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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我观山海与人间 / 第五章 梦回

第五章 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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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布雕像与华丽装饰的拱顶,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飞翔天使在圣龛上部飞舞,十二尊表情各异的圣徒雕像,像中国寺庙中常见的四大天王一般,或金刚怒目,或拈花微笑,十二张面孔如同卢沟桥上的石狮子,千变万化却是一致的虔诚。正厅和圣龛形成了三个连续的椭圆形,好像三枚粘合在一起的畸形珍珠,与拱顶上的天花交相呼应,柔和的阳光透过七彩色泽的琉璃窗户,在纤尘之上洒下一层光怪陆离。
  这是典型的巴洛克式的穹顶,集宗教意味与华贵气魄于一身。
  周奈睁开眼,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无法回忆起在路德维希大厦发生的一切,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场走廊中的狂奔,急促的喘息声、身后传来的怒吼、以及越来越靠近的警笛,千万种声音如万川归海,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瞬间惊人的寂静,静到他能够在那一刻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如同火箭升上天空,到达人类从未涉足过的寰宇,入目所见的,是千篇一律的黑暗,是漫长到跨越亘古的黑暗,他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直到一抹光亮划破了整个世界,像宝库之门的洞开,刺眼而又让人充满希望的白光,似天狗食日一般,将一切的黑暗都吞吃干净。
  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再次回到了身体。
  他环顾四周,陌生而又熟悉,这种凌乱夸张的建筑风格他曾见识过无数次,罗马、都灵、巴黎,还有维也纳,从凡尔赛宫到圣保罗大教堂,这些他都亲自踏足过,而且留下过鲜血与罪孽的地方,是他每逢午夜梦回时的噩梦。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的虔诚祷告声,与稚嫩的唱诗声,让他不禁皱眉,教堂对于他而言,绝对不是一个能够获得内心宁静的好地方,天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天主教会的虔诚教徒死在他的手里!
  他挣扎着起身,握了握拳头,分散在身体各处的力量逐渐聚集,像一条条涓涓细流,最终融汇成大江,他心头的紧张稍稍消失,感觉自己的状态还不算太糟糕,在还没有弄明白究竟是谁把自己从曼哈顿运来这儿之前,他得先确认自己拥有能够自保的力量。
  直到坐直了身子,周奈才惊讶地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躺在一具棺材里,棺材底部铺着颜色鲜艳的亚麻布,零星的几件明显是镀金的珠宝躺在脚边,两侧是厚实的棕红色楠木,棺材盖斜靠在一旁,上面还楔有八枚明显使用过的金钉。
  他脸色一黑,忽然意识到那未知的存在是如何把他一个大活人从美国纽约运来欧洲的了,空运棺材,真是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这种不走寻常路却往往取得出乎意料成效的行事风格,在周奈的印象里,只有一个人有,那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眼!
  果然,清脆的高跟鞋敲击瓷砖的声音从教堂侧室传来,越来越接近,一个身穿花旗袍风情万种的女人,像是从幽林深处走出一般,带着神秘与悠远,妖娆多姿,聘聘婷婷,戴望舒的《雨巷》里写他“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冷漠、凄清,又惆怅,永远蕴着梦一般的遥远与迷茫。
  “醒了?你这回可是惹下了不小的乱子,FBI动用了一半的警力在通缉你,绿能集团向全球雇佣兵悬赏你的命,还有一个挖不出根脚的神秘组织全网搜查你的位置。”她朱唇轻启,像是贤惠的妻子在跟丈夫低语,只是话中内容提及的都是些杀气腾腾的恐怖存在。
  “面馆怎么样了?”周奈并不在乎自己现在究竟在被多少家势力通缉,好像同自己的安危相比,远在曼哈顿区华人街的那家周记面馆更为重要一些。
  ‘天眼’语气一滞,没好气地说,“放心吧,出事的当天,我就在网络上把所有关于周记面馆的讯息删除了,还借用你的名义,将面馆卖给了组织麾下的一家财团。你要是想买回来的话,得出两倍的价钱!我可从不做亏本生意!”
  周奈点了点头,语气突然变冷,“你不是天眼,你是谁?”他的大拇指轻轻扣住棺材内侧,虎口卡在边缘,大腿肌肉紧绷,只需一个动念,他就能从棺材中一跃而出,并且瞬间将眼前这个假扮‘天眼’的女人制服,他能感知到这个女人并无战斗力可言。
  女人完美无瑕的脸上一僵,旋即捂着嘴笑了起来,一双美眸好奇地看向周奈,“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自认为已经学得很像了。况且,你也只跟她见过一面,经过数据分析,你所收集到的信息根本不足以你判断真假。莫非是,男人的直觉?”
  “是香水……”周奈忽然变得懒洋洋的,因为哪怕是刚才图穷匕见的时刻,他也没从女人的身上感知到一丝的敌意与紧张,这个女人就算不是‘天眼’,也一定与‘天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他的敌人。他放下警惕,解释道:“尽管你穿上了旗袍,十八公分的恨天高,甚至喷了CocoMademoiselle,与天眼一样的香水,但是长此以往地使用一款香水,与突然改用一款香水,在身体上留下的味道浓度是不一样的,在CocoMademoiselle之前,你应该最常用的是CHANCE,我能闻到如星群般彼此环绕不断流动的香气。至于你的容貌,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漂亮女人会为了模仿另一个女人而选择整容……”
  女人张大了嘴,恨不得想像中国的一条很知名的口香糖广告女主那样,喊上一声“哟,行家呀”来表达内心的惊讶,不过听到最后,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能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伸出手,“咳咳,恭喜你猜对了,陈言,‘天眼’的妹妹,还有,本小姐的美貌可是纯天然的,没有半点人工添加的成分。小子,你年纪轻轻倒是对香水很有研究啊,说,是不是为了泡妞专门学习过?”
  周奈伸出手与她握了握,入手一片温润的冰凉,“陈言?”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女人轮廓鲜明的欧洲面孔,有些疑惑,“亚裔?”
  陈言歪了歪头,乌黑色的长发流苏般倾泻在陡峭的香肩上,此时的她,妩媚中多了几分娇俏,“你猜,猜对了有奖哦!”‘天眼’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邻家少女般的可爱神情的,她永远是风情万种的御姐,是能将男人的心头挠得巨痒无比的妖精。这两姐妹,还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然而,周奈却不接她的茬,岔开话题,“那个档案袋呢?你们救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顺便一起带出来?”陈言脸色一黑,恨恨道:“男人都是钢铁直男!再懂香水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女朋友!”她转过身,从棺材盖下方掏出一个档案袋,重重地甩在周奈怀里,“喏,你要的档案袋,下半辈子跟它过去吧!”说完,她干脆利落的扭头走人,气势雷厉风行。
  ※※※※※
  星空之下。
  男孩抱着膝盖坐在高高的田垄上,远远看去,如同悬崖边一个微不可察的黑点,渺小而又孤独,随时有可能爆发让天地侧目的绝望。
  他鲜血淋漓,不知道原先属于什么生物的鲜血像一枚枚血色珍珠般下坠,落在地表发出烤肉般滋滋的灼烧声,焦土升起丝丝缕缕的轻烟。
  男孩身前不远处,阳羡城如同一尊俯卧于天地间的巨兽,在黑暗中绽放无限光明,亭台楼阁间灯火通明,一坛又一坛飘香四溢的美酒倒入护城河,古书上所说的“弹冠相庆”大抵如此。
  周奈站在男孩的身边,体会着男孩的落寞,他想如果这时候男孩能点上一支烟,或者饮上两坛酒,也许心里会更好受一些。
  就在不久前,他亲眼目睹了男孩上山搏猛虎下海斗蛟龙,在汹涌湍急的急流中浮沉了三天三夜,终于怒吼着砍下了蛟龙的头颅,滚烫的龙血喷洒在男孩的身上,如泥牛入海。他本应该成为鄱阳郡的英雄,却不曾想回城一看,同乡们竟为了他的离开而举城庆贺。
  这是多么大的悲哀!
  男孩不敢置信地在夜色中狂奔,好似追逐太阳的夸父,遇山越山遇水跨水,璀璨的星光洒在他的身上,寂寥难以言说。
  周奈如同一缕游魂般形影不离地跟在男孩的后面,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远在欧洲的小城来到了这里,也无法分辨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醒来时就躺在一条汹涌的大江边,男孩与赤红色的凶龙打得天翻地覆,分不清是谁的鲜血染红了江面,在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神话世界,人与妖并存的远古年代。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鬼魂的话,周奈想,他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他随着男孩走过田间,在苍黄的幽林中对抗猛虎,竹林簌簌作响,暗黄色的竹叶雨点般落下,穿过他虚幻的身躯,最终堆砌起薄薄一层。钢筋般坚硬的虎尾扫过他的小臂,在竹林里刮起狂风,叶片纷纷杂杂地飞舞成龙卷,男孩纵身跃起,脚尖轻点叶片如登天梯,然后似千斤坠一般将虎头踩入深深的地底。
  他发了狂一般一拳又一拳,这头食人无数造孽多端的吊睛白额虎渐渐没了声息,呜咽着彻底死去。
  男孩长笑,笑声在辽阔的竹林中回荡,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又有些懊恼没有人在场赞叹他的勇猛。
  男孩不知道,就在他身后,一位未知时空的陌生来客一丝不漏地看完了全程。
  没有人察觉到周奈的存在,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周奈陪着男孩在田垄上枯坐了一天一夜,又跟着幡然醒悟的男孩走遍无边大地,用脚丈量山河,他看着男孩日舞刀枪夜读诗书,一步步从不懂事的鲁莽少年长成文武双全的盖世豪侠。男孩的名气越来越大,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在这个消息流传困难的年代,凡是从事兵戈的将领都知道了在西晋有一位刚正不阿的御史中丞周子隐。
  男孩得罪的人越来越多,纠察弹劾之人从当朝宠臣到皇室宗亲,甚至是梁王司马彤犯法,男孩都坚持依照法令处决。他成了西晋朝臣的眼中钉肉中刺,最终好事者说服王上,将其派往了西北战场。
  临出征前夜,男孩的府邸来了一位客人,是伏波将军孙秀,他知道此次出征男孩必然会战死沙场,于是劝说男孩以母亲犹在的理由拒绝出征。相伴男孩多年的周奈太了解男孩了,他知道男孩绝对不会同意。果然,男孩说“忠孝之道,自古难全。我既告别了父母侍奉国君,当应战死沙场。”
  于是,男孩怀着悲愤踏上了远征的路。
  梁山上有贼兵七万人,男孩却只有五千兵马,身后无粮草,眼前尽敌军。
  男孩从日初杀到日暮,箭尽粮绝,然而男孩却杀得兴起,直将数万贼兵杀至胆寒,大呼非人。周奈想,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若是这些士兵知道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曾经随江飘浮几十里,手刃蛟龙沐浴龙血,能一脚将猛虎踩入地底,会否再兴起与之为敌的勇气。
  就在周奈以为战局已定的时候,突然山峦崩倒,昏天黑地。
  隐藏在历史阴影中无数万年的恐怖势力,终于显露出冰山一角。
  这场人与非人间的战争,终于升级为人类与神话的对决。
  周奈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那么接下来所见到的,就是这场梦的终极意义。
  高天中探下一只摩天巨爪,狰狞的鳞片密密麻麻覆盖,每一枚鳞片上都生长着天书般玄奥的鳞纹,似乎隐藏着远古的秘密,震天撼地的咆哮令江河断流,千丈高的高山在这遮天蔽日的巨爪之下,也不值一握。仅是这么一只巨爪,就足以让人神魂俱丧,更遑论巨爪的主人的全貌呢。
  男孩朝着高天怒吼,吼声甚至盖过了咆哮,他沉寂了无数年,没有人知道在斩杀蛟龙的那个瞬间,他获得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如果这个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有着如此先天与后天并存的超凡际遇,那么他相信,他于人间全无敌。
  谁也不知道,他真正拥有的力量是多么暴虐而可怕,这么多年间唯有通过饱读诗书养就的一身气度才能堪堪压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杀意。梁王司马彤如何,便是西晋国主又如何,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握住这个世界的权与力。
  只是他害怕,真正到了那一天,辽阔大地在他的脚下臣服,所有人都跪拜在他的统治之下,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只是成为了另外一条逞凶作恶的凶龙。
  男孩一跃而起,大地在他的脚下撕裂成不见底的深渊,火红色的熔浆仿佛一条条历经无数万年终于重见天日的地下暗河,碎石翻滚着掉落,炽热的蒸汽直冲云霄。男孩渺小的手搭住铺天盖地的巨爪,轻描淡写地一拽,咆哮声变成不敢置信的哀鸣,巨爪的主人从云后,又或者未知的空间中,跌了出来。巨大到周奈都看不清全貌,隐约能看见八只巨爪以及惶恐的伟岸人脸。
  男孩的狞笑声响彻天地,在这一刻,来自凶龙的暴虐彻底战胜了理智。他渴望杀戮,渴望鲜血,渴望滚烫的血肉劈头盖脸地淋漓在他的躯壳之上,他的双臂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毒蛇,十指扣入鳞片间隙,十字封锁般交叉,无形的力量在这不知名的巨兽,又或者是神明的体魄内流转,在肌肉与肌肉间,细胞与细胞间,形成庞大到令人恐惧的毁灭。
  伟岸人脸痛苦哀嚎,如同海妖般尖厉凄惨的哀嚎声,使得江河都沸腾起来,昏暗的云层深处青紫色的电光鹰隼般穿梭,巨爪仿佛不周山一般从天边落下凡尘,断裂处金黄色的鲜血如同银川一般喷涌,一大蓬一大蓬地跌落在熔浆中,这些自来水般不值钱喷涌的鲜血,像是拥有独立生命一般,大口吞吃着熔浆,在地底深处逞凶。
  男孩脚踏流云,在竖起的鳞片之间纵跃,伟岸人脸怒吼着吟诵不知意义的悲歌。男孩在宽阔到能建立城池的肩胛上跳跃,一拳流火般暴烈地轰在人脸中央,悲歌戛然而止。天地间下起了血雨,似乎是在为了某个伟大生命的陨落而哀悼。
  男孩冷笑着向天空啐了口唾沫,周奈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在这一刻他完全能体会当初汉高祖刘邦初次见到秦始皇出行时为何会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蔑天蔑地,藐视神明,天地间一人独行无敌,这是多少血性男儿的梦想。
  男孩,或许此时可以称作为男人的周子隐,单臂当空,站在云层中尚未合拢的裂缝前,他要离开这个世界,去追杀那些高居于人间之上的倨傲生命。
  在离开之前,他似乎有所察觉,目光冷冷地看向周奈所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吾之后裔,相见不易,赠你一法,日后有缘再会。”
  周奈脑袋一黑,见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周子隐昂首踏入裂缝,那未知的世界传来超越时空的怒吼,仿佛是震怒于陌生来客的闯入。
  后世《晋书》记载:“周处吴人,忠勇果劲,有怨无援,将必丧身……自旦及暮,斩首万计……力战而没。追赠平西将军,赐钱百万,葬地一顷。”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间无敌的男人,已然杀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开始血腥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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