢磨呢：“这个老东西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刚才其实是不是应该顺便把他也干掉……”不过很快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自己可能还是得靠这个老东西活命，也罢，干掉他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两人虽然不交谈，但香川也在指引着行车的方向，车子驶到日军陆总总部附近一处哨卡停下，香川下车打了个电话。很快，两部载满了日军军官的轿车开来，三辆车又一起驶向一处高官官邸。
　　下车后，一脸冷峻的香川带着军官们和高云逸，气势逼人地走向官邸，门口的两个日本兵刚想阻拦，就被两个军官持枪逼退。
　　一行人走进大门，香川突然停下，对高云逸压低声音：“不要暴露你中国人的身份……”
　　高云逸也低声笑答：“嗯，我这个中国人，本来应该是杀你的……”
　　香川面带欣赏看了看他，一行人接着走向院里的一栋屋子。
　　此时的屋子里，另一个穿着中将制服的高官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一纸名单，身旁，是几名军官略带威逼之势的包围簇拥。
　　领头的军官是大岛少佐，他把桌上的纸向将官推了推：请立即下令抓捕名单上的软弱分子！
　　山田中将沉默不语。他在日军陆军总部负责政治管理工作，但最近几年面对少壮派军官的激进举动却一再妥协退让，今天更是被直接逼宫。山田中将并非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悍将，能走到今天主要是因为家族余荫和他善于勾心斗角，这让他在军中无甚号召力，但也因此在这次的逼宫政变中成了少壮派军官们心目中可以争取的软柿子，才逃过了有组织的集体暗杀行动。
　　领头的大岛少佐凑近山田中将：“刚刚收到消息，您的挚友和同僚香川浅见少将，遭遇一名中国留学生的暗杀，不幸为国殉职……”
　　山田惊诧地霍然站起。
　　大岛和一众军官低头做沉痛状，山田看了看他们，明白了什么——尸山血海里打出来的香川他们都敢杀，这帮年轻人真是无知者无畏……可就是这样的愣头青才最可怕，因为他们没什么可失去的，自己这些老家伙位高权重锦衣玉食，总不能和这些穷光棍同归于尽了吧……罢了，罢了……
　　山田正下定了决心，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哗啦啦的脚步声，只见是香川浅见带着高云逸等人大步闯入。
　　领头逼宫的大岛少佐看着香川浅见，一脸的不可置信。
　　山田中将则大喜过望。
　　香川浅见的随员对几名逼宫军官形成反制之势。
　　香川浅见根本不理逼宫的众军官，而是走近山田，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一场军事政变，是对天皇陛下的公然背叛，您应该立刻下令逮捕所有政变分子！”
　　山田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大岛少佐倒已经平静下来了：“香川少将，你和你那些软弱的同僚们才是真正地背叛了天皇陛下……你们沉溺于过去的荣光，却不敢彻底吞并虚弱无力的中国，去建立大日本帝国的伟业，你们是帝国的罪人！”
　　大岛少佐还要说下去……
　　“诸位，我有个小小的问题哈……”高云逸却举着手，从人群里钻出来，嬉皮笑脸地开口了。
　　众人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个穿着学生兵制服的人，大岛少佐看看高云逸的列兵军衔，有点楞。
　　高云逸不管不顾，呆萌地对着领头军官：“占领了中国，然后呢？”
　　大岛少佐有点蒙：“然后？”
　　也难怪他有点蒙，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占领了中国之后，自然是继续占领苏俄，占领东南亚，占领整个亚洲……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高云逸却从另一个维度自问自答了。
　　高云逸说：“我们军校旁边有个村子，两年前吧，村里的农民还能吃得上大米饭团，可现在，也就是一人一口红豆饭……伊藤家的二女儿，被卖去了南洋的妓院，总算是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山本的老婆，进了城里的纺织厂，手指头都烂完了，也就刚刚能让几个孩子吃饱……我就想问问，现在才刚占领了满洲和华北，这以后要是占了全中国，我的妈呀……这日子不是更没法儿过了？”
　　不等对方反驳，高云逸又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了没？连皇宫外面的铁栏杆都给拆下来炼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